為何而寫

作為一名不起眼的寫作者，要談創作心得，實在有點誠惶誠恐乃至“恬不知恥”。但轉念一想，“頭部”作家寥若晨星，常人難以企及，而平凡如我這般的“尾部”作者，或許談經驗教訓、成敗得失更接地氣，更適合懷揣“文學夢”的普羅大眾參詳吧。這個就好比寫作圈里的這么一句話：對于初寫者，老看經典名著會讓自己不敢下筆，有時看看三四流的作品反而能增加信心（不是魯迅說的）。于是，在此便斗膽聊幾句。

我小時候生活在粵西大山里，真的是連綿皆山、密林叢生，一如梭羅在《瓦爾登湖》中所描繪的：“不設藩籬的大自然一直伸進了門檻”。閉塞的環境讓我對許多事情包括文學都沒有任何概念（真羨慕喬治·奧威爾五六歲時就知道自己長大后要成為作家了），不過和花草樹木為伍、與蟲蟻鳥獸做伴的這段經歷，卻成了我日后寶貴的寫作素材，接連發表的《那些“開門見山”的日子》《關于吃的記憶》《童年拾趣》等系列紀實散文都源于此。每個人的經歷都是獨特的，對于寫作者來說是一筆獨一無二的天然財富， 人生經驗是構成文學想象生發的基礎。作家鐵凝曾叮囑業余作者（大意）：應從最熟悉的生活寫起。若強行寫不熟悉的領域，一來難以駕馭，二來寫出來也不真實。以我粗淺的寫作實踐，竊以為要珍惜自己的獨特經歷及人生感悟（汪曾祺先生也是60歲之后才寫“自己十六七歲前得到的印象”），多閱讀多積累，閱讀與寫作是發自內心的熱愛，勿做被迫式的堅持，這事兒勉強不得。

到縣城讀中學后，我的世界豁然開朗，圖書館、書店里五花八門的書籍立于眼前，讓人愛不釋手。為了彌補學識上的“先天不足”，我開始挑燈夜讀，文史哲不分家地統統涉獵。多閱讀是寫作的基礎，作家韓東就說了：要做小說家，比生活更重要的是閱讀！功夫不負有心人，那時所寫的作文，常被語文老師拿來當范文在班上念。這讓我得到了鼓勵，愈發沉迷于“舞文弄墨”。

寫作是一個人孤獨的旅程，無人能代勞，但途中若能贏得一兩聲喝彩乃至一句加油，也使行者不至于太過寂寞。

就讀于省城大學中文系后，我更是“變本加厲”，意氣風發，橫掃萬卷書案，揮毫千載文章（純屬自我想象）！狼吞虎咽各式經典大部頭，在文字的海洋中盡情遨游倒是實實在在的。這期間我開始向報刊投稿，在《中國校園文學》《閱讀與寫作》等面向學生讀者的刊物上表了小說、散文、詩歌。

順便一提，我打小就愛看電影，從露天電影一直到多廳影院，大學期間把世界前百名經典電影看了個遍，與費里尼、伯格曼、安東尼奧尼、戈達爾、特呂弗、塔可夫斯基、法斯賓德、黑澤明、希區柯克、庫布里克等大師都一一親切“會晤”了。看電影之余，也喜歡記下觀后感。最初投了一篇到《南方都市報》，這篇稿子雖沒被采用（因他們主要發表新片及相關專題的影評），卻得到編輯西丁老師的認可，開始向我約稿，從此走上了“影評人”的康莊大道，一發不可收拾。從起初的一家報紙到《羊城晚報》《廣州日報》等全城大眾紙媒全覆蓋，短短幾年，發表了三四百篇影評。偶爾還會有在同一版面刊登我兩篇影評的情況，于是我的筆名“明光暗影”就不得不誕生了，寓意是這樣的：電影就是光影的藝術，明與暗則是評論的立場，褒貶分明。

工作之后，業余時間我仍喜歡“躲進小樓成一統”，在小小的房間里埋頭讀書，游戲筆墨，甚少出門參加社娛活動。頗為享受如散文家梁實秋所說的：“我有一幾一椅一榻，酣睡寫讀，均已有著，我亦不復他求。”見我如此熱衷讀書與寫作，朋友有點不理解，蹙眉握拳、痛心疾首地表示他一看書就犯困、一提筆更要命—又是殫精竭慮構思，又是精心遣詞造句，實在是……太痛苦了！朋友繼而問道：“你又不是那種需要靠此為生的專業寫手、職業作家，再說寫東西也賺不了幾個錢吧，為什么還如此樂此不疲呢？”

我只好笑了笑，不圖這個發財致富，也沒有什么揮筆為劍、煮字為藥、鑄句為魂—“鐵肩擔道義”的崇高境界，讀書與寫作本就是精神寄托的一種方式而已，有文字陪伴的日子總是豐盈又充實，人生更有方向感。通俗一點說，其實就是“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若說這是我的一種習慣甚至消遣娛樂也行，就像女人們愛上街購物，男人們愛看球玩游戲，男女老少都愛刷短視頻一樣，人生總得有愛好，才會有樂趣與意義。熱愛是一種行為的內在驅動，我讀我快樂，我寫故我在。

王小波曾說，雙目失明的彌爾頓，為什么還坐在黑燈瞎火里寫十四行詩？那就叫“自我”。或許這種自覺意識，就跟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一樣自然而然。寫作也是一種心靈流露、情感宣泄，具有疏導作用，當文思如山溪緩緩流淌，唯有書寫出來才舒服痛快，否則憋悶難受。“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能如旅人般真實記錄下自己的人生境況與感觸，也是一種平凡的幸福吧。

作家路遙有這么一句話：“人生的最大的幸福也許在于創作的過程，而不在于那個結果。”誠然如此，不過“結果”若是能夠發表，分享給讀者，則更是令人開心且十分榮幸。每當看到自己文章變成鉛字，總有種“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喜悅，恨不得奔走相告，大昭天下。一如作家賈平凹發表處女作《一雙襪子》時的激動—“我只是想跑，想唱，甚至想像毛驢一樣就地打個滾兒。”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在談起處女作《春夜雨霏霏》剛發表時的感受，亦表示：“這種欣喜是難以名狀的。”或許大作家們僅在處女作發表時倍感興奮，而我每每有文章發表都保持如此亢奮，不知道是不是修為差了些、進取心少了些呢？

當然，對于我這么一個普通寫作者，所寫出的文章，自然不敢奢求能夠擲地發金石之聲、敲打心扉照亮生命，但求有真情實意。若能讓讀者有所共鳴，得到些許感悟，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畢竟“寫作的意義，就在于與人交流。”（王小波語）

還得插一句，關于投稿，對于業余作者來說，石沉大海是常態，投出去的稿子常常就如“肉包子打狗”（開個玩笑）……個人覺得一是要有平常心，畢竟哪怕是一家大眾媒體的副刊，光是自然來稿每天就可能收到數十上百篇，能被編輯看見乃至看中，確實是相當小概率的事情。稿件能否刊發，七分靠努力，三分憑運氣，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好比若沈從文沒遇到徐志摩、汪曾祺沒遇到沈從文、“雙蕭”（蕭紅、蕭軍）沒遇到魯迅、丁玲與巴金沒遇到葉圣陶、莫泊桑沒遇到福樓拜、蘇氏父子沒遇到歐陽修……也會遇到別的伯樂的。

二是要廣撒網，“東家不打打西家，好馬何愁沒好鞍”。不要氣餒，鍥而不舍多投稿。你的稿子風格不適合這家刊物，但可能適合另一家呢，常言道：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我投稿后就常收到一堆退稿，編輯回郵關鍵詞諸如“需求不匹配”“定位風格不符合”“內容不太適合”等等，但轉投他家，便時有驚喜。在投稿這件事上，我們不妨做快樂的西西弗斯吧，每日但求推巨石上山，不計盈虧，不問豐歉……人生的精彩終究在于心靈的自得與自洽，遠非得失二字可盡。至于投稿的模式，是像余華那樣先往最高的《人民文學》《收獲》投起，再逐級而下；還是像莫言那樣“農村包圍城市”—從《蓮池》里撲騰出來；抑或是像蘇童那樣認為往遠方（內蒙古包頭市《鹿鳴》）投更有好運……就悉聽尊便了。至于投稿最終能否發表，要有平常心，且多寫多投稿多嘗試，沒必要因為一次失敗就一蹶不振。在這個愈發喧嘩與騷動的年代，文學愛好者要更沉得住氣，靜得下心來。

每閱讀一本書就像得到一次靈魂洗禮，每完成一篇文章就是對自我的再認識。著名導演楊德昌借《一一》這部電影說了這么一句：“電影發明了以后，人類的生命比起以前延長了至少三倍！”套用在文學上同樣如此。這也是文學的意義，能夠豐富人生。

毋庸諱言，如今正值互聯網短視頻時代，各行各業都深受其滲透及沖擊。許多人在解讀類短視頻中選擇了五分鐘看完一部電影、十分鐘讀完一本書，看似高效，實則浮躁。有些路要慢慢走，有些書要慢慢讀，才能有更深的體會，領略到更美的風景。這種只求速度、直奔目標（結局）的功利做法，往往欲速則不達。辯證地看，當下存在大量制造“文化垃圾”的現象，導致讀者更偏向用省時省力的方式去接受“精神食糧”，是更值得創作者們深刻反省的。換句話說，用戶與產品的關系是相輔相成的。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媒介，習慣與方式會迭代更替，或許，趨勢是不可逆轉的。然而，我們始終相信，無論電影還是文學，在可預見的未來是不會消亡的。正如作家韓少功所言：“只要人類還存續，只要人類還需要精神的星空和地平線，文學就肯定廣有作為和大有作為……在這個呼吸從容、目光清澈、神情舒展、容貌親切的瞬間，在心靈與心靈相互靠近之際，永恒的文學就悄悄上場了。人類的文學寶庫中所蘊藏的感動與美妙，就會成為出現在人們眼前的新生之門。”

身處如今這個短視頻泛濫、社交軟件橫行的倍速社會與碎片化時代，焦慮與浮躁寫在每個人的臉上。然而，還是希望大家能夠有心境坐下來，靜靜品味一些較有思想的作品；也希望每個創作者能夠沉下心來，打磨出更多的誠意之作。

最后，愿人人都能過上汪曾祺所言的“一手煙火，一手詩意”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