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域視閾下高校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重構

【摘" 要】" 輔導員群體自我認同度的高低關系高校學生教育管理工作質量的優劣。在場域視閾下，高校是學術場域與行政場域的結合體，兼具學術與行政的雙重屬性，輔導員在其中難以獲取專家角色、享受權力話語和求得生存空間。為此，在對高校輔導員自我認同反身性概念剖析的基礎上，結合現代性制度對自我認同的深刻影響，提出在場域交互實踐中克服自我認同危機的三條路徑，具體包括與環境互動獲得本體性安全、與他者互動克服自我無意義感和與制度互動形成自我認同的動力。

【關鍵詞】" 場域；輔導員；自我認同；反身性重構；現代性

【中圖分類號】" G647" 【文章編號】" 1003-8418（2025）01-0057-08

【文獻標識碼】" A" 【DOI】" 10.13236/j.cnki.jshe.2025.01.008

【作者簡介】" 張媛（1983—），女，山西臨汾人，河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生，南京審計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劉愛蓮（1957—），女，江蘇淮安人，河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在高度分化的社會里，社會的整體世界是由大量具有相對自主性的社會小世界構成的，這些社會小世界就是具有自身邏輯和必然性的客觀關系的空間。”［1］這些在整體社會中相對獨立的空間即可以稱為場域。高校亦可以稱為一個場域，且是學術場域和行政場域交叉纏繞的疊加場域。一方面，文化資本是支撐高校文化場域的關鍵性要素。布爾迪厄認為大學愈發是文化資本集中的場域，“知識和學術”等文化資本是該場域的核心要素。其中，擁有“高深學問”的教授和專家占有大量文化資本，把握著學術事務話語權。另一方面，權力資本是支撐高校行政場域的關鍵性要素。現代大學已經具備相當規模的行政組織，并呈現科層制發展態勢。掌握“權力資源”的中高層領導占有較多權力資本，掌握著行政事務主導權。當前，高校輔導員特別是基層輔導員作為既不占有文化資本也不占有權力資本的工作人員，處于學術場域、行政場域以及學術場域與行政場域交叉的“空場”。在個體與場域的建構互動中，由于無法獲得場域給予的資本支持，輔導員群體普遍表現出相當程度的自我認同危機，進而影響到學生教育管理工作的開展。輔導員只有重構自我認同，才能較好地完成教育管理工作。本研究在場域視閾下，結合現場訪談展開對輔導員群體的自我認同研究，并主要借助“反身性”概念以期對輔導員的自我認同進行重構。

一、輔導員自我認同反身性的基本內涵

輔導員自我認同反身性的基本內涵是在對自我認同和自我認同反身性內涵理解的基礎上，結合輔導員所處的整體性環境和局部場域的特征得出的。這里的特征包括反身性同構、社會秩序觀照以及場域情境構建等。

（一）自我認同

自我認同是一個指涉多個研究領域的概念，在心理學領域首先被提出。弗洛伊德首次提出“自我”概念，他認為自我“是一個心理過程，是個人對另一人或團體的價值、規范與面貌進行模仿、內化并形成自己行為模式的過程，認同是個與他人有情感聯系的原初形式”［2］。埃里克森則將弗洛伊德的自我概念發展成為以“自我認同”為核心的人格發展學說，更強調自我的獨立性。過渡到哲學領域，馬克思雖然沒有直接提出自我認同命題，但他關于“現實的人”的論述蘊藏著科學的自我認同觀。人是“處在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展過程中的人”［3］。“人不僅像在意識中那樣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動地、現實地使自己二重化，從而在他所創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4］可見，馬克思認為發展中的個人通過生產實踐活動創造了世界并在其中展開自我認同。泰勒在《自我的根源——現代認同的形成》中指出“自我”源于語言、敘事以及善的視野，現代社會“自我認同”的形成則離不開內在本性、對日常生活的肯定以及表現主義轉向。吉登斯在其代表著作《現代性與自我認同——晚期現代中的自我與社會》中指出對自我認同的研究應當建立在理解現代性的基礎上。自我認同是在個體與現代社會以及個體與他者的交流和互動中來把握的，即“每個人對其個人經歷進行反身性理解而形成的自我概念”［5］。總之，無論在何種研究視域下，自我認同都包含著對“我是誰”“我能做什么”“我的價值何在”與“我該何去何從”等與自我身份確認相關的反思與追問。

（二）自我認同的反身性

梅洛-龐蒂的“身體現象學”超越了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指出身體處于關系之間，肯定身體的“主客觀統一性”，建立起身體反身性的認知。吉登斯將這一認知從個體層面延伸到社會層面，提出了“自我的反身性”這一概念。“自我的反身性，連帶著抽象體系的影響，對身體及心理過程都產生著廣泛的影響。身體越來越少地作為一種外在‘給予物’運作于現代性內部指涉體系之外，而是漸漸變成以反身性來進行自我動員的實體。”［6］從中可以看出，首先，自我的反身性有兩大推動因素：反身性以及抽象體系。其中，抽象體系包括象征標識和專家體系，從屬于脫域機制的兩種類型。其次，身體以自我的反身性對身體和心理進行積極自我動員。身體徹底擺脫了以往只能被精神操控的刻板印象，而成為在日常生活中真正具有能動性的物質實體。

同時，吉登斯認為對自我認同的理解與對形成自我認同的場域話語理解息息相關。“一方面由現代性的諸多制度所形塑，另一方面也同時形塑著現代性諸制度本身。”［7］因此，在高度分化的現代社會，對自我認同的理解首先基于對現代性的理解。他認為現代性社會也具有反身性，且這種“反身性是一種敏感性，具體指社會生活的大多數面向及其自然的物質關系對受到新信息或知識影響而產生的長時性修正之敏感性”［8］。這種敏感性是在時空分離和脫域機制的共同推動下使社會生活脫離前傳統社會規則和秩序的控制而產生的。時空分離、脫域機制和現代性的反身性一起構成了“現代性”的三大動力機制。正是由于現代性反身性自帶的“反思性和循環性”造成了不確定性后果，人類社會進入前所未有的“風險社會”，進而使自我認同面臨著抉擇困境，最終導致深刻的自我認同危機產生。其中最為關鍵的是自我認同的參照系時常徘徊在建立和推翻的兩極，其核心部分——本體性安全的基礎在種種不確定性中遭到瓦解。一方面，現代性反身性是自我認同反身性產生的社會基礎，促使其在動態中不斷實現對自我的反思性建構；另一方面，現代性反身性“懷疑一切”的特性使得本就紛繁蕪雜、千頭萬緒的現代社會越發加劇了對自我認同的消解。

（三）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

輔導員是高校中專職從事學生教育管理工作的職業群體。輔導員的自我認同是構成其綜合素質的重要組織部分，而綜合素質提升又與高校學生教育管理工作質量休戚相關。由此可以推導出，輔導員群體自我認同度的高低關系高校學生教育管理工作質量的優劣。當前，隨著全人類現代性進程的愈發深入，輔導員的自我認同不可避免地會受其深刻影響，并反映在工作、生活乃至生命等各個方面。另外，輔導員身處高校這一相對獨立的場域中，其自我認同也會在與場域的互動過程中呈現出獨特表征。因此，輔導員的自我認同受到現代性整體推進影響并呈現局部場域特征，其自我認同的反身性也在“大社會與小場域”的交叉纏繞中展開。

首先，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與現代性反身性、場域反身性同構。根據吉登斯的理論，反身性是高度現代性社會呈現出來的一種集體性表征。對自我認同的反思同時也折射出對所在場域以及現代性整體的反思。輔導員自我、場域以及現代性都作為具有反思性的“主體”存在，其中反思性把三者系統聯結在一起。其次，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在現代性社會秩序的觀照下開展。相比較封閉、穩定和單一的前現代社會，現代性社會呈現開放、動態和多元等截然相反的秩序特征。“不僅其社會變遷的速度遠遠快于先前各種制度，而且其社會變遷的廣度和深度也與以前迥然有別。”［9］如此劇烈的沖突往往會給自我制造出不確定感和不信任感，為避免由此引發的焦慮，輔導員不得不持續開展自我認同反身性的重構。最后，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重構在高校場域的情境化構建中展開。如果說現代性對自我認同的影響是整體性的，那么場域對自我認同的塑造則是局部性的。自我認同的例行化實踐需要依托具體的場域情境來展開。對于輔導員來說，高校就是其日常工作和生活實踐展開的具體場域，輔導員的自我認同需要依托高校場域內的具體情境被構建、修正并以反身性的形式被保持。

綜上，筆者認為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可以概括為：在現代性整體影響下，在高校這一局部場域內，輔導員以身體作為載體，通過自我與場域的雙向互動，反思性地獲得身份認同的一種方式。

二、高校場域：輔導員自我認同危機的形塑因素

“場域”概念所要著重表達的是某一特定空間內的力量對比關系，而構成這種力量的要素通常包括權力、地位、資本和慣習等［10］。在學術資本和權力資本的雙重加持下，高校成為學術場域和權力場域相互疊加的場域。無論是在學術場域還是權力場域都存在著各自掌握話語權的群體。輔導員特別是基層輔導員顯然并不占有場域資本，也無法獲得場域支持，在自我認同方面就會呈現一定程度的危機。

（一） 學術場域：輔導員難以獲取專家角色

“學術場域”是從大學的屬性和功能出發來定義和劃分的。大學通常被認為是匯集高深知識、開展學術討論、探索新知識的專業機構。紐曼在《大學的理念》一書中指出，“大學是傳授普遍知識的場所，是一切知識和科學、事實和真理、探索和發現、實驗和思索的高級保護力量”［11］。他點明了大學傳授知識、探索真理的基本職能。布魯貝克則認為大學是傳遞深奧知識、分析批判現存知識并探索新學問領域的機構［12］，指出了大學是以“知識和學問”為本位的學術研究機構。蔡元培認為“大學者，研究高深學問者也”［13］，同樣指出了大學從事學問研究的本質。可見，傳授知識、研究學問和探索真理是大學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梅貽琦則指出了教授學者對于一所大學發展的重要性。身為教授學者更是應該以“傳道授業解惑”為己任，以科學研究創新為目標，追求真理，造福人類。因此，對于擔當傳授知識、創新學問和引領社會角色的大學來講，擁有高深學問的學者專家應當居于大學的核心地位并發揮核心作用。

依據《普通高等學校輔導員隊伍建設規定》，輔導員主要負責學生思想理論教育、日常事務管理、黨團組織建設以及危機事件應對等。可見，輔導員的工作內容偏重對學生的思想教育和事務管理兩大方面，知識傳授和學問創新顯然并不在其職責范圍內。在日常工作中，輔導員往往肩負著輔助專任教師做好學生日常學習管理的職責，如學業問詢、學習支持以及心理輔導等。輔導員可以被認為是學風建設的管理者、學習習慣的養成者、學習活動的組織者以及學業危機的干預者等，卻唯獨不會被認為是擁有高深學問和專門知識的學者專家。如輔導員M表示：“看到任課老師都有專業背景可以依靠，真是非常羨慕！在跟學生交流時也想顯得自己很有專業性，但是自己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感覺自己底氣不足。管理學生多半時候只能靠跟學生混熟了以后打感情牌。”

可見，輔導員本人也想謀求專業依靠，但是苦于無法在學術場域獲得職業身份認同。這里的職業身份認同既包括輔導員本人對自我的認同，也包括他者對輔導員的認同。只有首先建立起對職業的歸屬感和認同感，才能內化為自身的職業身份認同。無論在學術場域內擔當的輔助角色多么重要，輔導員始終無法進入學術場域的核心獲取場域資本支持。在缺乏場域支持以及身份認同的前提下，輔導員往往會產生深刻的自我認同危機以及焦慮，進而導致身份認同困境。

（二） 行政場域：輔導員難以享有權力話語

“行政場域”是從大學的組織架構和管理體制出發來定義的。當洪堡創辦柏林大學時，大學還停留在教授治校、兼顧管理的“學者共同體”時期。20世紀50年代以來，大學的體量、形態、使命和功能均發生了根本變化［14］。職能的拓展、規模的擴張、學科的細分以及功能的增加等促使大學的管理性質發生了根本改變。現代大學已經變成一個復雜的“矩陣系統”，集教學、科研、社會服務、國際交流以及文化傳承等諸多職能于一身，涉及與政府、企業、社區以及社會組織等相關單位的交流與“斡旋”。雖然學術共同體的職能依然保持著，但是大學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單一、純粹的“共同體”而成為兼具復雜行政事務的“綜合體”。各類龐雜的行政事務使大學不得不聘任專職的行政管理人員來處理。于是，科層制的行政管理體制應運而生。然而在運行過程中，隨著嵌入大學組織的程度越來越深，行政場域已經單獨發展成為大學場域中與學術場域分庭抗禮的另一個“亞場域”，且大有趕超學術場域發展成為主導場域的新趨勢。

輔導員特別是基層輔導員并不占有中高級別的行政職務，自然也就無法享有相應的權力話語權。雖然輔導員本身也兼職處理一些行政事務，但大多限于一些基礎事務性工作，如上傳下達、事項統計、活動協調甚至財務報銷等。這類基礎性事務工作大多瑣碎繁雜、機械重復，耗費時間精力且對提升能力有限。長此以往會使輔導員個人的獲得感日趨降低，進而滋生出自我的無意義感。如輔導員Y所述：“每天疲于奔命忙著應付一些行政工作，成天就是做一些發表格、填表格和收表格的活兒，而且好多工作都是重復性的，來來回回重復勞動，感覺大部分時間都在做無用功……而且日常的事務性工作占據了大量時間和精力，用于自我充電和學習的時間越發被擠占壓縮了。”

可見，大量的基礎性行政事務并未給輔導員提供任何有價值的生命體驗，而是使其陷入了自我虛無與空曠的感受中，在心理學上表現為個體之無意義感。而且行政場域中科層制下嚴密的行政等級制度以及強大的權威意志往往會造就“一套獨立的規則和一種獨特的利益的出現”［15］。而且在此基礎上會形成管理文化和學術文化的分離甚至背離。場域文化一旦形成，就具有相對的穩定性。文化的慣性力量再與制度性約束和權威性意志相結合，往往會給基層輔導員帶來強大的壓迫力，使其在行政場域產生疏離感和無力感，無法獲得深度的自我認同。

（三）“雙重”場域：輔導員難以謀求生存空間

現代大學已經從社會邊緣進入中心地帶，早已擺脫了中世紀“經院式”以及19世紀“象牙塔式”大學的刻板印象，成為承擔社會責任、服務社會進步和引領社會發展的“大型綜合體”。作為學術共同體，大學是進行知識創新、培養高端人才和開展科學研究的組織；作為社會服務體，大學又是提供政策咨詢、建立地區合作和組織社會實踐的組織。學術場域和行政場域的劃分正是基于現代大學的組織結構特性而來。專家學者和中高級領導分別是這兩個場域的權威代表。對于輔導員來講，一方面遭遇著在學術場域備受打擊的壓力，另一方面還面臨著在行政場域艱難晉升的瓶頸。無論在學術場域還是行政場域，輔導員都無所適從。且在“雙重”亞場域的力量制衡和張力擠壓下，大學場域的整體結構會經常性發生變化。處在突然變化的場域環境中，輔導員必須隨之不斷調整自我的行動方式，而可以遵循的例行常規又十分有限，因此其獲得的安全感程度也并不高。

除了場域間的斗爭促使生存環境不斷發生變化外，由于日常的工作特點，處于例行化實踐當中的輔導員還面臨著在不同場域間角色扮演的穿梭和轉換。而工作角色的多重擔當、具體場景的多樣變化以及“雙重”場域的不停切換往往都會給輔導員的自我認知帶來不同程度的混亂與不適。輔導員Z表示：“學生管理已經是千頭萬緒，每個人還要負責行政專項工作，這樣工作內容更多、更雜了。經常感覺像陀螺一樣不停地在各類工作之間轉來轉去，到頭來卻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忙了些什么。”

可見，學生管理工作本身的龐雜再加上復雜的行政事務越發使得輔導員的工作情境多樣化，這也是全球化背景下個體不得不迎接撲面而來的復雜世界的具體表現。每一種情境的變換都意味著個體要采取與之相應的最恰當的行為方式。當從一個情境場域切換到另一種情境場域時，輔導員就需要根據場域的特點將“自我呈現”調整至最佳方式，如此一來就容易陷入工作經驗的碎片化狀態。因此，如何在不斷變化的工作情境中脫離支離破碎的狀態并建立起連續性的自我敘事，就成為當前輔導員自我認同面臨的現實挑戰。

三、反身性重構：在場域交互實踐中

克服自我認同危機

在現代性整體與局部場域的交互影響下，輔導員群體呈現出一定程度的自我認同危機。因此需要對其自我認同進行重構。輔導員自我認同的反身性重構是以身體動員的方式將“自我”推到場域中以獲得對場域關系的更多掌控，再將這種掌控以反身性的方式納入自我身份認同的形塑中，其實質是通過場域交互實踐克服自我認同危機。

（一）通過與環境互動獲得本體性安全

現代性在破壞前現代社會穩定的地域生活環境的同時，也帶來一個“時空分離”的風險社會。在相對封閉的前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建立主要受地域和血緣限制，氏族、部落、宗廟、村落等都是這類關系的組織形式體現。由于地域活動范圍受限，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長期被限定在固定的區域內，并由此建立起穩定的信任機制。而現代社會則展現出一幅截然不同的基本圖景。現代性的動力機制沖破了穩定的地域生存環境，社會關系跳脫出地域和血緣規制，以自由、平等和民主的原則重構成為一種“純粹關系”。這種“純粹關系”“根本上依賴于對這種關系的滿意度或收益”［16］。一旦彼此之間失去價值收益，關系都會隨時中斷，人與人之間再也無法建立起穩定的信任機制。可見，高度現代性下社會的整體性變遷是個體對所處環境信任感缺失的根本歸因。再加上大學局部場域中的力量制衡和張力擠壓，輔導員自我認同中的本體性安全的基礎逐漸被瓦解。

本體性安全是“大多數人對其自我認同之連續性以及對他們行動的社會與物質環境之恒常性所具有的信心”［17］。之所以被稱作本體性安全，是因為個體需要在本體論層面上獲得“存在”，即在哲學意義上擁有人存在的本質的問題答案。本體性安全構成了本體性安全感的基礎。本體性安全感是個體對周遭世界包括自我認同的一種信任感和自信感。本體性安全感使得個體能夠以“平常心”來看待社會生活，然而其所提供的意義感卻往往會被突如其來的變化或危機所打破。就輔導員群體來看，他們雖然被認為是主責學生教育管理的職業化群體，然而其職業化在高校內卻并沒有獲得相應的場域資源和文化支持。根據美國利伯曼對“專業化”標準的定義解釋，輔導員是一個沒有分工概念的角色存在，所從事的是高校所有分工結束后的“零余工作”，同樣也無法歸屬到任一場域之內。如此一來，輔導員自然而然會長期處于一種本體性安全感缺乏的焦慮狀態下。再加上有可能出現的危機干預事件給其自我認同帶來的不確定性，輔導員自我認同的本體性安全進一步受到威脅。

要想獲得本體性安全，輔導員必須建立起對周遭環境的信任感和對未來發展的確定感。正如吉登斯所說，本體性安全是一種情感而非認知，這種情感的培養需要個體在日常的例行化實踐中通過例行化行為去構建自我的實踐意識。輔導員要想保持自我的本體性安全，就需要著力去尋求來自周遭環境的感覺輸入，以慣例或者習慣的方式內化為自身可遵循的常規，轉化成能夠被自我所控制的安全感和確定感，從而獲得維持自我正常有序的生活軌跡以及相對穩定的心理狀態。如輔導員可通過日常工作經驗的累積將具體工作實踐提升為專業化的理論知識，再通過系統化、專業化的理論指導日常工作實踐，從而收獲本體性安全。不僅如此，輔導員還需要持續地將這種實踐推進下去，保持自我認知建構的敏感性，再結合本體性安全建立起來的信任感和確定感，進而形成一種連續性的自我認知，達到與周遭環境的和諧互動。

（二）通過與他者互動克服自我無意義感

現代性力量的急劇擴張促進了“脫域機制”的產生。“脫域機制”是將人們的行動從固定的空間場景中“擺脫”出來，再放入無限的時空中進行社會關系的重組。“脫域機制”加速了時空分離過程，促進了時間和空間在全球范圍內的延伸。構成“脫域機制”的“象征標識（主要指交換媒介，如貨幣）”和“專家體系（掌握技術性知識的人，如醫生、律師、工程師等）”又可稱為“抽象體系”。抽象體系已經深入社會生活和個人活動的方方面面，甚至到了自我的最細微層面。在前現代社會，自我認同的參照體系主要是自然、傳統和宗教。這些參照系為自我認同提供了穩定、連續且長久的信任感和確定感。而在“知識為王”的現代社會中，各式各樣的專家以及專家系統順理成章地被認為是自我認同可參照的權威。然而頻繁變更的專家話語和快速更新的知識迭代卻使得“權威”在匆匆忙忙之間就變成了“不權威”。對于個體來說，選擇權威本身已經成為一種負擔，更換權威更構成一種困境。自我認同的參照系充滿了不確定性，自我充滿了無意義感。

個體之無意義感被吉登斯認為是晚期現代性社會中根本性的心理問題［18］。個體表現為時常處于對現在及未來生活的價值缺失感受中，無法產生自我實現和自我駕馭的成就感。輔導員群體身處現代社會中的高校場域內，既要迎接現代性社會中的普遍性問題，又要面臨場域內的特殊性問題。現代社會權威與場域內權威依賴的“雙重”不確定性為輔導員的自我認同帶來了“雙重”無意義感。一方面，現代社會系統的日益延伸使得輔導員在現代生活中的諸多方面不得不假手于代理機構。另一方面，高校場域系統的日益分化又使得輔導員在實際工作中的諸多領域不得不依賴專家系統。如學生的專業問題需要咨詢任課老師，心理困難需要求助心理咨詢中心，學習困難需要求助學習支持中心等。各式各樣的校內專家系統在延伸輔導員工作半徑的同時，也會使其感到工作的自主性被削弱、專業性被質疑、積極性被打擊。很多時候輔導員只是作為介入者和傳達者的角色出現，其自身并沒有發揮出多少專業能力。長期處于價值感缺失的心理困境中，輔導員難免會產生深深的無意義感。

要緩解這種感受除了通過例行化實踐維持本體性安全之外，還可以通過與所處群體的互動來幫助自我身份識別。所處群體為個體定位提供了基礎，為自我塑造提供了環境。正如馬克思所說：“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9］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總和的說法恰恰指的就是群體層面的人，是個體與群體持續互動的人。輔導員的自我認同和自我發展也需要在與群體的互動中展開。通過與群體的互動，輔導員可以反觀自身與群體的關系、與世界的關系，并在其中定位自我存在的意義。如輔導員可以和同輩群體互動，反觀自身的優勢和劣勢，如何揚長避短、彰顯個性；可以和學生群體互動，通過學生對自身的看法和評價，反思性地修正工作策略；可以和教師群體和上層領導互動，了解自身在高校場域內的定位，從而獲得對自身嵌入高校系統存在意義的反思。正是通過在關系中開展對自我身份的追尋，輔導員才能反思性地持續展開自我實現，才能從自我出發制定出“個性化”的發展方案，建立起自我認同和自身發展的范圍和框架。正如泰勒所說，“我的認同是由我的提供框架或視界的承諾或身份規定的，在這種框架和視界內我能夠嘗試在不同的情況下決定什么是好的或有價值的，或者什么應當做，或者我應贊同或反對什么”［20］。

（三）通過與制度互動形成自我認同的動力

現代性的內在反身性在沖破傳統教條獲取理性的同時，也隨之產生了一種可以隨意取代習慣和習俗的“懷疑普遍論”原則，即現代性的反身性削弱了社會知識的確定性。在方法論懷疑原則的主導下，無論多么篤定的科學信條都存在著被修正的可能，或者在新觀念和新理論出現后被全然拋棄。這在被自然災害、疾病等外部風險所控制且知識生產極其有限的前現代社會根本無法想象。前現代社會依靠宗教、巫術、風俗和習慣來化解存在性焦慮，現代社會依靠知識科學來對抗不確定性，然而人類知識和科學本身又制造出了新的人造風險。可見，現代性社會制度與人類認同呈現為雙向互動的矛盾體［21］。因此，吉登斯提出“必須從制度層面上來對現代性加以理解；然而，由現代制度所引起的日常生活之嬗變，以一種直接的方式與個體生活融合，進而與人的‘自我’交織在一起”［22］。自我認同與現代性制度進入相互塑造階段。同時，自我認同又必須在具體社會情境構建中、在日常生活例行化實踐中、在各類生活制度規定中展開。這樣一來，社會情境、日常生活與生活制度就內在性地與現代性社會關聯起來。制度形塑著自我認同，自我認同也在影響和改變著制度。

自我認同的動力是推動個體進行反身性自我確認并形成自我連續性認知的力，旨在促進自我認同與他者認同趨向和諧一致。自我認同的動力在現代性動力機制下通過日常生活的區域化實踐經由反身性獲得。制度就是其中一項重要的推動力。就輔導員群體來分析，首先，輔導員的自我認同受到現代性制度的導入對日常生活嬗變的影響。現代性制度與自我交織在一起，兩者之間構成相互塑造的關系。其次，其自我認同還受到高校場域內與日常區域化、例行化實踐緊密相連的工作和生活制度影響。這種制度以一種更為直接的方式作用于輔導員的自我認同，兩者之間同樣構成相互塑造的關系。制度在與輔導員的雙向互動過程中可以促進其“重新發現新的自我”，即賦予輔導員產生“新認同感”的動力。

現代性制度自帶反思性，其制度反身性主要是定期把知識應用于社會生活情境中，并成為社會生活組成和轉型的建構性要素［23］。在輔導員身上主要表現為輔導員通過日常的學習和積累，將知識應用到日常工作實踐中，再通過實踐對經由自我認知建構起來的知識進行檢驗，以為輔導員在社會中的角色定位和內涵建設提供指導，并成為自我認知重構的重要素材。從中可以發現，在制度性反思的推動下，輔導員通過反思性重構獲得了更確切和更有洞察力的自我認知，進而為自我認同連續性的維持提供了參數。再從高校場域來看，輔導員的日常工作和生活被各種各樣的規章制度所“包裹”。一方面，各類規章制度規定了輔導員日常的行為準則，也形塑了輔導員的自我認同。另一方面，輔導員可以在對各類規章制度進行研究的基礎上開展持續性的自我質問，通過對自我認同的反身性重構準確回答與自我反思性相關的問題，再經由重構后的“自我”對規章制度的科學性提出疑問，積極針對不合理部分提出修正意見，促進其朝著有利于輔導員提升自我認同和自我實現的方向發展。在制度與輔導員的雙向互動中，輔導員自我認同發展的動力得以形成。

四、結語

在現代性語境下，廣泛而深刻的全球化效應不僅改變了世界的面貌，而且滲透進個人層面最細微的部分——自我認同。隨著現代化進程的不斷深入，高校這一相對獨立的場域內分化出學術場域和行政場域兩大“亞場域”，輔導員在這兩大“亞場域”的情境構建中展開自我認同的同時卻也遭受著自我認同危機。依據吉登斯的理論，個體可以在具體場域實踐中開展自我認同的反身性重構以克服自我認同危機。輔導員通過與環境互動獲得本體性安全、與他者互動克服自我無意義感、與制度互動形成自我認同的動力，重構出一個嶄新的自我。

然而這種自我認同并非一勞永逸，是一個需要不斷發現、反復重構的過程。通過反身性方式建構起來的自我身份認同，也會隨著自我的反身性持續發生變化。自我認同的反身性實踐具有歷史性，不斷吸納周圍經驗納入自我生平；自我認同的反身性實踐還具有建構性，當下實踐持續形塑著未來結果。因此，自我認同的反身性促進自我形成連續性的自我敘事，將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情境要素融合并統一納入自我當中。輔導員的自我認同需要根據工作經驗和工作場域，反思性地對照和認識自我，再根據當下實踐去建構實現真正理想的自我，使得自我認同在發展軌跡的連貫性中維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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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意識形態在中國形象國際傳播中的作用機理與實現路徑研究”（23CKS051）；江蘇省社科基金“新時代黨的創新理論傳播機制創新與效能提升研究”（23MLB006）；南京審計大學校級課題“校史文化融入書院育人的路徑選擇研究”（2019JG030）。

Reflexive Reconstruction of Self-identity of College Counselors

from a Field Perspective

Zhang Yuan， Liu Ailian

Abstract： The level of self-identity among counselors is related to the quality of student education management in universi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field， universities are a combination of academic and administrative fields， possessing both academic and administrative attributes. It is difficult for counselors to obtain expert roles， enjoy power discourse， and seek survival space within them.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concept of self-identity reflexivity in college counselors， and combined with the profound impact of modern systems on self-identity， three paths to overcome self-identity crisis in field interaction practice are proposed， including obtaining ontological security through interaction with the environment， overcoming self-insignificance through interaction with others， and forming the driving force of self-identity through interaction with systems.

Key words： field; college counselors; self-identity; reflexive reconstruction; modernity

（責任編輯" 鄭昕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