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子小姐的愛情

網友

那年，她19歲，在專科院校讀大二，注冊了一款社交軟件，昵稱是“波子小姐”。

系統給她匹配了一個默契度為99%的好友“沉默”。她翻了翻他以前發的狀態，這一看，就放不下了。

“實習期，經管的第一位病人去世，我哭了。他們說，很快就習慣了。習慣到什么程度呢？我已經記不起第二位去世的病人得的是什么病了。”“驗完大小便的大爺，把微波爐認成了指定位置，中午熱飯時，滿樓道都是小護士的尖叫聲。”“遇到了前女友和她現男友，那人表情木訥，看人的眼神都是懨懨的，像被聊齋中的狐貍精抽干了精氣。”

波子從頭到尾都翻完，對這個“沉默”有了大致印象。他是學臨床醫學的，應該是大五了，在醫院見習，還處在被分手的憤怒期。

波子也開始記錄自己的生活。她寫自己去聽講座，女教授乜斜著眼看人，講起張愛玲時的口吻儼然自己是她的閨蜜。

“沉默”在這條狀態下面留言：“你說的是那位自恃為文青鼻祖的李教授吧？你是S大的校友？”

兩人突然有了聯結，一下子親近了許多，就此聊了起來。波子跟他坦白，她并不是S大的，只是去聽了一場講座。她讀的是會計專業，可文學才是她的夢想。她既想快點經濟獨立，又不想放棄夢想，糾結到失眠。

“沉默”原名陳默，他回復她：“要做夢，得先要有張床。”聽完這一句話，波子糾結了很久的心終于定了下來。

波子開始認真聽課，那些數字不再跟她繞圈子，都整整齊齊地落在紙上。她又報了自考的會計本科，如果夠拼命，兩年后她專科畢業時，本科所有科目也都拿下了。

線性代數真難啊，那些題做到她想吐。每當她痛苦到揪頭發時，就去看看陳默的生活。她看到他寫道：一產婦要求提前剖宮產，詳細到某時某分，說大師算出那個時辰是最好的命格。醫生勸也沒用，還差點被投訴。主任過來說，人的命天注定，逆天改命會遭反噬的。那家人一聽，有道理，就撤了。

她看一陣笑一陣，然后滿血復活，重新去跟難題死磕。

兩年后，同學們的專科文憑在求職時屢遭冷眼，波子卻憑著自考本科證，順利得到一小出納的職位。

波子向陳默道謝，他回復：“只一個輕飄飄的謝字？連一杯奶茶都不請我喝嗎？”

奔現

兩年來，他們彼此熟悉，就像最親密的朋友一樣。波子很想見見陳默，看看他到底長什么樣。但陳默第一次提見面，她反而退縮了。

她猶豫到深夜，發過去一句話：“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波子小姐腿部有殘疾，走路不太好看。”然后，立馬關了手機。

波子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醫治不及時，左腿落下了殘疾。舍友們梳妝打扮，穿上美美的裙子去約會，宿舍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捧起書本，看著看著就失神了。

她曾無數次地想象過，如果有一天她有了男朋友，對方會是什么樣的人呢？她真的很想遇到靈魂契合的人，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更重要的是，他敢于走在她身邊，愿意陪伴她那搖搖晃晃的人生。

認識陳默后，她總會想到上中學時的八百米測試。其他女生跑的時候，總有男生領跑，幫她們控制速度和節奏。波子本來可以免考，可她不想當“特殊的人”，也上場跑了。她跑的時候，是一個人。

這兩年，波子“跑”得很艱難。她自認腦子并不很靈光，每當累到想放棄時，陳默就會及時出現，鼓勵她。

一直孤獨奔跑的波子，終于有了領跑人。所以，她很珍惜有人陪跑的日子，但她也很害怕，怕自己的貪念越來越重，如果見一面能讓她清醒一點，也未嘗不是好事。

第二天一早，波子看到陳默給她的留言，是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陳默長得不算帥，但挺清爽的。他站在那，沖著她靦腆地笑，看著似乎不太機靈。兩人去了文化市場，里面很熱鬧，兩人逛逛小攤、聊聊天，并沒有想象中的尷尬。文化市場依山而建，有不少臺階，陳默怕波子走起來不方便，讓她走在靠扶手的一邊，遇到陡峭的地方，他的手在波子后面護著。

那天，兩人像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看到能放音樂的香熏盒都覺得很新鮮。兩人一路嘻嘻哈哈，不記得聊了啥，反正就是挺開心。

回程的公交車上，波子把座位讓給了一位拎著蔬菜的大媽。那大媽在波子和陳默身上掃來掃去，像是要表示感謝，結果來了一句：“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

波子轉過臉去。這些年，這種打量的目光、憐惜的語言，已經傷不到她了，但她怕陳默接受不了。波子鼓足勇氣，抬起頭，陳默也正看著她，牽住了她的手。

后來，波子每每回想起那此牽手，都會手心出汗，臉紅心跳。

暫別

波子上班后，每天忙忙碌碌，勁頭十足。有一天加班結束，下樓梯的時候腳下一滑從臺階上摔了下去。

晚上，她發了一張腳部的照片，又青又腫，看著挺嚇人，還配文：“腫成這樣，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穿得上鞋？”

陳默的電話很快就打過來了：“骨頭沒事吧？做冷敷了沒有？”

波子笑著告訴他：“沒事，就是崴了一下，明天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跛著腳走路了。”

第二天一早，波子穿了雙拖鞋出門。一出單元門就看到了陳默，他來接她上班。波子看著他騎的車笑出聲來，那是輛共享單車，沒有載人的地方。陳默讓波子坐在車座上，自己推著車走，走得很別扭。

波子不知道自己和陳默算不算是談戀愛。他們每天都能聊很多，周末一起吃飯、看電影，看起來和普通的情侶沒什么兩樣。

但是，波子又明顯感到，他們都不想與對方的生活有過多交集，她不問他的工作和家里的情況，他也沒主動把她介紹給自己的家人和朋友。

波子當然知道自己在顧慮什么，至于陳默，就算他不說，她大概也能猜得出來。她不想讓兩人陷入糾結。

她給陳默打電話：“我打算去青島了，那邊有個很好的機會，我想去試試。”

陳默愣了一會，問她：“去多久？還回來嗎？”

波子想了想：“可能得兩三年吧，我學東西慢，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陳默鼓勵她：“憑你的努力，到哪里都會有前途的。我們都加油。”

他們又恢復了網友關系，每天發布自己的生活狀態，有苦、有甜、有笑、有淚。

兩年轉眼就過去了。陳默考上了S大讀研，每天忙著做課題、寫論文，還要在附屬醫院各科室輪轉。他總結自己的生活：錢少、活累、時間緊。

波子打趣他：“那可是省城最好的醫院，你到底是發牢騷還是在曬優越感？”

波子開始接觸真正的會計工作，學著做賬、跑稅務局，跟各種表格、票據打交道，每天戰戰兢兢，一步步積累經驗。她終于成了能獨當一面的財務人員，喜滋滋地跟陳默吹牛：“我現在已經是財務小主管了，有朝一日，一不小心混上財務總監也不是沒可能。”

陳默笑著聽她的雄心壯志，叮囑她注意身體，別太累。

兩個人什么都聊了，就是沒說還要不要在一起。

坦誠

那天，波子吃著飯，看著手機，一條新聞跳出來，她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S大附屬醫院急診室，一名病人情緒崩潰，搶了醫生的剪刀就捅了過去。波子猛然想起來，陳默好像說過，他輪轉到急診室了。

她手抖了半天，才把電話打出去。陳默的電話無人接聽，等一會再打，還是沒人接。她一遍一遍地撥，半小時后，陳默終于接了電話：“我沒事，今天我輪休了。”

波子一下子繃不住了：“你沒事怎么不告訴我？你輪休為什么打不通手機啊？”她亂七八糟地喊完，嗚嗚地哭了。

陳默等她的情緒慢慢平息，跟她說：“波子，回來吧，我每天都在想你。”

一個月后，波子回到上學的城市。她終于知道了陳默的秘密，以及當初兩人相處時，他為什么沒有主動向前再邁一步的勇氣。

當時，陳默明白波子的心結：她不敢相信別人會無條件愛她。陳默知道，她需要時間，得等她慢慢意識到腿部的缺陷就像其他人的暴脾氣、健忘、拖延癥一樣，不會影響到他對她的喜歡。

但是，波子卻不知道，陳默也有心魔。在醫學院的最后兩年，前女友離開了他。他一度自暴自棄，不去上課，也不再去醫院見習，差一點被學校除名。后來，是跛著腿走路、能笑得出來的波子讓他重新振作起來。他不敢袒露實情，靠著在網上收集醫院里的趣事，才在波子面前營造出一個實習醫學生的形象。他需要時間重新收拾情緒，才敢堂堂正正地站在波子面前。

兩人相處的那幾年，他是波子的領跑人，但波子也一直是他的光，帶他走出前一段感情的沼澤。

（編輯" 張建" 445718228@qq.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