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壓軸戲”

所謂“軸”，其實最初也是戲曲界從書畫界借來的一個概念。元、明之交的南戲、北戲，演出時常常連演四本，俗稱“早軸子”“中軸子”“壓軸子”和“大軸子”，這是將戲曲比擬為書畫藝術，用卷軸畫從右到左的不同部分，形容戲曲的不同階段，屬于“通感”的修辭手法。到了明代，士大夫或富商家庭盛行養戲班，每逢立名目唱戲（按照后來的說法，就是所謂“堂會戲”），經常從早到晚“唱連臺”，甚至通宵達旦，“早軸子”“中軸子”“壓軸子”和“大軸子”的說法，就演變為指稱同一次演出中不同時段上演的劇目了。

徽班的“皮黃”演出一般一天場分三個“軸子”，“早軸子”是“暖場”戲，一般是一整本戲，由班中演員輪番上臺“熱身”，并借以吸引觀眾購票入場；“中軸子”和“壓軸子”則被合并為一體，是全天演出的精華，有時是一整部“大戲”，有時則是三四個“折子”（當時行話叫“散套”）湊成的“大拼盤”。這個時段觀眾最多，懂行的老觀眾更多，戲班子為保住招牌、拉住回頭客，會抖擻精神、精英畢出，爭個“滿堂彩”。因為是全天演出中最精彩的部分，所以才叫“壓軸子”，意思是“足以壓住整幅畫軸”，一天的演出別的部分可以馬虎、差勁一些，只要“壓軸”精彩就算大功告成。

那么“大軸子”呢？

卷軸畫中的“大軸”，是指自右至左打開一幅畫，到最左時的那一根“軸”。對于卷軸畫而言，“軸”是不可或缺的，是整幅畫的一部分，卻并不是這幅畫的主要部分，大多數欣賞畫卷的人甚至往往會忽略掉這根“軸”的存在。徽班戲的“大軸子”也是如此，“壓軸子”唱完，名角們筋疲力盡，觀眾們也口干舌燥，累得不行，許多老戲迷會選擇在這時候離場，免得都在散場時出門會擠著踩著，留下來看到底的也人困馬乏，又開始進入“聊天喝茶打盹”的“休閑環節”。

說“壓軸”和“大軸”不是一回事，而是兩個不容混淆的概念；“壓軸”不是最后一出戲，“大軸”才是。這些都是正確的。但說“大軸戲”就是“送客戲”，觀眾“（大）軸子一上就套車”，“大軸子戲”是清一色的武行表演，是“一打一散”（通俗說就是《關公戰秦瓊》里侯寶林先生形容的“你我一見面就開打，你把我打跑了不就完了么”那種玩意兒）的貨色，并不精彩，有經驗的老戲迷不屑一顧。這些說法就未必盡然了。

隨著社會生活節奏的加快，劇場演出這種市井氣息濃厚的表演形式也在不斷變化，一天的演出往往不是一整場，而是分為早、中、晚多場，每場的演出時間縮短以照顧觀眾的需要（畢竟不是誰都有錢有閑在戲園子一泡一整天的）。如此一來，買票進場的觀眾就不再滿足于光聽一個精彩的“壓軸子”，而希望“早軸子”“大軸子”也同樣值回票價，尤其期待“大軸子”不再滿足于“又翻跟頭又開打”，而同樣是一出好戲。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戲班子先是豐富“大軸子”的表演形式和內容，不再局限于“全武行”。如身為戲迷、票友的老舍先生在《四世同堂》第六十三回里說，一次京劇演出“戲碼相當的硬”，壓軸是《鴻鸞禧》，大軸則是“名角會串的《大溪皇莊》”。很顯然，在這次演出中，“壓軸”仍然是重頭戲（名角出場的全本大戲），而“大軸”雖仍是“大會串”的形式而非正經全本戲，卻是“名角會串”，精彩程度已與“壓軸”難分伯仲。不難看出，到了民國時代，至少抗戰前，劇場或堂會已出現將“整本大戲”安排在“大軸”的趨勢，“大軸”和“壓軸”儼然“兩頭沉”，在演員陣容、精彩程度和觀眾重視程度上已不分上下。

寶文堂書店出版的齊崧《談梅蘭芳》一書中曾提到民國時代梅蘭芳訪美回國，在北平開明戲院參加演出，此次演出的“壓軸”是尚和玉《四平山》，“大軸”則是梅蘭芳《汾河灣》，當時正是梅老板如日中天的年代，如此安排，“大軸”的分量似已壓倒“壓軸”；同一書中提及另一次在第一舞臺的“大義務”聯合演出，當天的“壓軸”不詳，“大軸”則是梅蘭芳、楊小樓合演《霸王別姬》——雖然“大義務大合作”通常群星薈萃，但梅楊組合的分量，恐至少不會遜色于同時代任何一個“壓軸組合”?；蛟S那位《梅蘭芳壓大軸》的作者正是因為這些緣故，才在自己文章中將“壓軸”和“大軸”混為一談了吧。

（源自《那些常識的真相》，小小薦稿，有刪節）

責編（見習）：徐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