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教給我們的事

自古以來，蛇就是轉變的象征。

與人類皮膚不同的是，蛇的皮膚無法隨著蛇的生長而生長。在蛇的一生中，它的軀體會逐漸長大，終至某一時刻，它必須要蛻去舊皮，換上新的。

這個過程非常難受，很不舒服。蛇要不停地蜷曲、扭動，直到徹底與舊軀殼分離，再從中爬出。如果一條蛇能成功地完成整個過程，舊皮就會被舍棄掉，取而代之的是鮮艷的嶄新外皮；但是如果沒能蛻皮成功，它就會失明甚至死去。

在前半生，我就曾經蛻掉好幾層“皮膚”：火箭科學家、律師、法學院教授、作家和演說家。

在每次轉型之前，我都會有非常難受的感覺——某些事不對勁了。我會做出一些大大小小的調整。但某一時刻，我的“舊皮膚”再也無法容納內在的成長。曾經合理的選擇不再合理了。

放棄舊的，我會暫時失去平衡。可如果不放棄，我會失去自我。

我們往往會把自己與外在的那層表皮混為一談，可表皮不是我們。那層表皮只是我們目前碰巧披在身上的東西，昨天它是合適的，但現(xiàn)在我們已經長大。然而，我們往往會發(fā)現(xiàn)自己難以離開它。我們抓著不喜歡的工作不肯放手，表面上它顯得很光鮮，可實際上簡直是在消耗靈魂；我們留在一段沒有出路的感情關系中，不肯承認雙方已經貌合神離。為了留在我們自行修建的名叫“現(xiàn)狀”的牢獄之中，我們犧牲掉了未來的無限可能。

當你不去改變的時候，實際上你已經作出了選擇。保持原狀的決定本身就是個選擇——而且是一個不符合自然規(guī)律的選擇。我們身體上的這層皮膚每過一兩個月就會更新?lián)Q代，可由信念、感情關系、事業(yè)構成的那層“皮膚”遠比真實的皮膚牢固得多。

棄舊是違背傳統(tǒng)觀念的——我們都聽過那句善意的忠告：永遠不要放棄。我們推崇毅力、韌性、堅持不懈，還給放棄打上了巨大的恥辱標簽：放棄是丟臉的事，放棄意味著你失敗了。“勝者永不放棄，放棄的人永不會取勝。”人們都這樣說。

確實，不少人在本該堅持下去的時候放棄了。如果只是遇到一點困難或失敗了一兩次，那你不應該放棄目標。

然而在應該放棄的時候，很多人還要繼續(xù)硬扛。毅力非常重要——但你不能被它蒙蔽，看不見其他的可能性。如果你反復去做行不通的事，或是當一件事情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你卻依然緊抓著它不放，這種堅決的態(tài)度就毫無意義。37歲的你與27歲時的你之間，共同點已經不多了。如果你不相信這話，去看看自己10年前在社交媒體上發(fā)的帖子，看看從前的你跟世界分享的是什么。等尷尬勁兒過去了，請你仔細想想，為何你還要繼續(xù)堅持那個人當年作的選擇。你今天要做什么，不一定非得受到昨天所做的事情的轄制。

即便是對你有益的事，也有可能演變成負擔。在一則佛教故事中，為了渡過湍急的河流，一個人造了一只木筏，靠它安全地抵達了對岸。他扛起木筏，走進森林。木筏絆上了樹枝，減慢了他行走的速度，可他不肯拋下木筏。“這是我的木筏啊！”他心想：“我親手做的！它救了我的命！”可是為了在森林里活下來，他現(xiàn)在必須放棄那只在河上救過他命的木筏。

有一點不要搞錯：蛻掉“舊皮”確實是非常痛苦、非常難受的。“舊皮膚”給了你確定感，它讓你感到安全又舒適，你已經被它保護了好幾年，甚至是好幾十年。隨著時間流逝，它漸漸化作你的身份，因此，換上一層“新皮”，意味著你要改變自己。

做加法很容易，但做減法很難——真的很難。當我們在一件事情上已經投入了很多精力和資源之后，就很容易掉入沉沒成本的誤區(qū)，不肯放棄（這個項目我已經做了兩年，現(xiàn)在怎么能放棄！）。我們就像一條頑固的、不肯蛻掉陳舊死皮的蛇——即便嶄新的皮膚正在迫不及待地生長成形。

我們渴望得到沒有的東西，卻又害怕失去已經擁有的。

如果這一路走來你做得很成功，那你還要面對另一個強勁的對手——你的小我。那個部分的你陶醉于職位、高薪、榮譽，不經過一場惡戰(zhàn)，它是不會低頭的。它會拼命踢打、尖叫，會盡一切努力說服你：你就要犯下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絕望的小我會問：這件事情我都做了這么多年了，要是停下，我該怎么辦？要是我放棄律師或資深高管的頭銜，我會失去什么？更重要的是，我會是誰呢？

可是，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是你應該問的：

如果放開手，我將得到什么？

我人生中的許多積極變化都來自做減法，而不是加法。相較我做了什么而言，更令我自豪的是我停止了什么。

當你按兵不動的時候——當你緊抓著束縛你的“舊皮”不肯放手——你其實是冒風險的。一張畫布可能從此空白，一本書無人動筆，一首歌未經吟唱，一段人生不曾被酣暢淋漓地充分體驗。如果你繼續(xù)做著那份消耗靈魂的、死水一潭的工作，就沒法尋找到讓你煥發(fā)光彩、照亮世界的事業(yè)。如果你接著讀那本糟糕的書，只是因為你已經讀了開頭幾章，那你就沒法找到那部直擊你內心深處的、有震撼力的作品。如果你還留在那段不和諧的感情關系中，只是因為除卻一切挫敗和磕絆，你依然深信能夠改變對方，那你就找不到能滋養(yǎng)靈魂的愛情。

請牢記按兵不動的代價，陷于停滯的痛苦，以及你的潛力凋零枯萎的樣子。有句話說得好：有不少行差踏錯，皆因不曾邁步。

況且對于人類來說，放棄未必是永久的。有件事蛇做不到，但你可以：要是你想念那張“舊皮”，再披上就是了，你可以走回頭路。比方說，如果創(chuàng)業(yè)不適合你，你可以再回到職場打工啊。當初令你取得成功業(yè)績的技能一樣也沒少，而且現(xiàn)在你還擁有了創(chuàng)業(yè)者的視角，回到原地與從未離開可不一樣。你會知道，你找到了真正適合自己的地方——即便這個地方是你出發(fā)的起點。

如果你感到活得很沉重，很可能你正扛著那只不再有用的“木筏”。如果你感到很難繼續(xù)適應舊模式、舊關系、舊想法——如果你對原本熟悉的生活感到厭倦——你很可能到了該“蛻皮”的時候。即便“新皮膚”貼合還不夠完美，放棄“舊皮”也會給你帶來一種非常重要的感覺：你在駕馭自己的生活。能夠向自己證明，你在為自己負責，你能夠創(chuàng)造自己的未來，這是一種無價的能力。

為了讓植物不斷生長并保持健康，你需要給它修剪枝葉。人也一樣。一旦你把對自己不再有益的東西修剪掉——一旦你站起身來任由清風把蛻掉的“舊皮”片片吹散，你將看見真正的自己。

把“不是自己”的那些部分舍棄掉，你就能看見“自己是誰”了。

（源自《為自己思考：終身成長的底層邏輯》，小林薦稿）

責編（見習）：徐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