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黃漫宇(1977—),女,湖南長沙人,博士,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流通經濟學;楊露(1997—),女,重慶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工商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環境經濟學。
摘 要:基于2006—2019年15大城市群中167個城市的面板數據,考量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影響。結果顯示:中國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呈“先促進后抑制”的倒U形關系,且表現出地方政績考核、環境治理、資源稟賦以及地理區位的異質性特征;營商環境在兩者間發揮正向調節作用,而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市場競爭發揮顯著的U形調節作用。鑒于此,地方政府應通過加強環境規制、優化政績考核、改善營商環境、建設數字基礎設施、促進公平競爭等方式引導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減排發揮積極作用。
關鍵詞: 統一大市場;碳排放;城市群
中圖分類號:F832;F123.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217(2025)01-0103-08
一、引 言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明確指出我國要堅定不移貫徹綠色發展理念,加快推動經濟綠色低碳發展。改革開放以后,我國碳排放過多導致的環境污染問題尤為嚴重,在實現節能減排與綠色低碳發展過程中,碳達峰碳中和成為必由之路。為轉換經濟發展動能、緩解環境污染問題,習近平主席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上提出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的目標愿景,并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進一步提出要積極穩妥地推進碳達峰碳中和的基本要求。
事實上,制度問題是環境污染未能得到有效治理的根源之一[1]。地方政府在經濟分權、財政分權與晉升激勵背景下,為謀求本地區利益最大化往往傾向于采取地方保護主義,導致常態化的區域間市場分割[2]。市場分割與地方保護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傳統經濟發展模式的環境負外部性[3]。為消除此負外部性,2022年出臺《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提出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重點任務和行動指南。而實現綠色低碳經濟發展的戰略目標,需要良好的市場化體制機制建設作為支撐[1],因此,消除市場分割、推動統一大市場建設已成為必要環節[4]。
從制度層面研究環境污染的文獻中,學者們大多關注財政分權制度對降污減排的影響[5]。早期研究認為財政分權能改善環境污染[5],但要求地方政府在分權下也能有效監管和執行環境保護措施,這在現實中其實很難實現[3]。隨著地方政府基于利益驅動開始規避市場競爭、采取地方保護主義,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財政分權會導致嚴重的資源配置效率低下以及環境污染加劇的問題[6,7]。在此基礎上,學者進一步深入剖析市場分割或市場整合對環境治理的影響[1],以及從全球層面探討貿易一體化或貿易自由化對環境質量的影響[8]。
目前,城市群是我國市場活力最充沛的地區,2022年我國19大主要城市群雖然僅占到國土面積的29.12%,卻貢獻了80.05%的經濟總量和71.7%的碳排放[9]。由于城市群內部發展水平接近、資源要素互補性強,在建設統一大市場過程中具有先天優勢,《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也明確提出:鼓勵京津冀、長三角等系列城市群,在維護全國統一大市場的前提下,優先開展區域市場一體化建設,建立健全區域合作機制。鑒于城市群在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過程中起到了主引擎和發動機的作用,同時也是二氧化碳排放的核心區域,因此,很有必要從城市群層面探討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環境保護產生的影響。目前,僅有少數學者從長三角或京津冀等單個城市群層面探討了區域市場一體化對環境質量產生的影響[4],對中國主要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和碳排放的關系進行全面而系統的研究仍然不足。因此,本文從城市群層面將統一大市場建設納入碳排放的研究框架中,深入分析兩者間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為加快統一大市場建設與實現“雙碳”目標提供理論支持。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一)統一大市場建設對城市碳排放的影響
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經濟分權、財政分權以及地方政府間的競爭導致了地方保護主義與市場分割的產生,嚴重限制區域資源與要素的優化配置以及統一大市場的形成。因此,當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較低時,以塊為主的地方環保管理體制及其帶來的地方環保標準、法規以及監測監管方面不統一的問題仍然普遍存在。根據“污染天堂假說”可知,環境法規較為寬松或生產成本較低的地區往往成為企業排污的“天堂”[10]。在環境保護政策與制度缺失的情況下,受到地方利益的驅使,地方政府會為吸引投資而競相降低環境標準,在事前環評、事中監管、事后獎懲等環節“放水”,產生環境規制的“競次現象”,從而吸引污染性產業和企業向該地區集聚,導致城市碳排放量增大。
隨著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的提高,城市群市場一體化程度加深以及區域間協調發展,相關主管部門將加快推進統一的能源市場以及生態環境市場的建設,并依托公共資源交易平臺建立排污權、用能權市場化交易制度,促進生態環境市場日趨完善。而且,統一大市場建設還有助于碳排放交易市場的建立、市場化的第三方污染治理,能夠最大限度地為企業降低各種制度性和非制度性交易成本[11],實現城市碳排放總量與排放強度的降低[12]。此外,當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較高時,城市間經濟聯系、產業聯動等帶來的技術溢出效應增強,有利于降污減排技術的推廣應用[3,13];城市間在污染治理與環境保護方面的合作也更加密切,通過數字化的手段實現城市間聯防聯控與協同綜合治理,加大城市的碳減排力度[14]。綜上所述,當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較低時可能會增加城市碳排放,當它較高時可能會抑制城市碳排放。據此,提出假說1:
H1 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對城市碳排放存在“先促進后抑制”的倒U形影響。
(二)統一大市場建設影響城市碳排放的機制
1.營商環境。
營商環境是企業生存發展的土壤,是市場主體的發展之基、活力之源,直接關系到市場主體活動和經濟發展動力,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需要營造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的營商環境作為支撐。良好的營商環境具有穩定、公平、透明、可預期的特點,使企業所遭受的來自外部環境不確定性的沖擊減弱、面臨的市場交易成本與制度性交易成本降低[15],有利于企業穩定預期,有更大的積極性在研發和創新方面進行投入,關注可持續發展的目標,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在創造利潤的同時注重對環境、消費者和社會所能作出的貢獻,因此營商環境可能會強化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影響。據此,提出假說2:
H2 營商環境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存在正向調節效應。
2.數字基礎設施。
數字基礎設施是指基于新型信息技術,支撐市場管理和交易等行為的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的基礎設施[16]。它可以有效降低信息獲取的門檻和難度,促進市場主體間信息高效精準傳遞[17]。現代經濟社會中,影響統一大市場建設的關鍵是資源的暢通流動,而數字基礎設施可為資源流動提供“全程可見、統一調度、互聯互通”的底層網絡設施,為統一大市場建設提供重要的硬支撐。它還能有效減少搜尋摩擦、降低信息不對稱與搜尋成本,促使供求雙方精準高效匹配,推動市場一體化進程[17],這將強化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影響。然而,數字基礎設施的蓬勃發展也將帶來能源需求與碳排放的增長,《中國數字基建的脫碳之路:數據中心與5G減碳潛力與挑戰(2020—2035)》報告指出,在中國2030年全面實現碳達峰之后,數字基礎設施的碳排放仍將繼續增長,成為能源消耗與碳排放的新增長點,故數字基礎設施的發展也可能會削弱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影響。綜上所述,數字基礎設施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發揮調節作用,可能是正向強化也可能是負向削弱。據此,提出假說3:
H3 數字基礎設施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存在調節效應。
3.市場競爭。
加快建設高效規范、公平競爭、充分開放的統一大市場,外部市場競爭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考慮到市場競爭的“雙重外部性”,可能會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發揮著不同的調節效應。一方面,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企業傾向于通過技術創新逃離競爭,從而產生“逃離競爭效應”[18],此時市場競爭發揮正外部性;另一方面,市場競爭的加劇導致創新難度加大,在這種情況下企業更關注短期經濟績效與業績表現,不愿意投入研發費用,從而產生“熊彼得效應”,此時市場競爭產生負外部性。在發展低碳技術、開展綠色技術創新的過程中,由于市場競爭水平的不同,“逃離競爭效應”和 “熊彼得效應”可能出現此消彼長的情況,因此市場競爭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發揮調節作用,可能是正向強化也可能是負向削弱。據此,提出假說4:
H4 市場競爭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存在調節效應。
三、研究設計
(一)模型設定
基于上述理論分析,設定基準模型如下:
ln CO2it=α0+α1MarketIntit+
α2MarketInt_sqit+δXit+μi+γt+εit(1)
式(1)中,下標i和t分別代表城市與時間;ln CO2it表示城市碳排放量;MarketIntit表示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為考察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非線性影響,加入了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平方項MarketInt_sqit。此外,Xit表示系列控制變量,μi和γt分別表示城市與時間的固定效應,εit表示隨機擾動項。
(二)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城市碳排放量(ln CO2)。參考吳建新和郭智勇[19]的方法測度城市碳排放量,既包括直接能源消耗產生的碳排放量(如煤氣、液化石油氣等),也包括電能和熱能消耗產生的碳排放量。
2.核心解釋變量: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MarketInt)。劉志彪[20]指出商品和要素在區域內無障礙流動是直接反映統一大市場建設要求和水平的基本標準,同一商品或要素的地區價格差異可用來衡量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故將城市群市場一體化指數作為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的代理變量。具體測度如下:首先,采用相對價格法對城市群商品市場、資本要素市場與勞動力要素市場的一體化水平進行測算。其中,商品市場一體化水平采用八類居民消費價格指數來測算[21,22];資本要素市場一體化水平采用三類固定資產投資價格指數來測算;勞動力要素市場一體化水平采用十九類行業的城鎮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來測算。其次,運用縱橫向拉開檔次法對上述三類市場一體化水平進行客觀賦權[23],從而得到城市群市場一體化指數。
3.調節變量。營商環境(Bus_en),采用城市綜合經濟競爭力指數來衡量城市的營商環境[24]。數字基礎設施(Digit_infra),參考已有研究[25],從數字基礎設施的投入與產出兩方面選取六項指標來構建指標體系,并用熵權法對數字基礎設施指標進行測度。市場競爭(Market_com),參考相關研究[26,27],以城市新成立企業數量衡量市場競爭,利用天眼查數據計算每個城市、行業每年新建企業數量,并用該城市及周邊所有城市的新建企業數量的自然對數反映該城市的市場競爭程度,該數值越大意味著市場競爭程度越激烈。
4.控制變量。參考相關文獻引入以下控制變量[1,28,29]:經濟發展水平(ln gdp),以地區生產總值的對數來衡量;政府干預程度(Gov),以一般財政預算支出占實際GDP的比重來衡量;對外開放程度(Fdi),以實際使用外資金額(萬美元)占實際GDP(萬元)的比重來衡量;人口密度(ln pd),利用年末總人口(人)除以行政區劃面積(平方千米)并取對數后來衡量;教育支出占比(Edu),利用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占一般公共財政預算支出的比重來衡量;產業結構(Ser),以第三產業產值占比來衡量。
(三)數據來源與描述性統計①
本文將最具代表性的15大城市群分為三類:一是包括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成渝、長江中游在內的優化提升型城市群,二是包括山東半島、粵閩浙沿海、中原、關中平原、北部灣在內的發展壯大型城市群,三是包括哈長、遼中南、山西中部、呼包鄂榆、寧夏沿黃在內的培育發展型城市群。每個城市群內具體城市名單源于國務院、國家發改委以及各省政府發布的文件。此外,其余數據來自歷年統計年鑒,部分缺失數據通過插值法補齊。市場一體化的原始數據手工搜集于各城市歷年的統計年鑒、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等。
四、實證結果
(一)基準回歸結果
根據表1結果,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量之間存在先促進再抑制的倒U形關系。為再次驗證此關系,將繼續考察一體化指數的分布和倒U形中點位置間的聯系:首先,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的最小值為0.015,最大值為0.740,均值為0.334②;同時,根據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及其平方項的系數計算可得倒U形的拐點約為0.392,可以發現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的取值范圍涵蓋了倒U形最高點位置,且該位置較靠近分布的中心,可以證明其倒U形關系[26]。其次,參考Lind和Mehlum的檢驗方法[30],檢驗結果的極值點0.392屬于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取值范圍內,并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且斜率在區間內存在負號,因此認為存在倒U形關系,假說H1成立。
進一步分析可知,京津冀、長三角、珠三角和成渝城市群中的大多數城市,長江中游、山東半島、粵閩浙沿海、中原、關中平原和北部灣城市群中的部分城市,以及哈長、遼中南城市群中的極少數城市已經跨過拐點,其余城市仍位于拐點左側。通過計算可知,15大城市群中有大約57%的城市已跨過拐點,其中優化提升型城市群中約79%的城市已跨過拐點,發展壯大型城市群中約49%的城市已跨過拐點,但是培育發展型城市群中僅約15%的城市跨過拐點,即培育發展型城市群中大多數城市的統一大市場建設仍處于不利于碳減排的階段。
(二)內生性處理及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處理。
第一,排除潛在內生性的子樣本。地理分割與行政分割是引致地區市場分割的重要因素,參考已有做法[31],選取歷史有明朝驛站的城市與地處省份邊界的城市進行回歸分析,來排除自然地理因素和行政因素與市場分割的潛在內生聯系。表2列(1)和列(2)中結果未發生顯著變化,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第二,工具變量法。首先,采用省內剔除該城市后其他城市的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的均值作為工具變量(IV1)。其次,參考相關文獻[26],將城市平均海拔與剔除該城市后其他城市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均值的交互作為另一個工具變量(IV2)。表2列(3)和列(4)中關于工具變量的識別不足檢驗和弱識別檢驗通過,即工具變量具有有效性,不存在內生性問題。第三,動態面板系統GMM法。使用系統GMM法進一步檢驗,表2列(5)的結果表明模型通過了誤差項序列相關性檢驗、工具變量有效性檢驗以及工具變量外生性檢驗,研究表明基準回歸模型設定合理有效。
2.穩健性檢驗。除了上述檢驗外,還進行以下穩健性檢驗:一是替換變量法。首先利用CEADs數據庫提供的碳排放數據替換被解釋變量;其次采用樊綱市場化指數替換核心解釋變量,表3列(1)和列(2)的結果表明基準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二是滯后變量法。將核心解釋變量滯后一期進行檢驗,表3列(3)的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滯后期與碳排放之間仍然存在倒U形關系,說明統一大市場建設滯后期對當期碳排放的影響仍與基準回歸一致,體現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三是雙重聚類法。對標準誤在個體與時間上進行雙重聚類以緩解自相關和異方差問題對統計推斷的影響,表3列(4)的結果再次驗證了基準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四是排除其他政策干擾項。在推進城市綠色低碳發展的進程中,國家還實施了其他降污減排的政策,可能會干擾結果的穩健性,故本文分別將低碳城市試點(DT)與碳排放權交易試點(TP)的虛擬變量加入回歸模型中,從表3列(5)和列(6)可以看出基準回歸結果仍具有穩健性,不受其他政策干擾。
(三)異質性檢驗
1.地方政府政績考核異質性。參考相關研究,利用熵權法構建包括經濟績效與環境績效在內的合理化政績考核指標[1],指標數值越大代表地方政府政績考核越合理。按照地方政府政績考核的合理化程度以分位數Q50為界分組來考察其影響的差異性。根據表4列(1)和列(2)的結果可知,地方政府政績考核合理化程度越高將越使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更加顯著。
2.環境污染治理強度異質性。參考已有研究,選取李治國等所用的五個指標[32],利用數值標準化和熵值法計算地區環境污染治理強度,其數值越大代表環境污染治理強度越大。按照城市環境污染治理強度大小以分位數Q50為界分組來考察其影響的差異性。根據表4列(3)和列(4)的結果可知,環境污染治理強度越強將越使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更加顯著。
3.城市資源稟賦異質性。根據《全國資源型城市可持續發展規劃(2013—2020年)》,將樣本分為55個資源型與112個非資源型城市來分別代表城市資源稟賦的高低。根據表4列(5)和列(6)的結果可知,在資源稟賦高的城市中,其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更加顯著。可能的原因是,資源型城市主要以重工業和采礦業為主導,依靠資源稟賦形成重型產業結構形態,這類城市面臨著更嚴峻的“資源詛咒”與環境問題,政府更加注重通過出臺環保政策、設定碳排放標準、鼓勵低碳技術創新等方式引導產業低碳轉型,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將更明顯。
4.城市地理區位異質性。依據“胡煥庸線”將城市分為東南半壁與西北半壁。根據表4列(7)和列(8)的結果可知,相較于西北半壁城市而言,東南半壁城市的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更加顯著。可能的原因是,東南半壁以國家級中心城市以及優化提升型和發展壯大型城市群為主,大多數城市的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已經位于曲線拐點右側,因此更多地呈現出碳減排效果。
(四)機制檢驗
考慮從營商環境“軟實力”、數字基礎設施“硬支撐”以及外部市場競爭“合理性”三個視角,深入探究其在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影響碳排放時可能發揮的調節作用。因此,借鑒孫英杰等人的做法[33],構建的調節效應模型如下:
ln CO2it=β0+β1MarketIntit+
β2MarketInt_sqit+β3MarketIntit×Zit+
β4MarketInt_sqit×Zit+β5Zit+δXit+
μi+γt+εit(2)
式(2)中,Z是調節變量,具體包括營商環境(Bus_en)、數字基礎設施(Digit_infra)和市場競爭(Market_com),實證結果如表5列(1)~列(3)所示。根據列(1)可知,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的平方項與營商環境的交互項系數顯著,表明營商環境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城市碳排放間起顯著調節作用。根據相關文獻進行判斷[34],拐點平移判別式β1β4-β2β3=-0.209(lt;0),表明營商環境的調節作用使得倒U形曲線拐點左移并提前出現;另外,β4=-3.134(lt;0),表明營商環境的調節作用使原來的倒U形曲線變得更加陡峭,即營商環境發揮正向調節作用,假說H2得到驗證。
同理,根據列(2)可知,數字基礎設施在兩者間起顯著調節作用,且β1β4-β2β3=-3.473lt;0,表明數字基礎設施使得曲線拐點左移,β4=20.722(gt;0),表明數字基礎設施使得曲線變得更加平緩;根據列(3)可知,市場競爭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城市碳排放間起顯著調節作用,且β1β4-β2β3=-0.027(lt;0),說明市場競爭使得曲線拐點左移,β4=1.025(gt;0),顯示市場競爭使得曲線變得更加平緩。因此,在數字基礎設施與市場競爭的調節作用下,曲線拐點左移說明曲線拐點右側覆蓋的城市增多;但是曲線形態變得更加平緩,這是否意味著數字基礎設施的完善、市場競爭程度的增加會削弱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呢?
事實并非如此,參考陳旭等[35]的研究,將調節變量以及調節變量的平方項與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進行分別交互后納入基準模型中,進一步考察數字基礎設施、市場競爭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的調節作用,構建的調節效應模型如下:
ln CO2it=β0+β1MarketIntit+
β2MarketInt_sqit+β3MarketIntit×Zit+
β4MarketIntit×Z_sqit+δXit+μi+
γt+εit(3)
式(3)中,Z是調節變量,Z_sq是調節變量的平方項,具體包括數字基礎設施(Digit_infra)和市場競爭(Market_com)。根據表5列(4)和列(5)可知,數字基礎設施與市場競爭在兩者間發揮了顯著的U形調節作用,即數字基礎設施與市場競爭處于閾值以下時,會強化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反之處于閾值以上時,抑制作用會受到削弱。
數字基礎設施之所以在兩者間產生U形調節作用,是因為當數字基礎設施建設規模在閾值以下時,以5G基站、數據中心、物聯網為主要代表的數字基礎設施的發展,能降低信息摩擦與信息不對稱,提高供求雙方匹配效率,提高資源和要素的配置效率[17,36],從而強化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當建設規模在閾值以上時,其能耗居高不下的問題可能會日益突出,且可能產生對傳統高碳能源高度依賴的問題,導致數字基礎設施成為能源消耗與碳排放的新增長點,這反而削弱了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
市場競爭之所以在兩者間產生U形調節作用,是因為其存在“雙重外部性”。當市場競爭處于閾值以下時以正外部性為主,合理有序的市場競爭促使企業為獲取競爭優勢,更加關注長遠價值創造、投入更多環保技術或策略,從而將環境的負外部性轉化為內部成本,進而激勵企業減少污染排放、加強污染防治,會強化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當市場競爭處于閾值以上時,更多發揮負外部性,即過度的市場競爭導致資源配置不足、碳市場扭曲等系列問題,引發企業之間惡性競爭,企業更多關注短期利益,對節能減排等短期經濟效益不明顯的項目缺乏投入積極性,因此削弱了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抑制作用。
綜上所述,數字基礎設施與市場競爭在統一大市場建設與碳排放之間發揮顯著的調節作用,且呈現非線性特征,假說H3和H4得到驗證。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依據2006—2019年15大城市群合計167個城市的面板數據,考量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對碳排放的影響。研究發現:第一,城市群統一大市場建設水平對碳排放量產生了先促進后抑制的影響。第二,在地方政府政績考核越合理、環境污染治理強度越大、資源稟賦更高以及“胡煥庸線”東南半壁的城市,其抑制作用更加顯著。第三,營商環境發揮正向調節作用,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市場競爭發揮顯著的U形調節作用。
根據上述結論得出如下政策建議:第一,完善市場準入制度體系,實施階段性碳減排策略。首先,利用城市群建設統一大市場的先天優勢,通過實現“五統一”和“一破除”在城市群建立一個高效、公平、開放的統一大市場體系。其次,加快推進拐點左側城市群的統一大市場建設,尤其是培育發展型城市群以及長江中游、中原等城市群。最后,地方政府應因地制宜地推動統一大市場建設,并實施階段性碳減排政策。第二,建立科學合理的環境規制與政績考核指標,促進政府、企業、市場就減污降碳協同發力。首先,建立精確的評估體系,確保環境治理措施有效減碳。其次,加強地方政府責任,將環境治理納入考核,并設定明確的減排目標。最后,推動碳交易市場的發展,鼓勵企業參與并創新減排技術。第三,持續提升營商環境“軟實力”,營造一流的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激發市場主體活力。優化營商環境,“服務”是宗旨,政府應深入推進“服務型政府”,強化服務理念、轉變服務職能,堅決抵制“不作為、亂作為”。第四,構筑數字基礎設施“硬支撐”,加速數字化與綠色化深度融合,引導數字基礎設施低碳化轉型,推動數字基礎設施綠色低碳發展,緩解數字基礎設施對生態環境和氣候變化產生的不利影響。第五,強化競爭政策的基礎地位,落實公平競爭審查制度,加強和改進反壟斷和反不正當競爭執法。保障市場準入暢通、市場開放有序、市場競爭充分、市場秩序規范,加快形成公平競爭、合理有序的現代市場體系。
注釋:
① 限于篇幅,描述性統計表格不予顯示,如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
② 數據來源于描述性統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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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厲亞)
Unified Market Construction and Carbon Emissions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Market Elements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15 Urban Agglomerations in China
HUANG Manyu1, YANG Lu1, WANG Haoyang2
(1.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
2.Research Center for Double-Cycle Development of Service Economy,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
Abstract:Using panel data from 167 cities across 15 major urban agglomerations, we assess the effects of unified market construction on carbon emissions from 2006 to 2019. The results reveal that there is an inverted U-shaped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nstruction of a unified market and carbon emissions in China’s urban agglomerations, with heterogeneity in terms of local performance appraisal, environmental governance, resource endowment, and geographic location. The business environment has a positive moderating effect between the two, while digital infrastructure construction and market competition play a significant U-shaped moderating role. In view of this, local governments should guide the construction of a unified market to play a positive role in carbon reduction by strengthening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optimizing performance evaluations, improving the business environment, building digital infrastructure, and promoting fair competition.
Key words:unified market; carbon emissions; city clu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