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會”的吳敬梓與《儒林外史》

2024年是吳敬梓逝世270周年，有紀念活動卻少有人知。對于《儒林外史》，許多讀者的理解仍停留在“批判科舉制度”“批判八股文”“一部諷刺小說”等傳統(tǒng)認識層面，實有刷新的必要。

鄉(xiāng)試慘敗嗜欲不改

"從名字可知，吳家對吳敬梓寄予厚望，“梓為木王，蓋木莫良于梓”。吳敬梓“生而穎異，讀書才過目，輒能背誦”，18歲便通過了秀才考試。

"雍正七年（1729年），29歲的吳敬梓再度科考，因酒后怨言，遭人舉報，差點被取消資格。明代即有規(guī)定：“天下利病，諸人皆許直言，唯生員不許。”清代更嚴：“軍民一切利病，不許生員上書陳言，如有一言建白，以違制論，黜革治罪。”

"吳敬梓向主事者下跪求情，反遭羞辱，幸學使李鳳翥寬厚，錄吳敬梓為預(yù)試第一。吳敬梓倍感興奮：“今茲冠軍小得意，斯文秘妙可自參。”可李鳳翥任滿回京，接下來的鄉(xiāng)試中，吳敬梓慘敗。

"1733年，33歲的吳敬梓變賣祖產(chǎn)，舉家遷到南京。移居南京后，吳敬梓開始寫《儒林外史》，1748年至1750年完成。最窮困時，吳敬梓受雇給人舂米。在小說中，吳敬梓嘲諷周進、范進等被科舉扭曲，可他自己亦醉心科舉。

"乾隆元年（1736年），清朝開博學鴻詞科，有主官推薦，即可參加。在考試中，吳敬梓也寫了“五色兼三色，千秋捧圣皇”之類肉麻的頌圣詩，可省試時，他未能終場，或因病無法支撐。

"1749年，乾隆辦“經(jīng)明行修”考試，吳敬梓“晚年研治經(jīng)學，不能說與此全無關(guān)系”，但未參與。1751年，乾隆首次南巡，在南京召試（面試），吳敬梓未參加，他的兒子吳烺通過了考試，被賜舉人出身。

"1754年，吳敬梓赴揚州，投靠兩淮鹽運使盧見曾。盧見曾首次任此職是乾隆元年，1739年被革職遠戍。送別時，友人高鳳翰繪圖，十余人題詩，有鄭板橋，也有吳敬梓，這是他存世唯一手跡。

"盧見曾再任兩淮鹽運史，吳敬梓借慶賀去謀食，盧見曾表現(xiàn)冷淡。吳敬梓準備回南京，遇兒子吳烺的好友王又曾，相談甚歡，至夜方散，吳敬梓微醉，安枕未幾，病發(fā)辭世，遺物只有典當衣服的余錢。

在為整個儒林作傳

"《儒林外史》初期在文人圈中手抄流傳，目前所見最早刻本出自嘉慶八年（1803年），吳敬梓已去世50年。《儒林外史》在民間流布不廣，直到“五四”時期才“飛入尋常百姓家”，此時吳敬梓已去世160多年。

"今天，讀者對于《儒林外史》的理解，多是“五四”時期形成的，未必符合吳敬梓的想法。其中三個說法尤顯突兀：其一，《儒林外史》是反科舉、反八股文的小說;其二，《儒林外史》是諷刺小說;其三，結(jié)構(gòu)糟糕。這些說法都是用西方小說觀套《儒林外史》。學者羅舒敏在《〈儒林外史〉“諷刺說”獻疑》中指出，西方小說源于史詩，聚焦于個體敘述，重結(jié)構(gòu);中國小說源于歷史傳記，沒有固定的中心，呈“非均一性”“異類混合”的特點，即題材不單一、手法多樣、語言媒介模糊……

"古人寫小說，多自稱“野史”“稗史”“外史”“傳”“外傳”等，目的是探索整個人生，而非個體命運。吳敬梓不想把《儒林外史》寫成某個人的故事，他要為整個儒林作傳，就文人品行不斷下降的時代困境，提出解決方案。

"學者張錦池指出，《儒林外史》全書時間跨度108年，其中人物“一代不如一代”。為什么會退化？如何逆轉(zhuǎn)退化？這些才是吳敬梓的真正關(guān)切。

"《儒林外史》是用寫史的方法寫小說，結(jié)構(gòu)鮮明：第一部分是第二回至第三十回，諷刺儒林丑態(tài)。第二部分是第三十一回至第四十六回，提出正面人物，以及作者認同的解決方案。吳敬梓用大量筆墨寫祭泰伯祠，沉悶如流水賬，但吳敬梓真的相信，這能喚醒讀書人心中的敬意，逆轉(zhuǎn)士風。第三部分是第四十七回至第五十五回，負面人物仍活躍，正面人物風流云散，走入傳奇。

"小說起始寫讀書人的楷模王冕，結(jié)尾寫“四客”（四個民間匠人）的操守，前后呼應(yīng)。《儒林外史》不是核心人物、核心故事的貫通，而是問題的貫通。

"人們未看懂其結(jié)構(gòu)，反而給《儒林外史》帶來了傷害，它曾列入“中國古典六大名著”，后因體例不合（被視為短篇小說的串連），與《聊齋志異》一起落榜。民國時，《儒林外史》被選入國文教材次數(shù)最多，但32次是《王冕的少年時代》，名篇《范進中舉》僅入選1次，《兩根燈芯》未入選。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270年已過，今天的讀者是幸運的，能在前人研究成果之上，重新檢視《儒林外史》這座巨大的寶庫，曾經(jīng)的誤會將被糾正。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