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他鄉即故鄉

"金秋的夜晚，躺在床上看電視，感到困乏。蒙眬間，不知不覺，我走進一片棉田，望也望不到邊。

"那一株株帶有幾何形綠葉的粗壯棉枝上，突然千萬個棉桃綻裂，開成四瓣，吐出一朵朵棉花，絲絲絨絨的，像白牡丹，又像白玉蘭，可愛極了，一簇簇、一片片，次第開放，廣闊田野頓時一片潔白，微風吹拂下，綻放的棉花在綠葉上滾動，像水的波紋，不斷向遠處延伸……

"這時，秋高氣爽的碧藍天空上飄來一朵朵白云，一樣的一簇簇、一片片，越來越多，變幻著各種圖案，在天空中飄呀飄，飄向那地平線，與潔白的棉花朵漸漸融合在一起。云朵也變成了棉朵，天地間一片潔白。

"茅屋里走出一個個摘棉人，腰間系著圍腰，仿佛是潔白世界中點綴的朵朵鮮花兒。

"一個個熟悉的面孔，他們快速將棉花摘下放進圍腰，然后再把圍腰里的棉花堆起來。霎時，棉花堆成小山，越來越大，我在棉堆里跳呀！蹦呀！突然棉堆倒下，壓得我氣喘吁吁，云朵和棉堆剎時消失，原來是南柯一夢！

"醒來很驚詫，這不就是我50年前插隊的地方嗎？那棉田，那云朵，還有那采棉人，和夢中所見一點不差。

"我記得那時每到10月，男女老幼個個系著圍腰，在棉田里采棉，我也跟在鄉親們的隊伍里，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哪管腰酸背痛，哪管棉桃尖角刺得兩手鮮血。

"不幾天，一個小山似的棉堆就出現了。隊里派10個壯勞力每人挑200斤棉包去供銷社賣。

"那一天，隊里會計鄭重地把集體的存折交到我手上說，他們都不識字，你辦下手續。等我們下午到了公社，賣棉花的人早已排成長龍，第一步是軋棉花，籽棉軋成皮棉才好賣，20個棉包又堆成了一個小山，我躺在棉堆上很愜意，天漸漸黑下來，抵不住瞌睡的侵襲，我漸漸進入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突然，一老鄉大叫，輪到我們了。我驚醒，天已蒙蒙亮，于是一躍而起，與眾鄉親把棉花推進車間，隨著機器的轟鳴，籽棉軋成了皮棉。

"那年，棉花特別好，賣了個好價錢，每斤1.5元，第一次就賣了2000元。我拿到手的不是錢而是收據，去信用社繳了當年400元農業稅，余下的錢存在隊里的存折上，與鄉親們一起興奮地往回走。盡管衣衫襤褸，沖著這2000元，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們有說有笑，有說要給孩子老人做新衣，有說要給兒子娶媳婦，有說除夕夜要大吃大喝，一醉方休。看他們那個高興的勁頭，我才知道，難怪摘棉那么賣力，就像采天上云朵，這是農民一年的經濟收入，年底分紅就可以捧到一沓鈔票，這個年就豐盛了。誰不想過好日子？

"夢中和醒來回想的兩個鏡頭，就是當年下鄉插隊的兩個片段。

"那年，我17歲，不會干農活，也不會做飯干家務，都是這些淳樸的農民兄弟幫著我。不會干的活，有人來教，缺什么，農民兄弟送來;誰家有好吃的，有我一份;過年過節，都爭著邀我作客。就這樣，我度過了人生最艱難的時期，一晃就是8年。

"雖然我上大學后離開農村已經快50年了，畢業后也在異鄉工作過不少年頭，但我始終忘不了的是這個插隊的小鄉村，不僅因為棉田美，還因為那里有我揮灑過的青春汗水，那里的鄉親太好了。

"每隔一段時間，這段經歷總是在夢中出現，夢醒后還一家家地想著，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臉龐依稀可憶。

"雖然相距很遠，每當我想他們的時候，就通過電話和微信溝通。漸漸知道了，也看到了，他們現在生活比過去好多了，都住上了樓房，種田也機械化了，有些小輩考上大學，有些外出打工，這讓我非常欣慰;還有那些已經故去的鄉親，思念之情更加恒久不散。

"這是緣分，也是鄉愁。

"唐代詩人劉皂《渡桑干》詩曰：“客舍并州已十霜，歸心日夜憶咸陽。無端更渡桑干水，卻望并州是故鄉。”那插隊的農村雖不是我的家鄉，但日久他鄉即故鄉，鄉愁油然而生，魂牽夢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