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瑪干沙漠“鎖邊”工程揭秘

清冷的陽光照射下來，灑在黃色的沙丘上，它卻感受不到暖意。這天是2024年11月28日的中午，有些微風，沙丘表面的沙粒偶被吹起，卻不足以令沙丘生出人類肉眼可見的波瀾。它靜靜佇立，“盯著”一個人手握著玫瑰花苗，將其插進挖好的沙坑里。

這是最后一株了。

于它而言，無法擺脫的宿命般的時刻就要到來。待這株玫瑰苗種好，便和胡楊、梭梭、紅柳等植物，以及一塊塊的干草格子，連成一條全長3046公里、首尾相連的“鎖鏈”。而它，這座無名沙丘以及其歸屬的中國最大的沙漠、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將在2500萬年以來，第一次被人類“封印”在原地。

移動的“死亡之海”

在塔克拉瑪干沙漠“鎖邊合龍”時最后種下的那株沙漠玫瑰，來自新疆和田地區的于田縣。

這座位于沙漠南緣的小城，由于受到昆侖山冰川融水的滋潤，如今是一片種滿玫瑰的綠洲。那里的玫瑰氣味芳香馥郁，用其制成的精油享譽全球，被稱為“液體黃金”。

類似的綠洲，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周邊不算少見。

從地圖上看，昆侖山脈、帕米爾高原、天山山脈從南、西、北三面環繞成一個巨大的口袋，東部季風送來的暖濕氣流早在數百公里外的地方就消耗殆盡，而連綿高聳的山脈攔住了來自大西洋的水汽，變成了一條巍峨圣潔的雪山長廊。

當冰雪融化，淌下的雪水匯成的葉爾羌河、塔里木河、和田河和車爾臣河，滋養了一片片茂密的胡楊林和柳樹灌木。野兔、小鳥等小動物居住其間，潺潺流水將綠洲連接在一起，構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但這點綠色相較于塔克拉瑪干的遼闊，幾乎不值一提。作為全中國最大的沙漠，它的面積達到33.76萬平方公里，比新西蘭的國土面積還要大。沙漠里的最高點可達300米，相當于一幢約100層樓高的摩天大廈。

若你沒有敬畏之心，必將領教它的可怕。1893年，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進去之前，曾狂妄地說：“從沒有哪個白人的腳踏入過這片領域，我所到之處都是其他人從未曾到過的。”儼然一副征服者的姿態。

接下來，他的探險隊幾乎全軍覆沒，僅剩他和兩名助手狼狽地爬到和田河幾近干涸的河道，那里一汪泉水救了他們的命。因此在筆記中，他將塔克拉瑪干稱為“死亡之海”。

更可怕的是，這片“死亡之海”還在不斷擴張、移動。作為世界第二大流動沙漠，千百年來，塔克拉瑪干沙漠逐步南移，1000多年間，它推移了約100-150公里，平均每年移動100多米。流動沙丘吞噬了城鎮，古絲綢之路的歷史遺跡也這樣一點點被風沙抹去，只留下了尼雅、丹丹烏里克、阿克斯皮力等古城遺址。

在另一個“合龍”地點策勒縣，曾有一個名為英阿瓦提的綠洲。1997年，由于沙害和缺水，生活在其間的人們不得不搬遷到7公里之外的地方。如今，村莊原址已變成一片沙漠，僅有一些破敗房屋的殘骸。沙漠想要肆無忌憚的自由，人類卻希望能穩定地生活下去。人與塔克拉瑪干的斗爭，由此開始了。

大“封印”術

想將這樣一片狂野的沙漠“圈養”起來，并非易事。

土壤作為地球生命的搖籃，集兩種特別的力學狀態于一身。干時為“土疙瘩”的固體狀態，濕時為“稀泥巴”的流變狀態。隨著水分的來去，土壤便在這兩種狀態中往復循環。這種循環使得土壤獲得了自修復和自調節的能力，也使其能承載植物的生長，生生不息。

要讓沙子“從良”變為土壤，也需要改變它們的力學屬性，使其逐漸恢復存儲水分、養分、空氣和滋生微生物的能力。

“封印”沙漠的第一步，就是為沙粒的移動增加阻力。無論多高的沙丘，其移動都是靠一粒一粒沙子隨風滾動、沉降而實現。因此，最基礎的固沙方式聽起來也有些平平無奇——草方格。

其制作方法十分簡單，將麥草或其他植物干枯的秸稈對折插入沙地，一點點鋪成1×1米的網格狀。麥草的存在是為了增加地表粗糙度，增加風阻，降低沙粒移動頻率和速度。被固定住后，網格中央的沙粒會在少量水和微生物作用下形成一層“結皮”，從而慢慢轉變為土壤。

這些格子的誕生也經歷了一番波折。1954年，國家計劃修建全球首條“沙漠線路”包蘭線鐵路時，為了克服寧夏沙坡頭的流沙對行車安全的威脅，氣象學、自然地理學、植物學、工程學等數名科學家花了9年時間，才研究出了這一治沙方法。

這種工程治沙方式省時、省力、省錢，但可持續性不強。在風沙頻發區，草方格的壽命只有3年左右。在此次塔克拉瑪干的“鎖邊”中，還探索了更多綜合治沙可能性。

在尚有水資源可以利用的區域，植物治沙是首選。在于田縣闐東防沙治沙綜合示范區，建起了一座座“沙漠梯田”。種在平地上的是紅柳、梭梭，斜坡上則鋪滿了草方格。沙丘頂部，是一個大的沉砂池，里面蓄著半池水。“晚上用電低谷時抽取地下水存入沉砂池，白天通過自壓式供水，把水順著滴灌帶精準送達植物根部。”于田縣林草局黨組書記賈存鵬說，“如此一來，用電量能減少一半，水資源利用率也提高不少。”

在極度缺水的區域，還可以通過光伏來加固“封印”。人們先用若干個環環相扣的草方格縛住黃沙，再將2米多高的光伏板依次排開。這些光伏板不僅可以防風，還能提供遮蔽，減少地表水分蒸發，它們的基樁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固沙。

“無論是梯田治沙還是光伏治沙，都是大幅降低治沙成本、因地制宜的好方法。”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策勒沙漠研究站站長曾凡江說。

完美“打工人”

生長在沙漠中的植物可以不好看、不好吃，但一定得會自己找水。不然，它們活不下去。

沙漠植物對水的渴求，遠超人類想象。那些刺向地底找水的根系，梭梭的根長4米，胡楊和檉柳的根接近10米，駱駝刺根莖則長達20米。

為了獲得水，植物還必須與沙漠進行一個交易。比如“沙漠人參”肉蓯蓉，為了生存而放棄了葉綠體，成為依附于其他植物的寄生物，在沙土下暗無天日地度過一生的大多數時間。

科學家發現，這些植物不但可以為“封印”塔克拉瑪干沙漠“打工”，還能反過來為當地人“倒貼錢”。“鎖邊”工程充分利用了梭梭、檉柳、酸棗、沙棗這些沙漠植物的特性，用它們發達的根系固定土壤，在梭梭和檉柳的根部嫁接肉蓯蓉。通過有規劃地栽種和采摘，將肉蓯蓉、酸棗和沙棗具有經濟價值的作物變現，獲得多重收益。

不過，塔克拉瑪干沙漠畢竟已經存在了千萬年，大自然是它的“朋友”，干旱的氣候是它最大的助力。“鎖邊合龍”雖然是一個巨大的階段性成功，卻并不能永久將其“封印”。就算人們下了大力氣鋪上草方格、種上了樹，如果水資源低于閾值，植物仍然會死亡，玫瑰花也會凋零，沙漠又會開始繼續擴張;""據研究，在不缺水的區域，超過50公里的缺口才會導致沙漠擴張;但在缺水的區域，區區500米的缺口就可能導致沙漠的“決堤”。

為此，2021年，新疆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強化水資源保護管理的實施意見》，強調對地下水水位和水量雙控管理，嚴格控制地下水開采量不突破控制目標、地下水位不低于合理閾值。

巨大的沙丘仍然靜靜佇立，剛剛栽下的玫瑰花苗在它面前，顯得低矮、脆弱。但對沙丘，玫瑰苗也沒什么好說的，畢竟道不同，語言也不通，它只能催動著根脈，一點點往沙土下扎去。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