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棚里遨游冬牧場

我在工地干活六年了，幾乎沒有見過看書的工人。工人看書，仿佛是一個笑話。

之前，我很難在工棚里閱讀。原因有二。一是總有工友調侃我：“叫你讀書的時候你不讀，你要去放豬（我只放過牛，且不是我不讀書，是條件限制）。”“早曉得讀書，也不至于在工地搬磚喲。”我雖然知道這是玩笑話，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稍有尷尬。二是旁人的說話聲總會打斷我正在閱讀的句子，比如，我正津津有味地讀著一個故事，旁邊總有人接二連三地插話，把故事一點點撕碎，真是讓人煩躁。

可是，天氣不會因人類的需求發生改變，自然才是它的規律；工棚不會因我的習慣變得安靜，自由才是它的本意。所以，適應，才是我應具備的本領。李娟能適應艱苦的牧羊生活，我亦能適應在喧囂的環境里品讀她的作品。比如讀她的《冬牧場》。

一間彩鋼瓦搭建的工棚里，住著七八個工友，靠著四面墻分別擺著七八張床。之所以稱之為床，是因為上面鋪著床單和被褥，若是掀開床單被褥，不過是一張1.5公分厚的木板，木板下面是一塊疊一塊的磚頭，充當床腳。屋子中間雜亂無章地放著些工具和材料。吃過晚飯洗漱完畢，工友們斗地主、打游戲、刷抖音……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可當我捧起李娟的《冬牧場》，仿佛一頭扎進廣袤的荒野里，踩著皚皚白雪越走越遠，越走越深，無法自拔。任憑斗地主的“炸”了多少次，打游戲的“死”了多少回，我依然在《冬牧場》里看著荒野里的一切——李娟背著雪蹣跚踱步；居麻騎著馬跟隨在浩浩蕩蕩的羊群后面；新什別克頂著風雪在曠野里尋找駱駝；加瑪準備離開用羊糞砌成的地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卻沒有等來本就不確定的汽車；胡爾馬西孤獨地聽著手機里的音樂，在荒野中行走；梅花貓在上躥下跳地練習抓老鼠；熊貓狗產下的狗仔差點被凍死……在那廣袤的荒野里，零下三四十度的寒冷天氣，無論是經驗老練的哈薩克牧民，還是畜牧野獸，都在艱難地熬著日子。不屈不撓，把生命演繹得無比堅韌、偉大。

關于廣袤的荒野，李娟說，附近隨便一個鄰居家的距離都是十公里以上，串個門騎馬要三四個小時。如此之遼闊，人煙卻如此稀少。一眼望不到邊的荒野上，只有居麻和新什別克兩家的地窩子，總共住著十來個人。整個冬天就這十來個人和幾百頭畜牧牲口。孤獨、寂寞、無聊，同樣是冬牧場里永恒的課題。還好有一個幽默有趣的居麻，有他在，地窩子里的人從來不會無聊——他的言語、他的舉動，總會讓人感到愉悅。

我正沉浸在冬牧場里，老張從我的床邊走過：“咦，又在研究文件呀？”我頭也沒抬，眼睛一直盯著《冬牧場》，答：“不是文件。”老張又問：“不是文件是什么？”我依然舍不得把目光離開眼前的白紙黑字，舍不得離開那片廣袤的荒野里正在發生的故事，回答道：“研究放羊。”老張聽得云里霧里。

我的思緒徹底陷入在冬牧場里。微信對話框里彈出的消息告訴我：“老家很冷。”我回復：“沒有新疆冷。”對方問：“你怎么知道？”我沒有立即回復，而是又鉆進《冬牧場》。過了很久，我才從冬牧場“走”出來，回復道：“李娟說的。”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