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方國家在發展早期,其金融機構是以地區性中小銀行為主。隨著產業發展,企業資金需求規模擴大、風險增加,才逐漸發展大銀行和股票市場等。即便成為發達國家的今天,依舊存在許多為中小企業和農戶服務的地區性中小銀行和金融機構。
有專家表示,中小銀行在西方商業銀行體系占據重要地位的關鍵在于:雖然大銀行有規模經濟、范圍經濟等一系列比較優勢,但由于機會成本較高、信息不對稱可能導致的道德風險過大等原因,往往不愿意向“硬信息不透明”的中小企業和農場主發放貸款。
與大銀行傾向于根據從財務報表和信貸報告中得到“硬信息”向大企業貸款不同,社區銀行側重于“關系銀行業務”(Relationship banking),其市場定位就是依靠人際關系,根據借款人的個人品德及管理能力等“軟信息”(通過與借款人及其周圍知情人長期的親身互動才能搜集到)作出貸款決策,滿足當地居民、中小企業和農場主的金融服務需求。
由于中小企業在創造就業上的優勢,西方國家的政府還通過立法,設立機構專門支持中小企業和農戶貸款。在美國就設有中小企業署,由國會撥款提供資本金,向中小企業提供貸款擔保、直接貸款和風險投資。在日本也有專門為中小企業提供信貸服務的私營金融機構,包括信貸協會、信用組合、相互銀行、勞動銀行等;政府設立的政策性機構則包括國民金融公庫、中小企業金融公庫和中小企業信用保險公庫等;在農村則還有由政府支持,具有合作性質的農協金融、信用補全制度、農業共濟保險制度等。


我國也面臨著類似的情況。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末,我國農村中小銀行超過70%的法人機構和網點在縣域,涉農貸款16萬億元,小微企業貸款17萬億元,支農支小貸款占各項貸款比例長期保持在80%左右,新增可貸資金90%投放在當地,是名副其實的支農支小主力軍。
但問題也非常顯著。我國中小銀行并非追求盈利和股東價值最大化的商業銀行,實際上更接近特殊功能機構,更像是信用創造和政策支持的特殊功能工具。它們承擔了大量的政策性任務,也享有地方政府的隱性擔保,且跨類別兼并重組較困難。
由于在不同的時期,中小銀行被定性為“商業銀行”,亦或“特殊功能機構”,這不僅帶來了一定的“混亂”,還影響了中小銀行的現實功能和潛在成長空間。尤其是2019年之后,國際環境動蕩、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沖擊、市場需求萎縮、房地產風險凸顯等負面因素疊加之下,抗周期能力弱的中小銀行在風控、經營方面的短板開始突顯。其中,與房地產相關的暴雷對中小銀行帶來的連鎖反應尤其嚴重。
2023年,貴州銀行不良貸款總額55.68億元,30.46億元來自房地產,其在房地產行業的不良率高達40.39%。
重慶銀行2023年房地產不良貸款率6.48%,對比2016年的0.2%,上漲了31倍,重慶也成了法拍房掛牌套數最多的城市,每增加一套法拍房,背后都是一筆銀行不良貸款。
徽商銀行、青島銀行的房地產不良貸款金額比上一年同比增加都超過2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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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于此,2023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提出,“要統籌化解房地產、地方債務、中小金融機構等風險,嚴厲打擊非法金融活動,堅決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
專家表示,困擾中小銀行良性發展的內在根源,是新環境下能力與功能定位不相匹配。中小銀行缺乏服務區域經濟所需的核心競爭力,其外在體現是其成為高風險金融機構的主體,業務經營困難、經營脆弱性較強,分化嚴重;內在根源則是業務定位不清晰、客群空間不明確、公司治理失策、高管人才匱乏及數字化轉型沖擊原有的線下優勢。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陳道富在《我國中小銀行結構調整和轉型發展思考》中指出,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中小銀行已培育出自己的能力體系,在服務中小微客戶和地區經濟中形成了獨特的業務模式和經營特點。經濟金融轉型和數字化沖擊更要求中小銀行堅守功能定位,構筑核心競爭力。近年來,大行國際化受阻后對發展國內市場的重視程度加大,成為金融服務普惠小微企業的“頭雁”。然而“下沉”市場中也出現了“掐尖”“挖根”等亂象,客觀上擠壓了中小銀行的生存空間,形成了“大行可以向下延伸,小行不可向上成長”的不公平待遇。為促使大行著眼于提升綜合能力,更好服務大中型客戶,應適當限制大行簡單的過度“向下延伸”的“掐尖”式粗放增長。可要求大型銀行開展小微、“三農”貸款,特別是縣及縣以下業務時,須通過與中小銀行合作的方式開展,以實現有差別的共性成長。
也就是說,中小銀行有其形成的歷史原因和發揮作用的空間,但必須找到如何合理實現監管的途徑,以期與其他金融機構一起共同構建“多層次、廣覆蓋、有差異”的金融機構體系。
為何世界各國大多呈現出中小銀行“關停并轉”的趨勢?有業內人士表示,目前人口流動的加劇是全球普遍現象,“社區”正在消減,這導致主要依靠與流動人口建立長久合作關系而生存發展的中小銀行處境愈發艱難。
2018年之后,中小銀行整體上延續了“減量”發展趨勢。
根據金融監管總局披露的銀行業金融機構法人名單,2019年到2023年末,全行業中小銀行(包括城市商業銀行和農村金融機構)數量由4034家減少至3920家。其中,農村金融機構(包括村鎮銀行、農村商業銀行、農村信用社、農村資金互助社和農村合作銀行)占大頭:從3900家減少至3795家。
業內專家表示,在全力推進中小金融機構改革化險的要求下,中小銀行加快兼并重組是大勢所趨。
“結合國際國內經驗看,中小銀行機構合并重組是大趨勢,未來相當長一段時期內,推動農村中小銀行合并重組將成為農村金融機構改革化險的重要舉措”,星圖金融研究院副院長薛洪言表示。
事實上,中小銀行的收縮不止發生在中國,類似的情形在其他國家也同樣上演。

在西方,資產不超過10億美元、主要為經營區域內中小企業和居民家庭服務的地方性小型商業銀行被稱為社區銀行。根據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的數據,2013年美國社區銀行約7000家,2023年這一數字縮減至約4000家。而在1985年,美國社區銀行超15000家。在德國,商業銀行和信用社機構數量也在大幅減少。
對于此種現象,有業內人士表示,除了金融科技的發展和大型銀行的市場擠壓,社區銀行、農村信用社等中小銀行的目標市場都是廣義上的“社區”,主要服務網點周圍人群,只有當居民相互了解、相互熟悉時,才能形成“社區”。但目前人口流動的加劇是全球普遍現象,“社區”正在消散,這導致中小銀行與流動人口建立長久的合作關系變得很艱難。
尤其在2008年金融危機過后,很多企業和公司也開始將存款轉移到大銀行,尋求安全感。這種現象,在國際上被稱為“飛向安全”(Fly to safety)——“安全”的盡頭,國外是美元和美債,而中國居民則傾向于大銀行的定期存款。
美國市場上,2023年至少有5家中小銀行——硅谷銀行(Silicon Valley Bank)、簽名銀行(Signature Bank)、第一共和銀行(First Republic Bank)、心臟地帶三州銀行(Heartland Tri- State Bank)、銀門銀行(Silvergate)宣布破產倒閉或清盤。
而在今年4月,美國聯邦儲蓄保險公司(FDIC)也宣布關閉共和第一銀行(Republic First Bank),并同意將其出售給富爾頓銀行(Fulton Bank)。
盡管中美兩國中小銀行所面臨的困境并不完全相同,但是生存空間被擠壓、經營能力不足、市場競爭力下降以及房地產困境所帶來的存款搬家壓力與風險,是全球中小銀行面臨的共同挑戰。
從這個角度來看,作為一個周期性行業,機構數量的變化本身也是周期的一部分。現代金融市場對于銀行關注的重點或許不應該是存在與否,而是能否成為穩定金融大盤、提供優質金融服務和擁有差異化競爭力的好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