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在英國維多利亞時期（1837—1901年）的發展

摘要：對佛教在英國的相關研究最早出現于維多利亞時期。這一時期的英國正處于社會發展的關鍵時期，精神與物質上的雙重刺激為佛教在英國的勃興創造了有利條件。佛教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前中期大多以宗教學研究與文學加工為主，期間涌現出多位具有代表性的佛教學者與相關的研究成果。然而在后期，由于社會思潮的改變佛教在英國逐漸成為當時混合宗教的重要基礎。維多利亞時期的佛教發展是東西文化互相借鑒與包容的典型案例，同時也是“西方中心論式的全球交往觀”的一種體現。

關鍵詞：維多利亞時代；英國；佛教

中圖分類號：K56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3-0118-04

An Explora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Buddhism

During the Victorian Period in Britain （1837-1901）

Han Yuzhe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Abstract： The relevant research on Buddhism in Britain first emerged during the Victorian period. During this period， Britain was in a crucial stage of social development， in which the dual stimuli in terms of spirit and material created favorable conditions for the vigorous development of Buddhism in Britain. In the early and middle stages of the Victorian period， Buddhism was mainly focused on religious studies and literary adaptation， producing a number of representative Buddhist scholars and related research. However， in the later period， due to the change of social ideological trends， Buddhism gradually became an important foundation of the then mixed religions in Britain. The development of Buddhism during the Victorian period is a typical case of mutual learning and tolerance between Eastern and Western cultures， and it is also an embodiment of the “ Western-centered view of global interaction”.

Keywords：Victorian period; Britain; Buddhism

維多利亞時期（1837—1901年，即維多利亞女王的統治時期）是英國歷史上的“黃金時代”。工商業的發展導致了社會思想的變化，長期以來居統治地位的基督教傳統思想開始不再適應新時代的需要，從歐陸傳來的啟蒙主義和理性思潮開始受到英國思想界的廣泛歡迎。與此同時，來自東方的佛教在傳教士和先驅思想家的宣傳之下逐漸進入當時英國思想界的視野之中。作為起源于東方的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佛教在英國的發展歷程是其在西方從排斥到接受的典型案例。有鑒于此，本文以英國佛教研究者的著作和英國佛教協會的原始文獻為基礎，梳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佛教發展的背景與歷程，以求教于方家。

一、佛教在英國出現的歷史背景

英國在十九世紀前就已經出現了關于佛教的文字記載，《牛津英語字典》早在1681年就有關于“佛”一詞的記載［1］，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初期關于佛教的理解多來自于歸國傳教士和外交使臣的個人記錄，他們的記載大多零碎且雜亂，中國佛教、藏傳佛教和日本佛教都成為英國研究佛教的重要組成部分［2］。通過傳教士和外交官的記錄和傳播，英國人對佛教開始擁有了基本的概念，這為之后關于佛教的研究提供了框架，而佛教在英國出現的真正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十七世紀末到十八世紀初期在歐洲開始的“東方文藝復興”運動成為英國系統性了解佛教的重要契機［3］。1783年，印度教經典《薄伽梵歌》首次被翻譯為英文，它的翻譯成文對整個歐洲的學術界帶來深遠影響［4］，自此歐洲開始了一場研究印度宗教哲學的熱潮。進入十九世紀以后，歐洲學術界關于印度宗教的研究不再局限于印度教，許多研究者轉向佛教，開創了新的研究領域。從研究成果上看，十九世紀二十年代以前的佛教研究只停留在語言和文字的外表之上，缺乏對于佛教的深刻理解。然而這一時期的研究使佛教不再是一個模糊的名詞，而是更加具體［5］。其次，進入十九世紀之后，在工業革命和海外殖民的雙重刺激之下，英國的工商業發展達到了頂峰，人均財富大幅增長。根據學者對總人口人均收入的計算，1860年的英國人均收入約為44鎊［6］。但社會財富的高速增長不僅沒有帶來社會風氣的改善，反而進一步使其惡化，這一時期宗教信仰越來越被視為個人良心的私人問題，宗教私有化最終導致了更世俗的社會。最后，一些思想較為開放的宗教學者開始對包括佛教和印度教在內的東方宗教表現出一種寬容的態度，他們看到了佛教對人類精神的崇敬感［7］。然而佛教所傳播的價值觀并不為當時的英國社會所接納，直至十九世紀三十年代，佛陀才被大眾認為是一位神話人物［8］，有些學者稱贊佛陀是一個理想的維多利亞紳士。對佛陀的進一步研究使英國大眾減少了對佛教的誤解，而世俗化和多樣化的宗教環境為佛教的傳播提供了條件。在維多利亞時代到來后，佛教不再局限于概念中，而是真正作為一種宗教進入英國大眾的視野之中。

二、維多利亞時代前中期佛教在英國的發展

進入維多利亞時期后，佛教在英國發展因社會環境的變化和經濟的發展而進入了一個全新階段，在里斯·戴維斯（Thomas William Rhys Davids，以下簡稱“戴維斯”）、麥克斯·繆勒（Friedrich Max Müller，以下簡稱“繆勒”）和埃德溫·阿諾德（Sir Edwin Arnord，以下簡稱“阿諾德”）等佛教研究者的努力下，英國關于佛教的研究開始取得進展。

1844年，尤金·伯努夫（Eugène Burnouf）在法國發表并出版了《印度佛教導論》（Introduction à l’historie du Buddhisme indien）一書，借鑒和整合了大量佛教梵文原稿和前人的研究成果，擁有扎實的學術基礎和不可忽視的價值。這部著作的出現使佛教在歐洲擁有了研究價值，也代表著歐洲的“東方文藝復興”發展到了新階段。這一時期歐洲學術界出版了許多佛教研究著作和佛教相關著作，并出現三個新的特點：首先是宗教研究的重心發生了變化，佛教開始代替印度教成為研究的重點；其次是歐洲的印度教和佛教中心轉移至倫敦；最后是佛教不僅存在于英國的學術界中，其術語也進入了大眾話語之中。從十九世紀六十年代開始，佛教的概念和人物出現在大眾雜志的次數逐漸增多。個人主義的盛行推動了宗教的多樣和包容，而英國的基督教派和無神論者對佛教的態度由譴責逐漸向多種態度進行轉變。雖然英國的佛教發展空間、環境因經濟社會的變化而逐漸寬松，但這一時期佛教的發展主要以學術研究為中心展開。英國的佛教研究因時間和研究深度產出了不同的成果，并以這些研究成果為基礎建立了相應的研究學派和研究學會。

第一，繆勒的研究成果奠定了英國佛教研究的基礎，為之后的英國佛教研究提供了重要資料和研究思路。繆勒于1823年生于德國，后取得語言學博士學位。繆勒促成了英國比較宗教學的研究，將佛教與當時大熱的進化論進行對比，是英國研究印度宗教和佛教的主要權威之一。第二，戴維斯和他的巴利文經典學會繼承了繆勒的研究成果，并在此基礎上填補和擴充了佛教的研究方法和內容。1843年，戴維斯出生于英國科爾切斯特，在從事佛教研究前，他長時間在錫蘭工作、學習和生活，并習得了巴利語和僧伽羅語等南亞地區語言。1872年回國后，戴維斯開始研究佛教并發表了多篇相關的學術論文。1878年，戴維斯出版了《佛教》（Buddhism）一書，該書大致介紹了佛教的人物、故事、詞匯和教義等內容，是英國重要的佛教研究成果之一［9］。自1881年開始，戴維斯翻譯和出版了多部與佛教相關的宗教著作，同年宣布成立巴利文經典學會（The Pali Text Society），對世界佛教研究做出了重要貢獻。第三，阿諾德和其詩集《亞洲之光》將英國關于佛教的藝術性研究推向高峰。阿諾德于1832年生于英國肯特郡，1854年從牛津大學畢業，1857年前往印度進行教學工作。1861年歸國之后，阿諾德開始詩集《亞洲之光》的寫作。1879年，一部關于英國人對于佛陀認知的詩集——《亞洲之光》正式出版。該書假借一名英國佛教徒之口，講述了他對于佛陀事跡、佛教歷史、得道修行的個人想法和大致歷程。《亞洲之光》是英國關于佛教的學術研究和藝術創造的集大成者，阿諾德通過優美的文字將佛陀塑造成一個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的人物，頗具西方人所推崇的個人英雄主義色彩［10］，并成為后來學術界研究佛教的重要參考。

三、維多利亞時代后期佛教在英國的新發展

十九世紀的最后二十五年是歐洲宗教發展的重要轉變期，更具有多樣化和包容性，高度的包容性使英國出現了多種宗教教義結合的混合宗教，其中包括基督教科學派、金色黎明密教與神智學會等。西方對佛教的深入研究不僅是這些新興宗教的重要來源，而且也是西方世界同化佛教的一次嘗試。

首先，十八世紀中葉開始興起的靈性主義（Spiritualism）運動為混合宗教的發展提供了源泉和內容基礎。1859年《物種起源》的發表使英國爆發了新一輪關于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的大辯論，許多宗教人士指責進化論和唯物主義是人類信仰的克星。而同時代提出的啟蒙神論（Enlightenment Deism）受到英國宗教界的關注，啟蒙神論者認為應該通過啟示、奇跡或超自然現象來證明上帝存在的必要性，而不是上帝在宇宙自然秩序中的內在性［11］。很快，擁有相似主張的靈性主義運動接過了啟蒙神論的大旗，該運動最初出現于1848年的美國，其主張為來世和現世的輪回論。靈性主義運動在幾十年時間內就從美國擴張到歐洲多國，在英國出現了許多靈性主義社團，如米德蘭靈媒協會和倫敦靈媒聯盟等。然而靈性主義運動并未長久存在，組織和制度上的缺陷使其成為一種廣泛的社會活動。雖然靈性主義運動僅活躍了幾十年，但其中包含的個人主義和賦予婦女權利等主張被后來的混合型宗教所繼承。

其次，大眾和學界對于混合宗教（Hybrid Religions）和融合主義（Syncretism）等概念的態度轉變是十九世紀后期混合型宗教得以發展的重要前提。在前期，“融合主義”多被基督教用于貶低其他宗教，“混合宗教”的概念最早出現在印度、斯里蘭卡等英屬殖民地之中，其最初是為了抵抗基督教傳教士的傳教活動，提升本土宗教地位所創立的宗教教義。直至進入十九世紀，由于海外殖民地的擴張和對外貿易等諸多因素的影響，英國開始接觸來自不同地區、不同信仰的宗教派別。所以當混合宗教這一概念在十九世紀中后期再一次傳入英國時，英國人對它的到來不再表現出排斥，而是以包容的姿態迎接［12］。這是因為“混合宗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了英國在維多利亞時期出現的文化融合和思想變化的現象，同樣也是在“信仰危機”之下所演化的產物。混合宗教這一概念不僅結合了各種宗教論述的元素，而且還結合了人文主義和社會論述的元素，再現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意識形態，如女性權利和進步思想。最重要的是，它們都是科學自然主義的產物，并通過宣稱有科學依據來爭取其權威，用唯物主義的語言來反駁唯物主義。更具體地說，都通過精神進步的幌子將世界上的不同宗教納入到同一種世界觀之中。與此同時，混合宗教還致力于推動印度等地的民族解放運動。其中，以神智學會（Theosophy Society）為首的混合宗教則大力批判英國對于印度的壓迫，反對英國將戰爭中的損失轉嫁到印度人民的頭上，并組織游行，發表社論，積極參與到解放印度人民的活動之中。1917年，神智學會的會長安妮被選舉為印度國民大會的榮譽主席，這是印度社會對于安妮和其領導的民族解放運動的認可，也是神智學運動在國際上受到的最高禮遇。神智學會的例證說明在十九世紀的英國，混合宗教是對宗主國和殖民地文化的一把雙刃劍，即不僅是對殖民地非主流宗教進行的一種同化，同時而且也在挑戰國內和殖民地的主流宗教的權威。混合宗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著維多利亞時期出現的文化融合和思想變化的現象。此時的混合宗教擺脫了異端的污名，而是向著更加多元與包容的方向發展。

最后，佛教不僅是維多利亞時期英國研究東方宗教的熱點，而且塑造了十九世紀末的混合宗教的發展脈絡，而后來的混合宗教則成為傳播佛教思想的重要載體。混合宗教的出現顯示出佛教在英國發展的獨有特點：佛教元素進入學術、文學和流行的討論，并同復雜的問題和意識所糾纏。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佛教在英國的發展一無所獲，佛教使人們認識到修改或放棄基督教的可能性，以及適應自然神學與神秘主義的要素。佛教在某種程度上創造了致力于思想解放的混合宗教。它扭轉了西方文明的一個假設，即文明思想的傳播總是從西方到東方。自此，西方思想界的高傲姿態出現了松動，開始用一種平等的眼光去研究其他地區的文化思想。

四、結語

宗教融合并非是首次出現在英國的新鮮事物，在英國宗教歷史中已經有著些許體現，如本土的督伊德教與基督教的碰撞、伊斯蘭教和基督教的沖突等。這些宗教沖突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基督教文化與其他地區文化的碰撞和交匯。但在經濟和政治的限制下，這些沖突多以流血沖突和宗教戰爭為主，缺少對不同地區宗教和文化的正確認知和充分了解，而來自殖民地的佛教在英國的傳播則基本遵循了一條從平穩了解到深入最終同化的發展路徑。

首先是傳教士的記錄和旅行者的記載共同建立了佛教在英國的基本框架，為之后的系統性研究提供了基礎和方向。其次是英國思想界和學術界的深入研究給佛教在英國的傳播創造了條件。英國的比較宗教學、佛教哲學研究和佛教藝術研究都在維多利亞時期出現。最后是維多利亞時代末期混合宗教的出現使佛教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出現在英國，這說明佛教的思想和內涵開始真正受到普通大眾的認可，并且進入英國的宗教話語之中。除英國之外，歐洲大陸與美國等地區在十九世紀中期至二十世紀初期也產生了相似的宗教融合，混合宗教的傳播范圍從英美的個別地區擴張到了整個歐洲。

但事實上，這種宗教融合的過程體現出時代的總體發展趨勢和具體情況。宗教是一個地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宗教之間的融合體現出不同地區文化之間的交流。英國和佛教的相遇即是英國進入高速社會發展階段的“應許之物”，也是英國進行大規模海外殖民擴張所要面對的“應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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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韓宇哲（1998—），男，漢族，山西大同人，單位為江蘇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為世界近現代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