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東京左聯的急切吶喊者,到一襲戎裝的新四軍文化戰士;從八桂大地的戲劇翹楚,到秘密戰線的無畏勇士。劇作家杜宣身份幾經變化,一生有著太多曲折傳奇的經歷……
2024年是杜宣110周年誕辰,也是其逝世20周年。謹以此文,紀念這位一生充滿激情,為真理和信仰筆耕不輟的文化戰士和勇士。
陳同生的一句話改變了他去延安的計劃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日本國內左翼文化運動相當活躍,對中國青年知識分子極富吸引力,且當時留學日本費用低,手續簡便,無論有無護照和文憑,買張船票即可踏上赴日留學之路。1933年9月,杜宣亦加入了這股東瀛留學潮。
當時不到二十歲的杜宣頗有蒼穹凌云之志,正值青春勵志之時,可以想象浪激船頭、跨海而行時他的躊躇滿志。杜宣原名桂蒼凌,1914年出生于江西九江,1932年在上海加入中國共產黨,赴日前還加入了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杜宣”初始只是一個筆名,其調侃“杜”即“杜撰”,“宣”乃為“言”,喻示“一切皆子虛烏有”。
抵達東京的杜宣很快便與左聯東京分盟(亦稱“東京左聯”)取得了聯系。東京左聯成立于1930年,后一度中斷活動,直到1934年重新恢復,林煥平、葉以群、胡風、聶紺弩、林林等都曾是東京左聯的活躍人物。他們與上海左聯遙相呼應,出版的《東流》《雜文》《新詩歌》等刊物更是影響深遠。尤其是《雜文》因常發表魯迅、郭沫若、茅盾、田漢、曹禺等大家的文章而名噪一時,也因此受到東京警視廳的注意和警告。根據郭沫若的建議,《雜文》之后易名《質文》,杜宣亦隨之成為《質文》主編。在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年輕的杜宣與東京左聯的盟友一道,開辟了左翼文化的海外戰場,為祖國的未來急切地呼喚和吶喊。
杜宣回國是在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前夕。當民族危難、家園破碎之時,杜宣義無反顧地選擇返回祖國參加抗戰。當時杜宣胸懷一腔報國熱情,但對國內情勢并不了解。先杜宣回國的中共東京支部書記林基路致函杜宣,稱自己將與周揚夫婦等人由上海去延安,盼能與杜宣在延安會合。于是,杜宣循著心中的唯一亮光,亦渴望著陜北。此時,在武漢八路軍辦事處擔任博古秘書的陳家康寫信約他一晤。1937年11月底,杜宣經上海溯江而上,進抵武漢,希望通過陳家康解決去延安的問題。
見到風塵仆仆趕抵漢口的杜宣,陳家康說:“到延安是沒有問題的。你可先住下休息幾天,感受一下武漢的抗戰氛圍,再擇機前行?!倍判煸谖錆h小住。在此,杜宣拜會了留學東京時有同窗之誼的吳曉邦(我國著名舞蹈家,中國現代舞開山人物)。吳曉邦此時作為上海救亡演劇隊的成員前來武漢進行抗戰文藝宣傳,他邀請杜宣和他一道參加新成立的拓荒劇團,而劇團的目的地正是延安。杜宣不免心動。
這一計劃很快因為與另一位故交的晤面發生了改變。這位故交便是陳同生。杜宣后來說:“我忽然收到陳同生的條子,說他住在陽翰笙家,要速謀一晤。我看見這條子,真是喜出望外,因我一直想見到同生。我6月間回國時,聽說他關在南京監獄中,本來打算去探望他的,后來聽說他已出獄去延安了,想不到他卻在武漢,我立即去找了他?!?/p>
得知杜宣欲往延安,陳同生對他說:“延安不要去了,到新四軍去?!崩^之,陳同生介紹了新四軍成立的情況,并說到新四軍秘書長李一氓欲組建新四軍戰地服務團,正在武漢延攬人才。陳同生告訴杜宣自己將加入新四軍,也認為杜宣很適合在戰地服務團工作。談話間,陳同生的信心與激情溢于言表,深深感染了杜宣。杜宣當即表態,只要抗戰需要,愿著戎裝,馳騁戰場。
次日,陳同生便帶杜宣與李一氓見面。李一氓此前是中國左翼文化界總同盟的負責人之一,對杜宣在東京左聯的活動亦有知曉。他非常高興和歡迎杜宣加入新四軍,同時希望杜宣能再多發動文藝界的朋友加入。杜宣自然而然想到了吳曉邦。于是,在杜宣的動員下,吳曉邦改變了加入拓荒劇團的計劃,也成為新四軍中的一員。
1938年初,杜宣與吳曉邦等一行人乘輪船到九江,再改乘火車到南昌新四軍軍部報到。這時軍政治部尚未成立,副參謀長周子昆代為主持服務團工作。周子昆交代他們,服務團的工作內容包括演戲、唱歌、辦壁報、寫標語、出油印報,此外,還要做組織群眾的工作,必要時還要做戰場的救護工作。當時的新四軍軍部設在南昌市內三眼井原?;庶h重要人物張勛的花園公館。杜宣從人員的頻繁進出中感受到了一種緊張的氛圍。在這種氛圍的裹挾下,他很快便進入了狀態。杜宣與大家一起領了軍裝。穿戴整齊后,彼此欣賞,十分興奮,儼然一名真正的軍人。隨后又領了證章,杜宣的回憶里充滿了對成為新四軍一員的驕傲:
當時司令部的證章是圓形深紅色底子,上半圓上有弧形排列的“陸軍新編第四軍司令部”十個字。服務團的(證章)也是圓形,但是白色底子,上面半圓弧形上排列“陸軍新編第四軍”,中間橫列“戰地服務團”幾個字。臂章則是統一的:一個戰士持槍沖鋒,并有“抗敵”二字。
“敵后文化城”中的活躍身影
臨近1938年春節,為了擴大影響,軍部決定由戰地服務團組織一場公演。杜宣他們隨即忙碌起來,最終敲定三個獨幕劇和吳曉邦的兩支舞蹈作為第一次公演的節目。吳曉邦的舞蹈節目已比較成熟,而三個獨幕劇卻頗費精力。其中由李增援編劇的《一家人》由杜宣執導,這也是他第一次充當導演。環境的逼迫和任務的要求,使每一個人的潛能都盡最大可能地釋放出來。
公演在南昌市警察大禮堂舉行。當晚,杜宣根據周子昆的要求,代表服務團上臺發表簡單講話。在幕前的聚光燈下,杜宣向觀眾介紹,新四軍戰地服務團是抗戰的宣傳隊,希冀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旗幟下,與友軍合作,與社會各階層合作,將抗戰進行到底。而此次公演,就是新四軍戰地服務團第一次正式向社會亮相。演出十分成功,尤其吳曉邦的舞蹈更是反響熱烈,觀眾掌聲如雷,連連稱贊:“新四軍中真有人才?!?/p>
慢慢地,來自全國各地的文化人士和青年學生陸續抵達南昌,服務團人數已達百人。軍部任命朱克靖任團長,杜宣和從延安來的胡明分任秘書。胡明管行政總務和組織工作,杜宣負責文藝宣傳。服務團一邊學習訓練,一邊宣傳演出。這些身穿灰色粗布軍裝、佩戴“抗敵”臂章的年輕人,有的刷標語、貼漫畫,有的演出活報劇,還有的教唱革命歌曲或發表演講。杜宣與他的戰友們斗志昂揚地活躍在南昌街頭,通過多種形式的宣傳活動,為這座城市注入更多抗戰的激情與活力。
1938年四五月間,新四軍軍部與戰地服務團陸續開拔皖南。而杜宣因工作調動未能隨之前行,杜宣在新四軍戰地服務團的經歷也就此戛然而止。杜宣緣何調動?調至何處?因資料匱乏竟一時無法解讀。當他再次進入人們視線的時候,已經是在1940年的桂林。
自1938年10月廣州、武漢相繼淪陷后,八路軍總部秘書長李克農率武漢辦事處部分人員撤退到桂林,成立了八路軍桂林辦事處;郭沫若率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部分工作人員亦抵達桂林;夏衍任總編的《救亡日報》也從廣州遷至桂林復刊。大批文化界人士不斷向桂林集結,李四光、柳亞子、茅盾、夏衍、田漢、巴金、歐陽予倩等都在其列,由此開辟出新的抗日文化戰場。據統計,抗戰時期遷到桂林的文化團體有數十個,文化界人士數以千計,其中聞名全國的就有兩百多人,一時間超過了全國任何一個城市,桂林也因此有了一個特別的稱謂“敵后文化城”。
以抗戰為主題的文化活動在桂林蓬勃開展,蔚為大觀。戲劇活動更是豐富多彩,成為敵后文化城的一大特色。1940年11月,由田漢主編的《戲劇春秋》創刊,成為當時戲劇界的一個重要平臺。杜宣應邀擔任該雜志編輯,并成為主要作者之一。此時的杜宣也開始活躍于桂林進步戲劇界,創作劇本,發表劇評,參與創作座談等。當時,桂林劇壇很多活動都有他的身影。
為了對傳統桂劇進行改造,引導其成為抗戰文藝宣傳的有效形式,杜宣常常協助時任廣西藝術館負責人的歐陽予倩“審看”桂劇傳統劇目。他幾乎每晚都要在小劇場靜心看幾出折子戲,這與此前在新四軍戰地服務團做廣場宣傳時轟轟烈烈的形式反差甚大,杜宣一時難以習慣。一天,他與田漢談及此事,田漢聞之大笑,并賦詩一首調侃:
讀書學劍不成歡,且向榕城作看官。
金鳳玲瓏飛燕好,周郎從此做人難。
詩中所提“金鳳”“飛燕”,是當時著名的桂劇青年演員尹羲女士和方昭媛女士的藝名。
1941年1月,皖南事變爆發,桂林城的文化盛況也急轉直下。面對反共浪潮下的險惡局面,大批進步文化人士撤離桂林,前往香港等地。而杜宣則堅守桂林,并與許秉鐸、嚴恭、石聯星等人組建了一個以職業劇團面貌出現的民間劇社,即“新中國劇社”。這是一個在異常艱難的困境中堅守桂林的左翼戲劇陣地,也是中共領導的西南地區第一個職業劇社,曾得到周恩來的高度關注和支持。
劇社在初創階段舉步維艱,但杜宣和劇社同人依然滿懷信念,苦苦堅持。1941年8月,已在衡山的田漢被杜宣鼓舞,竟率全家重返桂林,給予劇社全方位的支持。10月,劇社首演由杜宣執導、陳白塵創作的《大地回春》。繼之,又有杜宣創作的《英雄的插曲》與觀眾見面。在內憂外患中,新中國劇社仿佛火種,逐步燃燒,火焰升騰。12月底,劇社開始第二輪公演。由田漢創作的五幕話劇《秋聲賦》連續演出七天,引起了巨大轟動,盛況空前。田漢十分興奮,賦詩一首以示杜宣:
門牙打落血猶鮮,錯節盤根見杜宣。
終于風雨雞鳴日,唱出《秋聲賦》一篇。
1943年初,劇社帶著話劇《欽差大臣》《大雷雨》和《風雨歸舟》先后赴衡陽、湘潭、長沙等地旅行公演。其間又排演了曹禺的《蛻變》、洪深的《黃白丹青》、阿英的《海國英雄》等劇。新中國劇社的影響力與日俱增,同時,也給杜宣帶來了危險。
1943年4月的一天,杜宣正在桂林市郊的觀音巖寓所寫作。室外天氣突變,大雨傾盆而下。一位年輕人濕漉漉地敲開杜宣的家門,口氣急切地對杜宣說:“趕緊離開,特務馬上就要來抓你?!笨粗@一陌生面孔,杜宣將信將疑。他不動聲色地問:“我只是個寫劇本的,抓我干啥?”那人說:“你是進步文人,我看過你的好多作品。我有一個親戚在軍委會桂林辦公廳任文書,他正在抄寫逮捕你的密令和地址,被我看到了。我就是照那地址來的?!倍判耘f遲疑。年輕人說:“沒時間了,信不信由你?!闭f完便匆匆而去。
杜宣不由警覺起來。為防萬一,他立刻離開寓所找地方暫避,路遇同在軍委會桂林辦公廳工作的中共地下黨員胡希明。胡希明在桂林以白虹書店為掩護做統戰工作,經田漢介紹與杜宣相識,后成為李濟深的軍委會桂林辦公廳的高參。他也正是看到對杜宣的逮捕令后前來通知杜宣轉移的。
周恩來在重慶得知杜宣身處危境,立刻致電要求通知杜宣盡快撤離桂林前往重慶。在軍警特務拿著逮捕令層層封鎖交通要道的情況下,杜宣要安全離開桂林困難重重。最后,經過著名學者陳翰笙出面,找到正準備從桂林回重慶的塔斯社駐中國總社副社長羅米里諾斯基。杜宣裝扮成羅米里諾斯基的翻譯一路同行,最終順利抵達重慶。周恩來為此還曾專門宴請羅米里諾斯基,以表感謝。
與葉露茜的傳奇愛情
杜宣在重慶時間不長。1944年春,杜宣根據組織安排前往昆明,繼續進行抗戰宣傳。一路雖有“顛沛流離”之狀,但幸運的是,有一位佳人與杜宣始終相伴而行,漫漫之路便有了一種特別的情愫與溫暖。她就是著名影劇明星葉露茜。
早在1934年,還在南洋高級商業學校讀書的葉露茜就參加了上海左翼劇聯的業余演劇活動。1936年,上海業余劇人協會在上??柕谴髴蛟貉莩觥洞罄子辍?,葉露茜的大幅照片被陳列在劇院前廳,當時她才十八歲。抗戰全面爆發后,葉露茜參加了抗敵演劇三隊,溯長江而上,隨劇團一路演出到重慶,成為大后方的著名劇人。
此前,葉露茜曾與著名影人趙丹結為伉儷。1939年秋,趙丹一行在新疆遭當地軍閥拘捕入獄,葉露茜聞訊后急赴新疆營救。她以女性的堅毅,在新疆苦苦支撐四年。當時,由于信息閉塞,無法得知真實情況,當傳出趙丹遇難的消息后,極度悲傷的她萬念俱灰,無奈返回重慶。也許是天意,也許是緣分,內心傷痕累累的葉露茜在重慶與杜宣相遇。
杜宣作為趙丹的朋友,在得知葉露茜的情況后,責無旁貸地挺身而出,擔負起照顧她的責任。惺惺相惜中,他們日久生情,仿佛對彼此都產生了一種依戀。葉露茜曾經冷卻的心重新溫暖起來。當時,杜宣住在重慶兩路口一位老同學家中,葉露茜則住在中國藝術劇社劇場后臺的小閣樓上。葉露茜常到杜宣的住處看望他,離開時杜宣送她回劇場。他們踏著夜色,沿著嘉陵江延伸的堤岸緩步而行,感情亦因此升華。經向中共南方局請示,葉露茜獲批準得以與杜宣同往昆明。他們在風光旖旎的翠湖邊租了一座四合院居住下來。1944年4月1日,杜宣和葉露茜約三兩好友在金碧路上的一家小餐館里相聚,并在席間宣布了他們的婚事。新婚不久,杜宣便從報社被調往華東沿海工作。識大體的葉露茜大力支持杜宣的工作,他們在他日相逢的期盼中默然而別。
杜宣離開昆明后,田漢和桂林新中國劇社的一批成員隨著黔桂大撤退來到昆明。杜宣家成為劇社同人的活動場所,葉露茜為杜宣承擔起招待大家的責任,每天忙忙碌碌并已逐步適應了這樣的生活。然而,突然有一天,趙丹竟奇跡般地平安歸來。在獄中時,妻子一直是支撐趙丹的信念,然而現實卻是如此殘酷。當得知朝思暮想的妻子已經改嫁時,趙丹痛不欲生,急赴昆明。兩人的見面是尷尬的。趙丹希望還有挽回的余地,渴望葉露茜能重回身邊,然而葉露茜不愿意再毀掉一個家庭。趙丹見事已如此,便不再勉強。他長嘆一聲:“一句謠傳,害得我妻離子散?!边@段痛楚的情感,在趙丹心中留下了永久的傷痕。他長期精神苦悶,直到黃宗英的出現,趙丹孤獨的心才有了新的歸宿。
世事沉浮,杜宣和葉露茜相濡以沫半個世紀,兒女雙全,皆成良才。杜宣將書房命名為“桂葉草堂”,這一詩意的名字正是取自夫妻二人的姓氏。1992年,愛妻離世,杜宣魂牽夢縈,深情難忘。在以《憶露茜》為題的篇什中,杜宣那種如泣如訴的強烈感情奔瀉而出:
每逢忌日心如絞,獨對遺容淚雨飛。
一去不回何太忍,重門未掩待君歸。
鮮為人知的密戰經歷
杜宣屬于中共南方局領導。也許是為了照顧新婚不久即別妻遠行的杜宣,1944年底,周恩來將杜宣調回昆明,在昆明駐華美軍總部參與抗擊法西斯同盟的工作。這是一個全新的戰場,對杜宣也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當時,為了支持中國抗戰,中緬印戰區美軍司令史迪威將軍考慮建立援華物資運輸線。除著名的滇緬公路線外,還考慮開辟出一條海上運輸通道。于是,史迪威派出兩名美軍情報人員順東海沿線秘密考察。參與這一機密工作的中方人員即為杜宣。杜宣帶著兩名美軍情報人員從昆明出發,途經福建,深入浙江腹地,沖破日軍層層封鎖線,最后安全抵達浙西天目山,找到了新四軍蘇浙軍區粟裕部,并繪制成中國東南沿海登陸據點選擇圖。雖然這條戰線因種種原因未能開辟,但此項工作過程險象環生,驚心動魄。遺憾的是,杜宣的這段經歷鮮有人提及,因缺乏事實材料,隱藏在這項秘密工作背后的歷史細節,也被一道掩埋了。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杜宣坐著美軍飛機先后直降香港與廣州兩地,參與與日軍談判受降的有關事宜,成為中國作家里目擊談判全過程的唯一見證人。之后,杜宣奉命抵達香港,創辦大千印刷出版社,并任社長。其間,他邀在香港的著名作家戴望舒來出版社工作,并同住香港半山藍塘道。兩人過從甚密,常往荷里活道舊書店購書。
1948年,杜宣調動至太行山區黨中央工作。1949年上海解放前夕,時在北平的杜宣奉李克農指示,參加南下工作團。杜宣的任務是接管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的東方經濟研究所及其附屬機構。與杜宣同在接收工作團的王征明后來回憶見到杜宣的第一印象,稱他“相貌英俊,談吐文雅,一派學者風度,且思維敏銳,沉穩干練,對敵斗爭經驗十分豐富”。在此之前,他只認為杜宣是文化界的著名人士。
東方經濟研究所位于上海愚園路,為高級花園建筑。其所長鄧葆光在日本投降后,一度是深受蔣介石與戴笠重用的軍統少將。該所圖書館所藏的一大批圖書,是日本投降后鄧葆光任逆產組組長時,從日本滿鐵株式會社上海辦事處與大漢奸周佛海、梁鴻志的藏書庫接收來的。解放軍入城后,東方經濟研究所已人去樓空,大批圖書等重要物件亦不見蹤影。
為了追尋鄧葆光和這批圖書的下落,杜宣與王征明一起,以軍管會和公安部的名義找到曾與鄧葆光交好的一位吳姓交際花談話。杜宣與王征明從吳處得知,自戴笠死后,鄧葆光在軍統內部并無基礎,還受到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的排斥。因此,鄧早有脫離軍統的傾向。1949年春節期間,蔣介石下野,毛人鳳到上海曾督飭鄧葆光將一大批漢奸的珠寶等貴重逆產和東方經濟研究所的珍貴圖書資料盡快搶運到臺灣。鄧葆光一面做出“搶運”的姿態,一面卻留了一手。他從大批藏書中精心挑選了最珍貴的古籍善本等約七萬冊,分裝一百多個大箱,通過關系將它們悄悄地運到了香港,并存放在西環招商局的永安倉庫。
經過動員,吳與鄧葆光書信聯系,鄧葆光很快被策反,隨后被潘漢年派去香港從事秘密工作。不料,鄧在港遭國民黨特務襲擊,差點喪命。他回上海治療時,將存放在香港永安倉庫的一百多箱圖書的信息交給了上海市公安部門。1950年,杜宣主動請纓,孤身赴港,在特務橫行、十分兇險的形勢下,親自追回了這批重要圖書,將其運至北京,并按中央領導的指示,交付北京圖書館。為此,王征明特別寫了一首四言詩感嘆其殊勇可嘉:
解放上海,秘戰先鋒。單騎赴港,大智大勇。七萬藏書,完璧運京。總理嘉許,孤膽奇功。
杜宣是文化戰士,又是秘密戰線上的勇士。上海市國家安全局曾留有杜宣題寫的“劍”字,蒼勁有力,寓意深刻。杜宣晚年曾有詩句:“半生蹤跡浮滄海,一片愚誠唱赤旌??v有繁霜摧兩鬢,更磨利劍擊蒼鷹?!绷攘葦笛?,卻難掩其一生跌宕起伏、絢麗多姿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