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回來了,兒子下班了。
女兒和女婿帶著他們的兒女,一路風塵,從上海興沖沖地駕車駛進了院門。
兒子媳婦和孫女從城里也回到了這個老窩。
一時間院子里像扔進了手榴彈,炸了窩。
女兒高聲喊叫:“媽,我回來了。”
外孫從窗戶里探出頭大叫道:“阿婆,我來了。”
老婆子笑得眼睛瞇成了縫,一邊“哎哎”地答應不迭,一邊趕忙迎上去。
孫女拉著奶奶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說:“奶奶,我回來了。”
外孫女跳下車,一把抱住阿婆,撒嬌道:“阿婆,我想你了。”
老婆子趕緊蹲下身子,左手孫女,右手外孫女兒,一邊一個,全攬進懷里,老臉上容光煥發,像墻邊開花的美人蕉,花兒不丑,可一臉的皺紋。
孫女兒一邊親著奶奶紅光滿面的臉,一邊說:“奶奶,我天天想你。”
兒子也湊上來故作姿態地說:“媽媽,我也天天想你。”
一時間,歡聲笑語,充盈著整個庭院,就連那幾朵不太茂盛的月季花,也在爭寵湊趣,隨風搖曳,擺弄韻姿。幾盆金絲倒掛的秋菊,倒是含情脈脈,靜如處女,不嬌則顯其富態,不爭則顯其高雅。
他們都在大呼小叫,老頭呢?
我在廚房里,把準備好的菜肴端上桌,打開美酒飲料。
“老爸,這是我給你買的。”說著,女兒遞過來一包禮盒。
終于有人想起了我,沒有把我冷落。
晚飯很豐盛,經過精心準備,冷盤熱炒,一共十八道菜,把圓桌堆得滿滿的。二郎神不是常十八嘛,我們也裝著年輕一回。
觥籌交錯,春風滿面,杯盤狼藉,肴核皆盡。中秋之夜的這頓團圓飯,吃得老婆子心花怒放,老頭我也是暢快無比。兒孫滿堂,笑聲連綿,不時有人趴上背,坐上腿,捏耳朵,揪胡子,要多開心就有多開心。老臉露著笑意,就連白胡子都笑成了花。
酒足飯飽,月兔東升。那輪滾圓的明月升上了樹頂,一絲浮云,遮住了她的臉,好似女人的臉上掛著一絲頭發,少了些許光鮮,多了幾分嫵媚。
供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祭品:石榴、蓮藕、月餅、老菱……一壺老酒一炷香。拜完了月光菩薩,孩子們最開心。下一個節目就是放鞭炮、放焰火。
一箱箱煙花被擺放在院門前的大路上,孩子們拿著自己喜歡的花炮站在路邊,等著我發號施令。
我點燃了一串長鞭,點燃了雙響。瞬間,“噼噼啪啪”的爆炸聲,震耳欲聾,飛濺的火花,高拋的紙片,猶如天女散花般裹住了每個人的身形。
孫女膽小,早早地躲進房里,又不想放過這熱鬧無比的場面,捂著耳朵,站在玻璃窗的后面偷窺。
鞭炮過后,煙花粉墨登場,這是今晚的重頭戲。大人小孩,大呼小叫,各種煙花,擺成了一排,什么二龍戲珠、鉆天蜈蚣,什么玉兔三回頭、直升飛機……,最時髦的是火箭炮,十二連發,挎在身上,點上引線,朝著空曠的地方,一會兒“嘭”,一會兒“嘭”,隨著火光噴出,五彩斑斕的煙火在空中開花,把外孫樂得高聲呼叫,直喊過癮。
一箱箱禮炮騰空而起,剎那時,空中成了火樹銀花的世界。四周的鄉鄰也不甘寂寞,鄉村的夜晚,煙火成了主旋律,爆炸聲,沖天火光,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房舍、樹木、稻穗、鄉村的田野被照得透亮。年年中秋節,處處不夜天。
煙火放完了,孩子們都去看聯歡晚會了。月上高空,月光如水。
老婆說:“今天月亮好像特別的圓。”
“是的,你忙了那么一大桌菜,他們吃得開心,你心里高興,所以就覺得月亮特別亮,也特別圓。”我說。
“是啊,都回來了,多高興呀。一家人團團圓圓多開心。”
每年的中秋都這樣,我們準備幾天,他們回來住一宿,鬧翻天,假期一到都走了。一個大院子,剩下兩個老殼子。
電視里的人在笑,看電視的人笑聲更高,誰也沒有想到,老頭兒老太在院子里看月亮。看慣了的月亮,就是不知道她的背面還有些什么沒看到。
小時候的中秋,沒錢買月餅,媽媽總是提前調好老酵,等到中秋節的晚上收了工,切幾棵青菜,和上幾許蔥花,拌上搗碎的鹽,抓一把和好的面,在掌心里壓成餅,把青菜餡放進去包圓,然后再輕輕一壓,放進鍋里。鍋里放一點水,蓋上鍋蓋,文火慢烤,大約二十分鐘,一頭厚、一頭薄的老酵餅就出鍋了。趁熱吃,那餅的底板,脆脆的,咬一口咯嘣響,別提多香了。那個年代,能把糝兒粥吃周全了,那就很幸福了。一餅抵三飯,疙瘩加二三,吃到焦月窮不攀。一年也就只能吃這么一回,也不知道過后要吃多長時間的薄糝兒粥。每逢中秋,我們都會不停地問媽媽:“今年中秋節還做不做餅?”
中秋節的晚上,吃上老酵餅,一覺睡到天亮,心情無比舒暢。可如今,美酒佳肴,月餅煙花,兒孫滿堂,竟然滿腹心思,還愁什么呢?
老婆輕輕嘆口氣,我明白,過完了中秋,他們都走了,這個家也就又成了我們的二人世界。高興一陣子,失落小半年。
我和老婆對視了一眼,心道:好好活著,只要我們在,這地方,永遠都是他們的家。
追風聽海
一場秋雨灑落,一陣秋風飄過,楓樹染紅了頭發,銀杏撐起了黃傘,丹桂幽香撲鼻,秋菊爭奇斗艷。中秋連國慶,萬物獻殷勤。難得享受最長假期的紅利,一家人踏上了北上連云港的聽海之旅。
連云港,是江蘇最北邊的城市,依山傍海,和山東陸海相通,無縫對接。不僅是隴海線上的璀璨明珠,更有吳承恩筆下齊天大圣孫悟空的老巢花果山——水簾洞,讓無數的善男信女頂禮膜拜,陶醉其中。奔著聞名遐邇的名頭,十月三日一早,我們一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九個人,乘坐高鐵,風馳電掣,直撲連云港。
以前國慶期間,不是這個上班,就是那個加班,要么就是值班,三人兩不齊。這一回難得有這么一個長假,女兒女婿預先做了詳細的策劃。因為這是我們全家人第一次傾巢而動外出旅行,為了讓這個第一次不留遺憾,孩子們提前預訂了海邊民宿,聯系了出租車輛,為暢游連云港做足了功課。
傍晚,站在海堤上,看著夕陽西下,海鷗展翅翱翔,大小漁船回港停泊,遠處的山巒披著紅霞,近處的海水波光粼粼,這景致好像電影里看過,書本里描繪過,沒想到竟然近在咫尺,就在眼前呈現,真讓我欣喜若狂,連忙舉起相機,記下了這精美的一刻。
晚上,在聽潮閣,一家人圍成一圈兒,一鍋蒸海鮮,一盤盤新鮮的魚蝦,讓我們盡情享受著美味佳肴。遠處漁火點點,眼前鮮貝重重疊疊,香味直沖腦門,不由得食欲大開。啤酒海鮮,吃得滿嘴流油,煞是開心。
第二天,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我心道:不好。隨即滾身下床,匆匆洗涮一番便破門而出。昨天就想好了,今天要起早,去看海邊日出。對出生在蘇中平原的我來說,看慣了家鄉的日出日落,對裊裊炊煙、薄霧縈繞早已麻木淡然。而對聽海觀潮,一睹海邊日出的欲望,從踏進連島景區的那一刻起,就在心頭不停地涌動。
當我站在門前的臺階上舉目東望時,一輪紅日已經躍出了海平面,耳邊傳來陣陣海浪的低吟。我急忙邁步朝海邊奔去。
可急切之中,卻找不到去海邊的路徑。太陽越升越高,心情越來越糟。等我追出三里路開外時,早已日上三竿,陽光普照了。心中暗忖:昨天咋就沒有先踩個點呢?我懊悔自己疏忽大意,錯失良機。
早飯后,我們驅車前往海邊沙灘,由于游客眾多,我們的車被警察攔住了去路,只好換乘景區的VIP專車,二十幾分鐘后到達蘇馬灣。
這是一個海濱浴場,金色的沙灘,已經人滿為患。坐著的、站著的、躺著的,更多的是赤著腳,卷著褲腿,沿著沙灘,泡在海水里。這里風平浪靜,景色宜人。一會兒,一排小浪慢慢地推過來,戲耍著游人,浸濕褲腳,并不淹沒膝蓋,少頃便又縮回去。乘人不備時,又一浪卷來,引發一陣驚呼。歡聲笑語,彌漫整個沙灘。孫女見到大海,更是歡天喜地,拿著水槍,對著涌來的海浪,拼命地噴水,似乎要與海浪一決高下。其實,不管有多少人、多少支水槍,都無法阻擋浪拍沙灘。
放眼望去,山水相連,海天一色,海面如一片綠色的地毯,鋪向天的盡頭,直到看不見。寬闊的視野、美麗的沙灘、歡快的人群、潔白的浪花,真叫人流連忘返。
晚上,我找到了一條通向海邊的捷徑,那是一個水文監測點,有臺階直通海邊的礁石,只是九曲十八彎,稍不留神,便會鉆入死胡同。第三天,不到五點半,我就起了床,誰知還是慢了半拍,太陽已經越過了海平面。我趕緊爬到礁石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最邊上的礁石邁過去,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蹲下身子,對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按動了快門。
此時,剛好陣陣海風吹來,隨即排排巨浪撲向腳下的礁石,發出“嘭嘭”的撞擊聲,浪花飛濺,浪涌不停地沖刷著石頭。一時間,蘇東坡的著名詩句“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便涌上心頭。望著眼前的實景,不由得驚嘆大文豪的妙筆,竟是如此的精準獨到。
為了能拍到一張更好的照片,第四天早晨四點多鐘我就醒了,五點鐘就起了床。開門一看,天色陰沉,東南風吹得電線呼呼響,耳邊不住傳來浪拍懸崖的搏擊之聲。沒想到臨走之前的計劃泡湯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心有不甘地走到了海邊,走到那塊離海水最近的礁石,任由海風吹亂了頭發,海浪濺濕衣褲。
“嘩嘩嘩”。巨浪直撲腳下,似乎要從礁石中沖出一個缺口,奔向前方。它們從老遠狂奔而來,為的就是要砸碎阻擋它們前進的礁石,寧可粉身碎骨也絕不后退半步。大浪過后,礁石上鋪滿白色的泡沫,這或許就是大海奮力拼搏留下的流涎,盡管精疲力竭,但仍然前赴后繼,不停地向礁石發起集體沖鋒。雖然永遠無法沖開缺口,但是,尖牙利齒的礁石也被洗去了棱角,變得圓潤光滑,失去了以往的兇悍鋒利。
正當我沉醉于海的博大、浪的洶涌、風的強勁、人的渺小的時候,兒孫們也都蜂擁而至,爭相到礁石上拍照留影,要把這大海寫進人生的畫卷。
一張張笑臉,猶如一朵朵灑在礁石上的浪花,與大海、與巨浪融為一體。它們將伴隨著孩子們的成長,一路高歌,走向美好的未來。
大海在咆哮,浪涌在翻滾,浪花在飛濺,它們在演繹著寧為玉碎也不改初心的無畏與勇敢,不論有多大艱難險阻,也要昂首挺胸,勇往直前。但愿孩兒們能從中得到啟迪。
一家人站在這古怪嶙峋的礁石上,聽海觀潮,讓海水陶冶情志,讓海風灌輸胸襟,讓理想升華,讓目標放飛,是多么的幸福和幸運啊!要是每天都能聽海的呼嘯,看浪的搏擊,那是多么愜意的事啊!
作者簡介:
王祥明,男,江蘇海安人,中共黨員,曾任鄉團委書記。有多篇作品見于《新華日報》、江蘇人民廣播電臺、《海安文藝》《天津散文》等平臺,多次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