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塊鏈應用于版權領域的去中心化問題及其法律規制

摘要：去中心化的特性表現為中心向四周的分散進程、中心控制能力減弱、暗含著對效率的期待。以去中心化的三種特性為切入進行分析，互聯網技術促進了去中心化，但是互聯網技術在版權領域的應用重返了中心化。公有鏈和聯盟鏈都促進了去中心化，由于區塊鏈能夠傳遞信任，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也具備去中心化的特征。不過其法律規制應吸取互聯網規制的教訓，預防中間商、節點成員重新形成中心地位。對于公有鏈的法律規制包括保護作者和使用者的數據權利、防止周邊服務者的壟斷、促進公有鏈之間的競爭。對聯盟鏈的法律規制包括保障作者的數據訪問權、開放技術標準、防止周邊服務者的壟斷、中心化節點的無歧視接入、降低行業準入門檻。

關鍵詞：去中心化；區塊鏈；互聯網；公有鏈；聯盟鏈

一、問題的提出

當下關于區塊鏈技術的討論方興未艾，特別是區塊鏈技術在版權領域的應用占據了醒目的位置。這是源于區塊鏈技術有望消除版權行業長期以來存在的痛點，在版權交易和版權存證方面得到良好地應用。有關應用的法律研究大體遵循著同樣的路徑：先是闡述區塊鏈技術的特點，然后再就區塊鏈技術如何解決版權行業所面臨的難題給予闡釋，最后從法律規制的層面給出思路和措施。分析路徑關注的是靜態的區塊鏈技術，因其技術特點為版權行業所需要，所以技術與現實的結合變得順理成章，法律規制則促進其結合以及防范其結合的負面效果。1然而大多已有的研究缺乏對于人類行為的觀察和分析——人是區塊鏈技術應用的主體，動態的人類行為不應該在研究中被抽離。在區塊鏈應用于版權領域的過程中，區塊鏈服務的提供者、作者、使用者2及其他參與者的行為不可忽視，他們的理性互動行為導致的結果可能迥異于人們對于技術應用的預期。所以法律規制的分析框架不應該僅僅是區塊鏈技術與現實的生硬結合，而應該把人們在應用過程中的理性行為及其導致的結果予以納入。

因此，本文把分析框架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技術本身；第二個層次是技術在版權領域的應用，提供技術的是人，接受技術的也是人，因此應當考察人類在技術應用過程中趨向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反應以及其造成的后果；第三個層次是在以上分析的基礎上，給出法律規制，以避免人類理性行為產生對社會整體不利的后果。

由于涉及了人類理性行為，“去中心化”成為一個非常好的切入點。去中心化、公開透明、防篡改、安全可信往往被看作是區塊鏈技術的基本特征，3但是去中心化與公開透明、防篡改、安全可信不能相提并論，后面這三者僅僅體現了區塊鏈的技術特征，但無法通過它們描述和分析人類理性行為，而以去中心化為切入點不僅能夠涉及區塊鏈的技術要素，也可以涉及區塊鏈應用的人類理性行為。本文將首先界定去中心化，然后以去中心化為切入點觀察和分析區塊鏈技術應用之前——互聯網技術應用于版權領域的情況，并以此作為參照，繼續以去中心化為切入點分析區塊鏈技術在版權領域的應用，包括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和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最后得出相應的法律規制建議。本文嘗試回答以下問題：在區塊鏈技術應用之前，互聯網技術在版權領域的應用是否最終促進了去中心化？其給予我們何種啟迪？如果區塊鏈技術以公有鏈的形式應用于版權領域，是否會促進去中心化？其相關法律規制措施應當如何？如果區塊鏈技術以聯盟鏈的形式應用于版權領域，是否會促進去中心化？其相關法律規制措施應當如何？

二、作為切入點的去中心化

切入點一般指分析和解決問題的起點或者突破口。本文以去中心化為切入點，不能僅靠一個名詞就展開觀察和分析，而是要闡明其一般含義，詳述其作為切入點的具體特性。

（一）去中心化的一般含義

很多涉及區塊鏈技術的文獻提及去中心化，然而這些文獻既沒有交代去中心化的含義，也想當然地認為區塊鏈技術的特點——分布式系統架構——自動導向了去中心化。4本文不以區塊鏈技術及其應用具備去中心化特征為前提，而是以此為論證主題，探查區塊鏈技術及其應用是否促進了去中心化，因此需要從頭闡明去中心化的一般含義。

首先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并非一個特定學科的特定術語，它具備泛指的含義。在韋伯詞典中，去中心化泛指“功能和權力的分散和分布”，韋伯詞典還指出了去中心化在政府治理的特定解釋即“中央權力機構向地方、地區權力機構的授權”，以及去中心化在社會學的特定解釋即“人口與產業由城市中心向邊遠地區的重新分配”。5無論泛指的含義，還是特定學科的解釋，去中心化都意味著從中心到四周的移動過程，并且暗示著中心權力的削弱，四周能力的增強。

在維基百科，去中心化泛指“這樣一種進程，即組織活動，特別是與之相關的規劃與決策的活動，從一個中央、權威的地點或團體向外分散或委托的過程”，其在泛指的含義上與韋伯詞典大體相同。并且，維基百科還提供了更為詳細的解釋：“盡管中心化在政府治理領域得到了廣泛的研究和實踐，但是對去中心化沒有共同的定義或理解。去中心化的含義會發生變化，其部分原因來自不同的使用方式。”使用方式指利用去中心化這個概念在不同的領域進行研究，這些領域十分廣泛，包括政府治理、法律、公共管理、財政、經濟和技術，甚至還有意識形態。6雖然研究者較為自由地使用去中心化在不同領域進行研究，使得去中心化的含義十分豐富，但其泛指的含義依然貫穿所有領域的研究結果。

（二）以去中心化的三個特性作為切入點

作為切入點，僅僅闡明去中心化的一般含義還不夠精確，需要從一般含義出發，結合各個領域不同研究的共同之處，總結出去中心化的特性。鑒于篇幅的原因，本文不再一一敘述去中心化在不同領域的各自含義，而是直接根據其內容總結去中心化的三個特性。具體如下：

1.去中心化指一種中心向四周的分散進程。它不是指一種確定的形態，而是功能、權力、人、物等由中心向四周的移動過程。只要是從中心向外分散，就可以說是去中心化，就處于這樣一種進程，至于分散的程度如何、距離遠近則是另外一回事。

2.去中心化表現為中心權威對四周、外圍、地方、局部的控制力減弱。在去中心化的進程中，四周、外圍、地方、局部的個體不再像以前那樣依賴于中心權威，而是部分或全部根據自身條件做出行動和反應，承擔后果。

3.去中心化暗含著對效率的期待。比起中央權威決定一切，四周、外圍、地方、局部的個體做出的行動和反應更能符合自身的要求和利益，有利于增加個體福利，同時減少信息傳遞成本。

下面的章節將以去中心化的三個特性展開分析。在分析區塊鏈技術及其在版權領域的應用之前，將區塊鏈技術之前的互聯網技術納入分析范圍是非常有必要的。首先，互聯網技術與區塊鏈技術非常相似，作為是一種底層技術其需要在各個領域進一步地應用才能顯示其價值。其次，互聯網技術已經出現了幾十年，并已經大規模應用于版權領域，其實施、法律規制、結果對于區塊鏈技術來說是良好的參照，必將帶來有益的啟迪。

三、互聯網應用于版權領域的去中心化問題及其法律規制

（一）互聯網技術的去中心化

互聯網之所以能夠互聯互通，是因為技術的發展遵循TCP/IP協議（Transmission Control Protocol /Internet Protocol，傳輸控制協議/網際協議）。TCP/IP協議其實是一組協議，其中最重要的兩個是TCP協議和IP協議。簡單地說，TCP 協議負責傳輸，確保被切成碎片的文件都被安全傳輸；IP 協議負責網絡互連，確保文件傳輸找到最佳路徑，切碎的文件會在目的地被重新組合。如此一來點對點的傳輸就不需要專用線路，所有的文件都可以在一個巨大網絡上被傳輸，由TCP/IP協議確保文件安全地從出發地到達目的地。TCP/IP 協議使得大家共用一個基礎網絡。既然所有人都用一個網絡，那么這個網絡就不能屬于任何人，否則他就能通過網絡控制其他所有人。TCP/IP協議預設互聯網為所有人共享，不受任何人控制，所有人在互聯網面前一律平等，任何人只要有一臺計算機和網絡服務就可以接入互聯網，沒有任何節點能夠控制其他節點的接入和退出。

從去中心化的三個特性看，互聯網技術毫無疑問促進了去中心化。首先，互聯網技術使得收發信息的行動從中心向四周分散，處于去中心化的進程。其次，互聯網技術使得個體可以相互之間收發信息，不再依賴少數的信息發送中心，導致信息傳送中心對周邊控制能力的減弱。最后，互聯網技術滿足了人們對于效率的期待，人們可以在互聯網上低成本地發送和獲得滿足自己獨特偏好的信息。總之，從技術架構上看，互聯網技術不但促進了去中心化，而且去中心化的程度非常之高。

（二）互聯網應用于版權領域的中心化

互聯網技術只是一種底層技術，其可以保證了點對點之間的信息傳輸自由，至于人們最終如何獲取信息，還要看互聯網在應用于社會生活后人們具體的理性選擇。從20世紀90年代起，互聯網在各個領域爆發了大規模的應用，最初一個成功的應用是電子郵件，人們不再需要通過郵局收發信件，而是直接通過互聯網收發信件。由于互聯網技術的去中心化，樂觀的展望認為其在版權領域應用之后也能帶來去中心化的效果，作者自然會選擇將作品直接發送給使用者，而使用者也愿意直接從作者那里獲得作品，互聯網提供了點對點的渠道，不必再通過以前占據市場中心地位的傳統中間商——出版社、唱片公司、電影發行公司、書店、電視臺、電臺、集體管理組織等等。

然而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互聯網在版權領域的應用逐漸偏離了人們對于技術的預期。首先是進程，以前人們通過書店購買圖書，通過電視臺收看電視節目，通過電臺收聽音樂節目，如今不過是把時間轉移到少數的網絡文學平臺、視頻網站、音樂網站，很難說是一個從中心到四周的分散過程。其次是控制力，以前人們依賴書店、電視臺、電臺“提供”娛樂節目，現在依賴少數的網絡文學平臺、視頻網站、音樂網站“推薦”娛樂節目，新型的網絡版權服務平臺依然具備強大的控制力。最后是效率，雖然互聯網技術帶來了數字下載和在線流媒體，促進了傳播與消費，但是作者抱怨他們掙得比以前更少了，大部分作者還要兼職其他工作或者生活在貧困邊緣。原因是新興的網絡服務商攫取了使用者支付的大部分收益。7既然使用者支付的收益很難到達作者，大部分作者的創作只能是出于自身的熱愛，而不是滿足使用者的偏好，市場的價格引導作用不能充分發揮，去中心化的效率也無法達到。總之，互聯網在版權領域的應用不但沒有發揮技術本身去中心化的潛力，作者、使用者依然處于中心化的舊格局，區別只是在于占據中心地位的霸主由傳統中間商變成了新型中間商——網絡服務商。

互聯網在版權領域的應用未能實現去中心化，主要是基于網絡服務商主導了平臺。在互聯網應用于版權領域之初，為了保護版權，版權法對技術措施也給予了保護，包括接觸控制措施。于是網絡服務商充分地利用這一規定，它們的通常做法是：要求使用者進行注冊，通過賬戶登錄系統，付費之后獲得作品——履行這個程序意味著獲得網絡服務商的許可，否則就不能接觸作品。由于規避這個程序的行為以及交易規避工具的行為都被認為違反了版權法，網絡服務商得以在注冊—登錄—付費的商業模式下開發各種各樣的版權信息服務，打造了版權集中交易的平臺。平臺的出現是因為互聯網只能傳遞信息，而不能傳遞信任，作者和使用者的直接溝通無法傳遞信任（例如作者無法確認使用者會不會付費、使用者也無法確認是否是作者提供的原版作品），因此不能產生價值互聯，只能選擇依賴網絡服務商提供的平臺。

（三）互聯網應用于版權領域的法律規制不足

平臺的形成不會必然趨向于中心化，法律對平臺的規制不足才是互聯網在版權應用領域重回中心化的主因。法律規制的不足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個是個人數據權利的欠缺。盡管互聯網上的個人數據保護可以追溯到歐盟1995年的《個人數據保護指令》，8但是長期以來大部分國家并沒有對互聯網領域的個人數據保護給予足夠的重視。即便是在2017年《通用數據保護條例》出臺以后，各國并沒有亦步亦趨地跟隨歐盟形成個人數據權利保護的高標準。9 我國則是在2021年才通過了《個人信息保護法》，之前《民法典》《網絡安全法》涉及個人數據權利的條文過于簡單，而《關于辦理侵犯公民個人信息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又不適用于民事領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網絡服務商都是出于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的，而非保護用戶利益的目的收割個人數據，并利用這些數據不斷地訓練和升級推薦算法，根據使用者的獨特偏好向他們精準地推送作品。如此一來平臺就牢牢地抓住了使用者，作者也不得不依賴網絡服務商提供的平臺向使用者提供作品。總之，由于缺乏個人數據權利對于平臺數據收割行為的對抗和制約，少數網絡服務商確立了相對于作者、使用者的中心地位。

法律規制不足的第二個方面體現在平臺反壟斷的欠缺。網絡服務商主導的版權交易平臺涉及的壟斷行為較為復雜，交叉著獨家版權、數據拒絕許可、網絡效應、多邊市場等問題。這些復雜問題包括多少比例的獨家版權仍然構成競爭性數量；如何認定個人數據和評論已經構成不具有物理實體的“必要設施”，而網絡服務商卻拒絕許可；少數平臺利用網絡效應和多邊市場獲得贏者通吃的局面，如何認定構成市場支配地位，如何界定相關市場。10這些問題確實是反壟斷領域的新鮮事物，很難清晰、準確地認定，但是平臺在反壟斷長期的無所作為使得少數網絡服務商主導的版權交易平臺幾乎可以說平臺就是市場，其拒絕了“攪局者”的進入，固化了少數網絡服務商業已確立的中心地位。除此之外，數據可攜權的付之闕如進一步強化了少數網絡服務商主導版權交易市場的中心化態勢。

綜上，互聯網應用于版權領域的法律規制存在著對人類理性行為的估計不足。網絡服務商無限制地收集和利用數據，利用各種手段保持平臺的壟斷地位，作者、使用者基于自身能力欠缺而不得不依賴網絡服務商主導的平臺，這屬于個人和企業正常的理性行為，然而法律規制在以上兩方面都估計不足，缺乏有效制約網絡服務商的措施，最終使得去中心化的互聯網技術在版權領域應用之后，卻走向了去中心化的反面。

四、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的去中心化問題及其法律規制

（一）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

區塊鏈是一種結合對等網絡（P2P）技術和加密技術而創造出不可更改的分布式可驗證公共數據庫的數字技術，可以被用來記錄任何數據結構，包括所有權證明、身份和認證信息、合同等。11區塊鏈技術不是顛覆性的，它沒有取代已有的互聯網技術和加密技術，例如其使用的分布式存儲系統、P2P對等網絡這些互聯網技術早已存在，而Hash算法、數字簽名、PKI體系、Merkle樹也是現代密碼學已經成熟的技術。區塊鏈將這些“現有技術”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成為分布式記賬的新型底層技術。

從去中心化的三個特性看，區塊鏈技術也促進了去中心化。首先，區塊鏈技術使得每一個節點都可以承擔系統運行的任務，它們都可以存儲賬本，利用共識算法驗證數據，在系統一部分節點失靈的情況下，另一部分節點依然能維持系統的運行，這是中心向四周分散的過程，處于去中心化的進程。其次，區塊鏈系統不存在中樞節點，各節點間平等收發信息，參與驗證和記賬，密碼學技術也保障了節點之間的數據安全，可以說任何一個節點不能控制其他節點，任何一個節點不依賴于其他節點，這在表現上也是去中心化的。最后，由于區塊鏈技術建立了節點之間的信任關系，可以直接傳遞價值而非真假難辨的信息，更有利于節點之間通過價值互聯來滿足自己的要求和利益，節約了取得信任的高昂成本，也滿足了效率的期待。12

值得一提的是，以太坊的創始人布特林曾在架構、政治、邏輯三個層面分析區塊鏈技術。區塊鏈技術在架構、政治兩個層面實現了去中心化，但是在邏輯層面上，布特林認為需要辨別提供的系統、維護的接口以及數據結構看起來更像單個的統一體，還是無定形的蜂群？更簡單的辨別標準是：如果把系統的提供方和使用方一分為二，那么這兩半還能作為獨立的單元運行良好嗎？答案是不能，因為單個區塊鏈系統表現得像一個單一計算機，所以布特林認為作為單個區塊鏈系統而言，邏輯層面上是中心化的。13從這一點看單個區塊鏈的去中心化程度不如互聯網，因為把互聯網切成任意的兩半，各自都能運行良好。這一點的啟示是如果存在單個的區塊鏈系統，那么它的應用依然存在中心化的趨勢。

（二）基于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理想的去中心化

最早的區塊鏈對所有人開放，任何人都能夠訪問網絡和區塊，參與記賬和交易，并且可以自由加入和退出網絡，這樣一個由所有節點共同參與和維護的系統就是公有鏈。14公有鏈具備安全可信、不可篡改、公開透明的特征，適合于解決版權交易領域的確權難、授權許可困難、侵權盜版泛濫、維權成本高這些長期難題。最早的嘗試來自伊莫根·希普，這位曾獲格萊美獎的音樂人與區塊鏈初創企業Ujo Music合作，將她的單曲《小人類》發布在以太坊。他們采用的方式是區塊鏈與智能合約相結合，在區塊鏈上傳播音樂并獲取收入，按照既有的智能合約分配版稅。15如果這種嘗試繼續演化下去，不難想象這樣一幅版權交易的新圖景：作者利用區塊鏈對作品確權，然后以智能合約的方式設置價格、作品使用條件、版稅分配規則，使用者支付代幣后獲得作品。區塊鏈的分布式存儲、共識驗證算法和加密技術保證了過程的公開透明、可追溯、安全可信，從而打造了一個傳遞信任的網絡。雖然這個過程直接溝通了作者和使用者，但是它是依據智能合約自動執行的，不需要過多消耗作者和使用者的注意力。這個過程消除了出版社、唱片公司、集體管理組織、網絡服務商等中間商的中心地位，有利于打造一個共同協作的生態系統。16從理論上看，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顯示出無窮的潛力。

從去中心化的三個特性看，公有鏈在版權交易的應用也促進了去中心化。首先，權力由中間商向四周分散。公有鏈直接溝通了廣大的作者和使用者，并非意味著中間商退出了公有鏈，中間商只是失去了原有的中心地位。作者仍然需要中間商宣傳和推廣作品，兩者是平等的合作關系，合作內容被寫入智能合約，根據對作品獲得成功的貢獻分配版稅。總之，中間商可以參與公有鏈上的版權交易，但是它們不再是主導者，它們的工作只是為作者、使用者服務，是為了增強作者、使用者的選擇能力，使作者、使用者更好地對話。公有鏈上所有的版權交易參與者是平等的合作關系，這處于去中心化的進程。

其次，公有鏈上不存在中心控制者。公有鏈的分布式透明賬本讓每一個合作的版權交易參與者能看到作品的使用情況和版稅收入，詳細到誰使用了作品、使用的具體方式、收入的時間和多少，以及誰帶來了多少百分比的收入。這等于將以往中間商捂著的“黑箱”大白于天下，徹底改變了作品使用和版稅分配不透明、不可信的問題，中間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控制作者和使用者了。

最后，公有鏈在版權交易的應用也實現了效率。如上所述，公有鏈促進了作者、使用者的直接對話，作者、使用者根據自身需求和利益做出的行動能夠傳達給對方，版稅的公平分配也發揮了價格的引導作用，市場的分散化決策機制得以發揮，作者、使用者將得到更多的福利。

與互聯網在版權交易領域的應用相比，公有鏈的應用在去中心化問題上取得了巨大的進步。其主要原因在于互聯網技術只能傳遞信息，不能傳遞信任，而公有鏈可以直接傳遞信任。在互聯網時代，作者、使用者不得不依賴網絡服務商打造的平臺去交易，網絡服務商從而有機會利用法律規制的不足，把互聯網技術的去中心化拉回到應用于版權領域之后的中心化。與之相反，公有鏈在版權交易的應用可以傳遞信任，作者、使用者選擇信任公有鏈，而不是中間商，中間商如果想在公有鏈上謀求一席之地，就必須與作者、使用者合作，提供作者、使用者需要的服務。中間商對于作者、使用者的控制力也就不復存在。

如前所述，如果將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將會把公有鏈的去中心化延續到版權交易的應用中去，相對互聯網技術來說是一個質的提升。然而從底層技術到大規模應用需要走很長的路。TCP/IP協議誕生于1972年，直到20世紀90年代萬維網出現才開始逐步商用，而直到本世紀初才開始大規模應用。與此類似，公有鏈能夠落地的應用也極其有限。有一個模型可以評測區塊鏈技術大規模應用的難度，一個維度是創新性，創新性越高，人們越難以理解并難以利用它。另一個維度是合作的復雜性，合作的成員越多、越多樣化，合作的復雜性就越高，就越難以應用。17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就屬于創新性、合作的復雜性都很高的種類。首先，公有鏈的應用完全顛覆了原有的版權交易模式，作者、使用者、傳統中間商、網絡服務商的角色、行為、權利、義務、責任都發生了質的改變，參與者需要一個很長的時間去摸索和適應。其次，除了原子化的作者、使用者，還有各種各樣的中間商，除了版權的宣傳推廣、數字分發，還有可能涉及版權登記、數據收集、算法推薦、全網監測、版稅結算、侵權監督、維權服務等等，由于涉及代幣，還會涉及金融監管，參與者的數量和多樣化程度使得合作的難度極大。因此基于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確實促進了去中心化，但也只是理想的去中心化，距離現實還很遙遠。

（三）公有鏈應用于版權交易的法律規制

新技術引發的問題真實存在是法律研究的前提。18目前基于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數量有限，規模很小，還基本處于實驗的階段。由于沒有實現大規模商用，基于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所暴露的問題也只是預測性的，本文只能在與互聯網時代相比較的背景下，簡單談一談其法律規制的問題。首先，網絡服務商主導的平臺被公有鏈取代，至少在單個的公有鏈內，沒有中心控制者，中間商相對于作者、使用者的中心地位不復存在。其次，公有鏈在版權交易的應用依然存在中心化的可能，所以要吸取互聯網時代的教訓，避免版權交易的某些參與者利用制度、技術以及其他參與者的弱點，重新形成中心地位。基于此種考慮，其法律規制應注重以下三點：

1.保護作者、使用者的數據權利

在互聯網時代，網絡服務商因為收割和壟斷數據而形成中心地位。為了避免這種風險，保護作者、使用者的數據權利至關重要，權利的內容則要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的一般原則，以及公有鏈在版權交易中的具體場景來確定，其中數據可攜權是最為重要的。

2.防止周邊服務者的壟斷行為

由于公有鏈的技術特性，參與者不大可能在公有鏈內形成中心地位，需要預防的主要是周邊服務。例如比特幣，幾乎所有的用戶都會使用比特幣錢包服務，錢包服務提供商為客戶儲存私鑰，客戶可以使用標準的用戶名和密碼獲取比特幣，另外比特幣交易所也是一種周邊服務。19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也需要周邊服務的支持，比如上述錢包服務和代幣兌換交易所。另外兩個典型的周邊服務是獨創性認定和侵權比對，作者在公有鏈確權登記作品一般先要進行獨創性認定，還要進行侵權比對，確認作者要求登記的作品不是侵權作品。以上的周邊服務不在公有鏈內進行，但是在接入公有鏈之后，就對基于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至關重要。合理的法律規制一是要降低行業準入限制，禁止不正當競爭行為，鼓勵周邊服務者之間的良性競爭，二是應通過反壟斷法防止周邊服務提供者過于集中、達成壟斷協議或濫用市場支配地位。

3.促進多個公有鏈之間的競爭

如本章第一節所言，以太坊的創始人布特林認為單個的公有鏈在邏輯層面上也是中心化的，因為所有參與者共同遵守的鏈內規則受到系統提供者的控制。邏輯上的中心化帶來版權交易應用中心化的風險，有效的法律規制應當是在版權交易應用中避免出現單個的公有鏈。法律應當鼓勵多個公有鏈在版權市場同時運行，相互之間展開競爭。相對于在公有鏈內部審查鏈內規則，從外部施加競爭壓力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具體的措施是降低行業準入限制，避免行政力量介入行業準入。同時，還要通過行業標準保證公有鏈之間的兼容性，保障作者、使用者的數據可攜權，增加作者、使用者在多個公有鏈之間選擇、轉移的自主性。

五、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的去中心化問題及其法律規制

（一）聯盟鏈的去中心化

如果說公有鏈是典型的區塊鏈，聯盟鏈就是變異的區塊鏈。聯盟鏈指在預先設定的共識機制下，指定某些節點為記賬人，每個區塊的生成由所有的預先節點共同決定，其他接入節點可以參與交易，但不過問記賬過程，任何人都可通過該區塊鏈開放的API（應用程序接口）進行限定查詢。20公有鏈不指定記賬人，所以不得不采用工作量證明（PoW）、權益證明（PoS）等共識算法來篩選出記賬人，優點是盡量保證了去中心化，缺點是帶來了物理能耗高、程序繁瑣、更新速度慢等難題。聯盟鏈基于“超級節點記賬”簡化了共識機制，節點數量也遠遠小于公有鏈，大幅提升了系統的運行效率。另一方面，即使改變共識機制造成了技術信任的部分喪失，聯盟鏈往往引入構建已久、法律認可的傳統中心作為超級節點進行記賬，利用傳統中心已經形成的信任資源進行填補，因此是傳統信任與技術信任的結合體。

從去中心化的特性看，聯盟鏈也促進了去中心化。首先，聯盟鏈處于中心向四周的分散過程，它不存在中心的主導者，權力分散給節點，這是去中心化的進程。其次，中心的控制能力減弱，聯盟鏈的所有節點相互之間地位平等，彼此之間沒有支配關系，共同制定運行規則，共同維護系統，這是去中心化的表現。最后，由于中心承擔的工作分散給節點完成，激勵了節點發揮主觀能動性，促進了分工與專業化，滿足了去中心化的效率期待。

不過相對于公有鏈來說，聯盟鏈的去中心化程度相對較小。首先，聯盟鏈不存在中心主導者，作為一個封閉的系統，節點數量有限，任何節點加入或者退出受到既有規則的約束或者征得所有節點的同意，所以說從中心到四周的分散距離不算遠。其次，雖然中心的控制能力減弱，但是依然存在權力等級，超級節點比節點擁有更高的權限，其他參與者只能通過API（應用程序接口）獲得訪問數據的一定權限，這樣的話其他參與者必然對超級節點和節點形成一定程度的依賴。最后，中心承擔的工作只是分散給有限的節點，沒有分散給原子化的所有參與者，就其分工而言還不夠深化。不過，去中心化被看作一種進程，只要離開中心向四周分散就是去中心化，所以聯盟鏈依然促進了去中心化，只不過去中心化的程度不如公有鏈，所以有時被稱作部分去中心化、半去中心化或者多中心化。

（二）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現實的去中心化

版權的存證應用包括確權存證和侵權存證，分別針對確權成本高和侵權取證難兩大行業難題。對于確權，當前由國家和地方的版權登記中心進行，費用從數百元到數萬元不等，確權周期為半個月甚至幾個月，直接費用和時間成本都很高。21對于侵權取證，版權人在海量的互聯網信息中發現侵權作品，并且采用截圖和拍照的方式存證，但是互聯網上的信息和版權人留存的截圖、照片都易于改變，法院很難認定此種電子證據的真實性。版權人也可以請公證人員公證侵權狀況，但依然無法解決成本過高的難題。22

聯盟鏈的特點適合應用于版權的存證應用。版權人先在聯盟鏈上進行作品的確權登記，并生成作品DNA，版權監測企業利用爬蟲技術比對作品與監測對象的DNA，相似度達到閾值就快速調用侵權取證接口，抓取侵權頁面，并將取證結果保存在聯盟鏈上。確權與取證過程都是技術自動進行的，避免了人工干預，作品確權和侵權取證的電子證據都在聯盟鏈上永久存儲且不可篡改，法院只要確認了技術的客觀性就能認定技術生成電子證據的真實性。23而且，上述過程相對人工操作來說成本要低得多。

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促進了去中心化。首先，這是一個中心向四周分散的過程。原來法院是版權存證的中心，所有其他的參與者的行動目標都是獲得法院的認可，聯盟鏈將權力分散給作者代表、版權運營企業、版權監測企業、版權局、國家授時中心、公證處，處于去中心化的進程。其次，中心的控制能力減弱，作者代表參與運行規則的制定以及負責監督，版權運營企業負責確權與委托，版權監測企業負責全網監測、取證，版權局負責組織與協調，國家授時中心提供可信時間戳，公證處提供公證，所有的節點各司其職，相互合作，各個節點只要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并經過驗證就是可信的，不存在需要依賴的主導者，這是去中心化的表現。最后，作者代表、版權運營企業、版權監測企業、版權局、國家授時中心、公證處各自完成專業化的工作，工作成果因為聯盟鏈的存在而被相互信任，也是去中心化的效率體現。與互聯網技術不同的是，因為聯盟鏈在所有節點之間能傳遞信任，單個節點完成的工作為其他節點所認可，控制關系因此減弱，導致其版權存證應用承接了聯盟鏈去中心化的特點。與公有鏈不同的是，作為單個的作者不能成為節點，他們只能依靠傳統的方式信任作者代表、版權運營企業、版權監測企業、版權局、國家授時中心、公證處，這種依賴性使得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依然呈現了部分去中心化、半去中心化或者多中心化的特征。

如上一章所述，基于公有鏈的版權交易應用雖然看起來很美好，但是目前很難得到大規模應用。與之相反，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卻得到了不少大企業、初創企業和資本的青睞，眾多的項目紛紛落地。如前所述，評測區塊鏈應用難度的指標一是創新性，二是合作的復雜性。首先，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創新性較低，只是涉及版權的電子存證問題。其次，合作的復雜性較低，因為節點數量較少，并且在線下對于版權存證已經達成共識。總之，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有望迎來大規模的增長。

近年來證據規則的修改也促進了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的發展。2018年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互聯網法院審理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首次認可了以區塊鏈技術進行的電子存證。2020年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加強著作權和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保護的意見》進一步指出，“完善知識產權訴訟證據規則，允許當事人通過區塊鏈等方式保存、固定和提交證據，有效解決知識產權權利人舉證難問題。”。2021年8月1日施行的《人民法院在線訴訟規則》更是首次對區塊鏈存儲數據的真實性認定作出了規則指引。在司法實踐中，杭州互聯網法院和北京互聯網法院分別在民事案件中確認了區塊鏈技術自證其真的效力。24此外，杭州、北京、廣州三大互聯網法院于2018年和2019年各自上線了司法聯盟鏈平臺，天平鏈、網通鏈逐漸為人們所知。25綜上所述，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促進了去中心化，它不會是如公有鏈一般的理想的去中心化，而是現實的去中心化。

（三）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的法律規制

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已經在現實中迅速地展開，其中隱藏的問題也開始浮現，迫切需要未雨綢繆的法律規制。由于作者不能成為聯盟鏈的節點，只能選擇信任版權運營企業、版權監測企業、版權局、國家授時中心、公證處，所以聯盟鏈無法做到去中介化。這就需要吸取互聯網時代的教訓，避免這些中介機構利用技術、制度和參與者的弱點重新形成中心地位，把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應用從部分去中心化、半去中心化或者多中心化拉回到中心化。基于此種考慮，其法律規制應注重以下五點：

1.保障作者的數據訪問權

作者往往把作品的數字版權許可給版權運營企業，再由版權運營企業與聯盟鏈上的其他節點成員一起從事版權存證。為了避免聯盟鏈上的節點成員依靠數據壟斷形成作者不得不依賴的中心地位，在民法上應當賦予作者不能以約定形式修改的法定數據訪問權。聯盟鏈的節點成員可以約定數據權屬，26但是在協議中應當保留作者的法定數據訪問權，否則就因為違反強制性規定而歸于無效。這樣一來作者就可以方便地訪問有關數字版權資產的數據，包括作品的確權情況、全網監測情況、侵權者身份、侵權內容、侵權使用量等等，聯盟鏈不但對節點，而且對作者也能起到透明賬本的作用。有了真實可信的數據作為基礎，作者與聯盟鏈的節點成員可以進行公平的談判，避免后者索要高額運營費用或者攫取大部分的侵權賠償。在行政法上，應當規定聯盟鏈節點成員的數據處理義務，例如節點成員必須披露、解釋數據處理的方法，事先由獨立的專家對數據處理方法進行審計，對數據的處理過程進行監控，以保障作者的數據訪問權能夠充分實現。

2.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技術標準向所有人開放

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的技術不算復雜，對于需要存證的確權作品和侵權頁面，系統通過哈希算法計算出存證的數據指紋并寫入區塊鏈，然后生成存證證書發給用戶。在用戶需要驗證電子存證時，提供數字指紋比對查詢。為了規范版權存證技術的開發和監管，有必要制定一套向所有人開放的技術標準，包括平臺架構、存證規范、賬本管理、數據格式、應用接口、跨鏈通信等。目前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還沒有一套成熟的技術標準。如果政府和行業組織出臺技術標準，其開放性自不必言。在這之前重點企業獨自或者聯合開發了技術標準，就要承擔開發技術標準的責任，不能偏重于自身的利益，不能有歧視性標準。標準向所有人開放，接受政府和行業組織的審查，接受投訴，允許修改。否則隨著越來越多的企業加入這個技術標準，重點企業就會利用有利于自身的技術標準形成中心化的地位。公平開放的技術標準有利于聯盟鏈之間的技術銜接，便于用戶在不同的聯盟鏈之間改變選擇，促進了聯盟鏈之間的競爭，避免一家獨大。

3.防止周邊服務者的壟斷行為

基于聯盟鏈的版權存證也存在周邊服務，除了作品確權之前的獨創性認定和侵權比對服務，在確權之后還有全網監測和侵權比對服務。這些服務使用了大數據、機器爬蟲、人工智能監測技術、侵權比對和人工干預，不是聯盟鏈的技術范圍，而是接入聯盟鏈的周邊服務。其法律規制與公有鏈一樣，鼓勵競爭和反壟斷。

4.中心化節點無歧視地許可接入

與公有鏈一樣，單個的聯盟鏈在邏輯上也有中心化的特征，尤其是法院、版權局和政府鑒定機構組織構建的聯盟鏈的中心化特征更為明顯。作為聯盟鏈的提供者和系統中的超級節點，法院、版權局和政府鑒定機構成為中心化節點，其提供的服務易于和國家賦予的公權力相結合，形成對于其他節點成員的控制力。其法律規制是反壟斷機構對接入規范和允許接入的行為進行審查，保證法院、版權局和政府鑒定機構組織構建的聯盟鏈無歧視地許可其他節點成員接入，避免行政干預產生損害整個行業的整體利益不公平的接入待遇，以至于損害整個行業的整體利益。

5.打破提供聯盟鏈服務的企業資質瓶頸，降低行業準入門檻

為了保證聯盟鏈的服務質量，政府和行業應對企業進入的資質提出相應要求，但是資質要求不宜太高。目前將聯盟鏈應用于版權存證的企業需要多種資質，包括信息安全、系統功能、兼容性、電子認證等，提高了行業準入的門檻，不利于新企業的進入，無益于打造良好的競爭環境。單個聯盟鏈在邏輯上也有中心化的特征，如果提供版權存證服務的聯盟鏈數量有限，容易形成中心化的格局。版權存證的技術不算復雜，行政法規和行業規范應該適當降低提供聯盟鏈服務的企業資質要求，鼓勵更多的初創企業進入。

六、結語

綜上所述，互聯網時代的法律規制未能有效地約束網絡服務商，使得技術的去中心化走向了應用的中心化。雖然公有鏈、聯盟鏈保證了從技術的去中心化到應用的去中心化，但是其法律規制應當吸取互聯網時代的教訓，通過個人信息保護、反不正當競爭法、反壟斷法、行政法規和行業組織的管理規定來約束中間商、中心化節點成員的行為，保持公有鏈、聯盟鏈在版權領域應用的去中心化格局。以去中心化作為切入點進行的分析思路可以擴展到區塊鏈技術的其他應用。理論上區塊鏈技術已經從1.0版本（加密數字貨幣）過渡到2.0版本（多個行業的應用），并將迎來3.0版本（價值互聯網），但現實中區塊鏈技術獲得成功應用的例子并不多，更多的處于實驗階段。部分原因是區塊鏈技術將引發整個社會去中心化的深刻變革，而法律、經濟、人文多種因素還沒有與之充分契合的準備。這就需要從基礎理論出發，研究每個具體的應用，通過積累獲得更為清晰的認識和指導。

1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國法學會2020年度部級法學研究課題“區塊鏈技術在版權領域應用的‘去中心化’問題及其法律規制”（項目批準號：CLS（2020）ZZ031）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郭雪軍，山東科技大學副教授。

. 參見石丹：《論區塊鏈技術對于數字版權治理的價值與風險》，載《科技與出版》2019年第6期，第111-120頁；參見王清、陳瀟婷：《區塊鏈技術在數字著作權保護中的運用與法律規制》，載《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第3期，第156-163頁。很多文獻遵循的分析路徑就是靜態的區塊鏈技術如何解決版權行業的現實難題，本文僅僅列舉了比較有代表性的兩篇文獻。

2. 本文所指的使用者為通過互聯網技術和區塊鏈技術獲得作品的企業和個人，既包括利用作品進行二次創作的企業和個人，也包括純粹欣賞作品的個人（消費者），為行文方便，在本文中統稱為使用者。

3. 參見袁勇、王飛躍：《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與展望》，載《自動化學報》2016年第4期，第481-494頁。

4. 比較典型的一篇文獻是袁勇、王飛躍的《區塊鏈技術發展現狀與展望》，該篇文獻引用率極高，截止2024年18月24日，其中國知網的引用率是4936次。很多文章的主要參考文獻就是這一篇，所以往往預設了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同前注3，袁勇、王飛躍文，第481-494頁。

5. Decentralization ， at https：//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decentralization， last visited on January 23， 2022 .

6. Decentralization ， at https：//en.wikipedia.org/wiki/Decentralization， last visited on January 24， 2022相對于維基百科，大英百科全書更為權威和嚴謹，但本文作者在大英百科全書沒有查到去中心化這個詞條，因此選擇了維基百科。

7. 參見杰西卡·李特曼：《視版權為財產時我們會忽視什么》，載《知識產權》2019年第9期，第82-96頁。

8. Directive 95/46/EC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24 October 1995 on the protection of Individuals with regard to the processing of personal data and on the free movement of such data， O.J.L 281， 23 November 1995， pp. 31-50.

9. See Robert Walters et al，Data Protection Law：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Asia-Pacific and European Approaches， Springer， 2019， pp. 428-430.

10. 參見【美】 莫里斯·E. 斯圖克、【美】 艾倫·P. 格魯內斯：《大數據與競爭政策》，蘭磊譯，法律出版社2019年版，第188-248頁。

11. 參見鄭戈：《區塊鏈與未來法治》，載《東方法學》2018年第3期，第75-86頁。

12. 參見韓鋒：《區塊鏈——未來全球信用的基礎協議》，載長鋏、韓鋒等著：《區塊鏈：從數字貨幣到信用社會》，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XV- XX頁。

13. See Vitalik Buterin， The Meaning of Decentralization， MEDIUM （Feb. 6，2017），at https：//medium.com/@Vitalik Buterin/the-mean-ing-of-decentralizationa0c92b76a274，last visited on January 23， 2022 .

14. 參見趙磊：《區塊鏈類型化的法理解讀與規制思路》，載《法商研究》2020年第4期，第46-58頁。

15. 參見陳曉菡、解學芳：《顛覆式創新：區塊鏈技術對文化創意產業的影響》，載《科技管理研究》2019年第7期，第133-139頁。

16. 參見【加】唐·塔普斯科特、【加】亞力克斯·塔普斯科特：《區塊鏈革命：比特幣底層技術如何改變貨幣、商業和世界》，凱爾、孫銘、周沁園譯，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218-221頁。

17. Marco Iansiti amp;Karim R. Lakhani， The Truth About Blockchain，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95（1）2017， p.118.

18. 參見王遷：《如何研究新技術對法律制度提出的問題？——以研究人工智能對知識產權制度的影響為例》，載《東方法學》2019年第5期，第20-27頁。

19. 參見【美】凱文·沃巴赫：《信任，但需要驗證：論區塊鏈為何需要法律》，載《東方法學》2018年第4期，第121-132頁。

20. 參見易憲容、于偉、陳穎穎：《區塊鏈的基礎理論問題：基于現代經濟學的一般性分析》，載《江海學刊》2020年第1期，第79-87頁。

21. 參見華為區塊鏈技術開發團隊：《區塊鏈技術及應用》，清華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35頁。

22. 參見毛寧、張小紅：《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網絡版權保護》，載《圖書館論壇》2019年第8期，第90-95頁。

23. 同前注21，華為區塊鏈技術開發團隊書，第137-138頁。

24. 參見杭州互聯網法院（2018）浙0192民初81號民事判決書、杭州互聯網法院（2018）浙0192民初9655號判決書、北京互聯網法院（2019）京0491民初724號民事判決書。

25. 參見趙磊、石佳：《依法治鏈：區塊鏈的技術應用與法律監管》，載《法律適用》2020年第3期，第33-49頁。

26. 參見程嘯：《區塊鏈技術視野下的數據權屬問題》，載《現代法學》2020年第2期，第121-132頁。

The Decentralization of Blockchain's Application in the Field of Copyright and its Legal Regulations

Abstrac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ecentralization are the decentralized process from the center to the surrounding， the weakening of the central control capability， and the implied expectation of efficiency. Taking the three characteristics of decentralization as the starting point for analysis， Internet technology promotes decentralization， but the application of Internet technology in the field of copyright returns to centralization. Both the public chain and the alliance chain promote decentralization. Since the blockchain can transmit trust， the application of the public chain to copyright transactions and the application of the consortium blockhain to the integrity of data about copyright also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decentralization. However， its legal regulation must draw lessons from Internet regulation to prevent middlemen and node members from regaining their central position. Legal regulations for public chains include protecting the data rights of authors and users， preventing the monopoly of surrounding service providers， and promoting competition among public chains. Legal regulations of the consortium chain include guaranteeing the author’s data access rights， opening technical standards， preventing the monopoly of surrounding service providers， non-discriminatory access to centralized nodes， and lowering the industry access threshold.

Keywords： Decentralizition; Blockchain; Internet; Public Blockchain; Consortium Blockh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