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晉冀魯豫邊區的刑事調解制度是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推進法治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式刑事和解現代化的啟程階段。通過數據分析、史料歸納等方法從該制度的形成背景、基本規范、程序運行機制出發,總結出邊區刑事調解有效經驗:(一)明確調解對象與主體;(二)限定調解范圍;(三)確認調解方式與效力。刑事調解制度延續了中國古代民刑不分的慣例,民刑調解程序一體,民事調解范圍涵蓋所有民事案件,甚至在司法文件中規定“厲行調解”;刑事案件的調解程序運行則在晉冀魯豫邊區下屬的冀南區行政公署中有著較為具體的規定,并通過條例確定下來。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特色:刑事調解價值設定上貫徹群眾路線;刑事調解形式上實現多元主體共治;加強刑事和解參與;完善刑事和解相關機制。
關鍵詞:晉冀魯豫邊區;調解制度;輕微刑事案件
中圖分類號:D926;D925.2;D9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4-0115-06
Experience and Development of Criminal Mediation System
in the Shanxi-Hebei-Shandong-Henan Border Region
Zhang Yongjin1Zhu Qi2
(1. Handan Institute for Rule of Law; 2.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Law,
Hebei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Handan 056038)
Abstract: The criminal mediation system in the Shanxi-Hebei-Shandong-Henan Border Region i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the rule of law construction advanced by the century-long struggl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marks the initial stage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style criminal reconciliation. Through data analysis, historical materials induction, and other methods, this paper starts from the background, basic norms, and procedural operation mechanism of the formation of this system to summarize the effective experience of criminal mediation in the border region: (1) Specifying the objects and subjects of mediation; (2) Limiting the scope of mediation; (3) Confirming the methods and efficacy of mediation. The criminal mediation system in the region continues the ancient Chinese practice of not distinguishing between civil and criminal matters and integrating civil and criminal mediation procedures. The scope of civil mediation encompasses all civil cases, with judicial documents even mandating “vigorously implementing mediation”. The operation of criminal case mediation procedures has more specific provisions within the Hebei Southern Area Administrative Office under the Shanxi-Hebei-Shandong-Henan Border Region and is established through regulations. Moreover,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riminal mediation system in the region are as follow: The value of criminal mediation is set in accordance with the mass line; the form of criminal mediation achieves co-governance by multiple subjects. It’s recommended to strengthen participation in criminal reconciliation and improve mechanisms related to criminal reconciliation.
Keywords: the Shanxi-Hebei-Shandong-Henan Border Region; mediation system; minor criminal case
革命時期晉冀魯豫邊區是華北第一大抗日根據地,地域范圍廣,人口眾多,邊區高等法院孕育了華北人民法院,更是最高法的前身,其司法制度具有特定時期司法工作的中國特色。刑事調解制度是晉冀魯豫邊區司法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即通過第三方主持,經雙方當事人溝通交流,自愿達成糾紛解決的準司法活動[1]。刑事調解制度最大限度地利用法律為社會主體提供了自由協商、息訴止紛的空間,尋求刑事案件中被害人加害人及公共利益的價值平衡。
一、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形成背景
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色彩漸趨退化,新民主主義革命崛起的過渡時期。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在敵后區建立了晉冀魯豫邊區政府,踐行“三三制”實現了黨的首次①執政探索,發布施政綱領建立了統一的司法機關,形成了一套具有中國特色的刑事調解制度,該制度的形成具有歷史必然性與社會適應性。
(一)歷史因素
在中國古代,受“無訴”“息訟”等思想文化觀念影響,調解是群眾眼中定紛止爭的首選,除強盜、殺人等個別重大刑事案件不得調解外,刑事調解廣泛應用于輕微刑事案件的處理過程中。不僅如此,傳統調解制度適應著封閉的小農經濟和深厚的地緣關系,仰賴宗族勢力和基層國家權力,憑借禮法結合的法律淵源,維護了三綱五常的倫理秩序[2]。
除了文化傳統,特殊的人文背景也影響了制度的形成,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一是地理環境上,晉冀魯豫邊區依托太行山,地跨數省,連接華北河南,貫通山東山西,下轄太行、太岳、冀南和冀魯豫四個行政區,管轄區域范圍廣。特殊的戰略位置決定了對群眾調解工作的考量不能局限在邊區內部,不僅應該吸收借鑒其他邊區經驗,更應著眼于全國革命大局。二是社會結構上,邊區普通群眾大多為目不識丁的農民,生活窮苦。邊區民眾文化水平低,易受敵人蒙騙、政治覺悟、法律素養普遍不高,犯罪往往是受敵人誘導,需要依靠基層組織引導思想開悟,樹立法律意識。三是傳統思想上,“重教育輕懲戒”的傳統思想影響著調解制度的形成與發展,邊區推行的自新人改造制度①也強調著這一點,以教育實現當事人的真正悔悟,達到教育促成調解的目的。
①自新人改造制度,即重視對行為人思想的教育與改造并強調教育目的優于懲罰目的。
②區以上蘇維埃政權設有調解委員會、仲裁委員會,鄉、村級政權設有調解委員,負責調解人民群眾中發生的民間糾紛。調解中遇有重大問題,基層蘇維埃有權向司法機關控告。
③冀魯豫區、太行區、太岳區、冀南區是晉冀魯豫邊區下轄的行政區單位。(二)社會因素
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國家無力抵抗。在這種恐慌狀態下,民眾逃竄,人心不穩,政權岌岌可危,日寇與日偽組織制造了大批的漢奸特務犯、盜匪犯,各類犯罪增多,社會秩序混亂。政權也尚未統一,邊區的縣級政權在司法上延續的還是舊的司法作風,與抗戰環境不適應,無論案情的輕重緩急都交由司法機關審判,司法機關訴累加重,人民糾紛不能及時解決。面對嚴峻殘酷的敵后斗爭形勢,建立一套適用邊區、能切實解決群眾糾紛的司法制度是服務抗戰大局和鞏固邊區政權的必然選擇。
(三)時代因素
綜觀中國初期的革命史,調解制度的創立與初步發展始終是作為服務政治大局,鞏固人民政權的重要執政手段。調解制度最早可溯源到江西瑞金,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一次會議通過了《蘇維埃地方政府的暫行組織條例》,該條例中初步形成了近似于法院職能的裁判組織,用調解解決爭議②??箲饡r期的調解制度在前制度的雛形上漸趨發展成熟,同期的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推行了“馬錫五審判方式”,其精神內核向其他邊區普遍推行,在審判或調解中堅持群眾觀點,執政為民的紅色基因,搭建起以人民為中心,化解人民內部矛盾的調解制度。
二、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的運行機制
(一)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的基本規范
晉冀魯豫邊區刑事司法制度經過長時間的實踐總結,制度建設相當規范:《土地使用暫行條例》為敵后群眾生活生產提供根本遵循;《婚姻暫行條例》是婚姻自由在立法上的積極邁進;《晉冀魯豫邊區高等法院組織實施條例》使邊區司法機構、組織和制度的框架逐漸搭建完善。經過相關立法文件的總結發現:邊區重視通過調解工作穩定敵后區政權,穩定抗戰大局?!稌x冀魯豫邊區縣政府組織暫行條例草案》《晉冀魯豫邊區高等法院工作報告》等總體性大綱里,多次提到“提倡組織調解”“著重調解”等字樣,區級政權的司法工作概況總結報告中,有關調解工作的篇幅長達半數。在具體制度建設方面,頒布了大綱、條例、指示等一系列邊區司法文件,包括《冀魯豫區調解委員會辦事細則》《冀南區民刑調解條例》等。這些文件以成文的形式確立了調解的程序和基本規范,將刑事調解法律化、制度化[3],如下表所示。
表1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相關司法文件匯總表[4]
序號規范名稱頒布時間主要內容1《晉冀魯豫邊區冀魯豫區區③調解委員會組織大綱》原件無制定年代,推斷為抗日戰爭時期規定了調委會調解案件的受案范圍、調解委員會組織形式、調解的效力、調解人制度相關要求(如資質)、調解不成立的救濟途徑。2《冀魯豫區區調解委員會辦事細則》原件無制定年代,推斷為抗日戰爭時期從程序上與實體上依次否定列舉了調委會刑事調解案件的受案范圍、具體描述了以座談形式開展刑事調解的具體程序。3《晉西北村調解暫行辦法》1942年3月1日明確調解管轄、調解期限、調解效力。4《晉冀魯豫邊區太岳區暫行司法制度》1944年3月1日調解案件判決應由縣長批準、政府一審法庭有對調解案件的糾正權并且可以指定區村管轄、確定調解的原則與效力。5《渤海區村調解委員會暫行組織條例》1944年4月20日考慮當事人處于不同地區的管轄問題6《晉冀魯豫邊區縣政府組織暫行條例草案》1944年11月1日明確縣政府司法處的職權組織與領導各級調解委員會及巡回法庭事項。7《冀南區民刑調解條例》1946年2月20日列舉刑事案件中不能調解的罪名,規定了調解方式、調解形式、調解程序。8《冀南區訴訟簡易程序試行法》1946年8月1日確定調解是訴訟的前置程序,明確調解方式與調解原則。9《太行行署對司法調解工作的指示》1947年5月7日強調調解工作應根據不同地區特點采取不同策略、注重農民糾紛自行解決、調解工作與中心工作結合10《太行區平順縣政府對調解工作的指示》1948年7月16日新出現爭地界、房院等輕微刑事糾紛,指明司法工作方向應當加強調解工作、發揮好調委會作用推動糾紛自行解決、明確調解工作與中心工作關系與調解工作的具體做法。綜合以上多個晉冀魯豫邊區司法文件對刑事調解制度的相關規定,總結如下。
1.明確調解對象與主體
邊區調解對象限定為居住在本行政區的公民有關民事及有期徒刑二年以下的輕微刑事糾紛,若當事人處于不同地區,則由犯罪行為地管轄。調解主體包括政府、民間組織以及司法機關。調解主體的確定明確了調解的形式,即行政調解、自行調解和司法調解。如在王江氏訴楊小壽買賣土地一案中,均涉及這三種調解方式,雙方因土地糾葛自行調解未果,又分別經村、區公所調解解決不成后王江氏向涉縣縣政府上訴。參與調解的各方包括雙方當事人和調解主體,此外還有類似于證人或律師的存在,即調解人。當事人各方需推選一人作為調解人,并對調解人資格進行規定。在調解人資格條件中特別注重對品德的審查,要求品行端正、素孚眾望、有正當職業,即當時的一些村鄉賢達才有資格作為調解人;調解人不得收取報酬或者任何費用,違者以貪污論罪。
調解對象的地域性、調解主體的多元化、調解形式的規范化排除了權勢的干擾,最大程度地保障著調解過程的公平。
2.限定調解范圍
晉冀魯豫邊區刑事案件調解適用范圍必須滿足兩個條件:一是案件情節輕微;二是不屬于否定列舉范圍內的罪行?;趹椭畏缸锏膶嶋H需要,邊區將刑事案件區分為特種和普通刑事犯罪兩類刑事案件,特種刑事案件包括漢奸、盜匪、煙毒、貪污、破壞堅壁財物等案件。在王某某貪污案王都文貪污案現藏于左權縣人民法院檔案室,檔案號為3·1·1-226。中,被告左權上武村王某某在劇團參加工作,工作期間擔任事務責任心差,多次發生貪污事實。該案為特種刑事案件的典型案例,不屬于刑事調解的受案范圍,而是直接交由左權縣司法局判處刑罰。普通刑事案件包括了輕微與其他普通刑事案件。同時,晉冀魯豫邊區對于輕微刑事案件還設立了區、村兩級調解制度(如圖1)。
刑事調解受案范圍的否定列舉除了特種刑事案件之外,按相關司法文件規定,不能調解的刑事案件按罪名有:殺人罪、危害軍事罪、偽證罪、妨害水利罪、破壞交通罪、偽造度量衡罪等,程序上有反訴案件、宣告死亡案件、“支付命令之申請”(系屬督促程序督促程序是指督促債務人盡快清償債務的程序。)、附帶民事訴訟案件等。
3.確認調解方式與效力
調解必須由雙方同意,若一方不同意亦不能成立調解。三種法定調解方式必須擇一或者并用:一是評議是非、明確雙方當事人權利義務;二是賠禮道歉、賠償損失或撫慰金;三是無條件的和解。限定調解方式一方面確保著糾紛中雙方當事人對自身權利義務的清楚了解,另一方面杜絕了刑事調解案件中當事人因意思自治而減輕的刑罰。在調解的效力上,調解后需訂立和解合同,和解結果與縣政府的確定判決具有同等效力,當事人若一方不執行,另一方可申請強制執行。若雙方均同意對調解結果進行變更,則對調解結果具有撤銷權。
刑事調解制度把重點放在對輕微刑事案件的治理上,這是對邊區人民生活日常糾紛的確實關切,這些基本規范將刑事調解制度的內容具體化和系統化完善著邊區刑事司法制度。
(三)刑事調解制度的運行程序
革命時期的刑事調解制度延續了中國古代民刑不分的慣例,民刑調解程序一體,民事調解范圍涵蓋所有民事案件,甚至在司法文件中規定“厲行調解”;刑事案件的調解程序運行則在晉冀魯豫邊區下屬的冀南區行政公署中有著較為具體的規定,并通過條例確定下來。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首先在當事人所在村進行,形式有民間自行調解和村公所調解兩種,調解如不成立,得申請區公所調解,調解不成立或調解成立后當事人反悔的,向縣政府起訴??h政府認為必要時,進行法庭調解或在外調解,調解不成立依法判決,當事人不服判決,可上訴于所屬專員公署。公署認為仍有調解必要時,進行法庭調解或在外調解,調解不成立時依法判決。調解成立后,由調解人制作和解書,交當事人收執為據,如事件已經涉訟,應另寫和解書一份,報請司法機關核批銷案,其具體程序如圖2所示。
值得注意的是,在具體程序上也有類似于審限的規定:調解人申請調解后,最多不超過三天應進行調解;調解以兩次為限,每次不得超過一天;區公所進行調解不成立或調解后十日內當事人之一方又對調解方案不同意時,由當事人雙方或一方,向縣政府正式起訴。關于審限的規制凸顯出邊區治理的法治化,也從側面顯示出在戰亂狀態下,民眾寄希望于調解制度解決糾紛的追求。
三、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特色
(一)刑事調解價值設定上貫徹群眾路線
在革命邊區的法治建設中始終貫徹和體現的就是司法原則的人民性。邊區的調解工作通過對群眾路線的機制進行有效探索,實現群眾對刑事調解解紛方式的認同[5]、減少案發量的目標,從而達到訴源治理的效果。由于刑事調解受案范圍的有限性,所涉糾紛往往是普通群眾身上的小事,如一些侵占住宅、田地糾紛等,但這些事情直接關乎群眾利益,處置不當會影響群眾對司法的信任。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工作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一方面倡導依靠群眾“通過群眾給群眾解決問題”,另一方面調解工作從群眾內部矛盾、實際需求出發化解糾紛。在涉縣村民劉先成侵占案中,此案經村公所調解后劉某某對結果不服,于是直接向縣政府起訴。當時正值全縣群眾運動發展到熱烈的階段,涉縣司法科面臨處理此案的難題,縣司法科科長蔣孚民深入群眾內部組織了解,依靠村干部做通群眾思想工作解決了這一問題。此案不僅是調解程序有效運行的結果,更是當時司法工作者堅持走群眾路線的典型案例。這一經驗啟示著司法工作者如何在處理案件時保持與群眾的緊密聯系,了解其需求與期望,傾聽呼聲,并積極解決實際問題。
(二)刑事調解形式上實現多元主體共治
邊區形成了行政、司法、群眾自行調解等多重調解形式,實現了各調解形式間的相互銜接。對比南京國民政府的調解制度,兩者均處于戰亂時期并有以維系政權為立法核心的特點,強調依靠“第三領域”“第三領域”是黃宗智通過對清代四川巴縣檔案、寶坻檔案、臺灣淡新檔案考察得出的概念。他認為正是依靠這些介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第三領域”準官吏的幫助,正式國家機構才能擴展其空間范圍,滲透到基層社會。力量促進當事人間的自行調解。但兩者間的刑事調解有本質上的區別: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移植西方法律制度,將國家公訴機構與被告人置于完全對立的地位[6],從國家法的形式拒絕了我國傳之已久的刑事和解[7]。民國時期主要由民間發揮和解最大力量,而晉冀魯豫邊區更側重于刑事司法制度的建構,背靠調解運行程序當事人自行調解不成可申請區村調解,區村調解不成可向縣政府起訴,訴訟中存在法庭調解,對訴訟不服也設置了救濟路徑。層層上報遞進,民間力量、政府組織、司法機關相互配合形成多重調解。邊區注重多元力量相互銜接參與社會治理,是“群防群治”的生動體現。
(三)刑事調解范圍上服務抗日戰爭大局
抗日是中心大局,服務抗戰大局和鞏固邊區政權是黨執政的第一要務,敵后區執政需適應戰爭環境,圍繞黨的工作重心。從調解的適用范圍來看,多數規定為適用范圍的否定列舉,刑事調解的適用范圍較廣,不能調解的多為侵害法益嚴重、社會影響惡劣的重大惡性刑事案件。晉冀魯豫作為敵后區,解決好人民內部矛盾與糾紛是安穩敵后群眾生產生活環境,穩定邊區執政的必然要求。晉冀魯豫邊區通過調解制度實現群眾對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認同,贏得群眾對黨的支持,提升群眾對黨領導執政的信心,無形中增強了抗戰力量?!稌x冀魯豫邊區政府施政綱領》作為邊區的基本法,明確提出“秉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總方針”;在有關調解的司法文件中,各文件的首條均體現著減少人民糾紛,實現邊區和諧的立法目的,這些制度規范無一不體現著司法工作服務抗戰大局的決心和力度。
(四)刑事調解機制上與與對接審判程序
邊區在司法文件的命令、法規、指示信中明確規定了“調解是訴訟的必經程序”“調解為主,審判為輔”等幾大原則,《晉冀魯豫邊區冀魯豫區區調解委員會組織大綱組織大綱》明確規定,居住在該區公民的民事或有期徒刑二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需申請調解委員會調解。也就是說,在晉冀魯豫邊區,調解成為民事以及有期徒刑二年以下輕微刑事案件的前置程序,只有調解失敗才能提起訴訟。在楊懷玉訴屈鳥嘴一案[8]中,既經過了西峪村公所調解又經涉縣區公所調解,最后才上訴到縣政府起訴離婚,縣政府接收時也會審查是否經區村公所調解。同時,在調解程序中將涉訴與不涉訴的處理程序進行分離,涉訴時需另寫調解書上交司法機關。調解成為訴訟的必經程序,銜接審判程序。
四、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現代啟示
(一)發揮刑事和解功能
自晉冀魯豫邊區創設調解制度之日起,就是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政治制度的組成部分,在目標設立上是為黨的中心任務所服務而存在的。晉冀魯豫邊區以制度優勢促進群眾矛盾與刑事糾紛的源頭化解,是“楓橋經驗”的最初版本,是通過減少群眾矛盾實現區域治理的初步嘗試。當前,我們黨的中心任務是建設現代化強國,刑事調解作為一種制度規范應將其納入國家現代化治理體系之中。刑事和解的制度化、規范化是司法現代化的重要實現路徑。現行的《刑事訴訟法》中關于刑事和解的規定只有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單獨一章,并沒有具體規范或者專門的司法解釋,在功能發揮上出現空白,沒有起到實際性作用。刑事和解制度的完善建設應以黨的中心任務為目標導向,圍繞黨的工作重心開展工作。
(二)拓寬刑事和解范圍
根據晉冀魯豫邊區關于刑事調解適用范圍的基本規范,各文件基本上是從否定列舉角度對其加以規定,范圍之外的罪行均適用刑事調解制度,從中可以看出刑事調解適用的自由性之大。據統計,中國各級法院判處的重罪案件(刑期在3年以上)持續走低,輕罪人數日益增長,輕罪犯罪圈不斷擴大,犯罪結構呈現輕罪化趨勢。輕罪化時代具有調解適用的前提,但現存刑事和解制度范圍有限、程序規范缺乏存在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已經不能完全適應司法實踐的需要。刑事和解制度作為輕罪治理的一個重要方面,事關群眾的切身利益,對其以調解形式妥善處置對于提升審判效率、解決“案多人少”矛盾、快速化解社會矛盾,實現社會治理的現代化具有重要意義,是新時代“楓橋經驗”的模式創新與理念傳承。
(三)加強刑事和解參與
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實現了自行調解、政府調解與司法調解的良性互動,村區公所調解與行政調解的銜接對民間主體發揮調解效力進行了有效探索,這為現代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的構建提供了良好借鑒。隨著公民維權意識的不斷提升、立案途徑的暢通使訴訟解決糾紛走入了人們的視野。若不分案件輕重緩急大小,統一采取訴訟方式解決,這不僅是對司法資源的浪費,導致司法效率低下,更加重了法官訴累,與司法為民、司法便民、司法利民的觀念不符。目前的刑事和解參與主體仍由檢察院主導,而不是多個主體齊頭并進,公私共治,尤其是對民間力量的發揮挖掘不充分。
(四)完善刑事和解相關機制
晉冀魯豫邊區的刑事法制及刑罰不只是報復制裁,而且是堅持教育感化的原則[9]。邊區高等法院設置流動法庭,審理糾紛攜卷下鄉,巡回辦案,就地調查審理,通過了解加害人的家庭情況、為人品性等,深入調查犯罪動因,以達到糾紛的真正解決。深入群眾調查的同時充分發揮人民調解委員會的作用,宣講法律政策,通過村干部打通群眾思想,依靠民間力量解決糾紛。目前,我國刑事和解制度的調查工作主要由檢察機關承擔,調查機制的運行迫使檢察機關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社會調查走訪,實際上制約著檢察機關適用刑事和解程序處理案件的能力[10]。根據邊區經驗,完善調查機制可探索借鑒利用群眾組織輔助調查的方式,利用已有的社會資源整合加害人信息,既提高了檢察機關工作效率又防止了調查工作的主觀性。同時這種方式也適用于刑事和解后的審查工作,了解審查調解結果是否符合雙方意愿(即有無強迫因素)。
五、結束語
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刑事調解制度作為邊區刑事司法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刑事調解價值設定、刑事調解形式、刑事調解范圍、刑事調解機制上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輕微刑事案件非訴處理模式,既維護了邊區民主政權和社會的穩定,又啟示著當代刑事和解制度的運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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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永進(1986—),男,漢族,河北邯鄲人,法學博士,河北工程大學法治邯鄲研究院研究員,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司法制度。
朱琪(2003—),女,漢族,江西萍鄉人,單位為河北工程大學文法學院,研究方向為訴訟法學、司法制度。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