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朵隨時 降落的蒲公英

從小說名字中便可看出，本小說與親情有關，或者，也可看成與父親類似的人物有關吧。我曾寫過一篇叫《止疼》的小說。如果那篇小說恰巧有幸被您讀過，您也許會發現《紅父親》與《止疼》之間的某種關聯。糾結與和解永遠是我們生活的主題，愛情與親情，個性與中庸，也是一個個難解的謎，我試圖用我的筆去解讀這些困惑。

我生活的小區，一樓南側有個保潔等工作人員休息的驛站。驛站旁邊有幾棵玉蘭樹，樹下有草坪，還有個長長的木凳，我常常會在那里坐會兒。有一個保潔老大爺，長得很瘦弱白皙，但依稀能看出他年輕時清秀的樣子。他看人的時候，有著少年般的害羞。一次我無意中和他聊天，才知道他原來在紡織廠做過扎染，果然，他有著與眾不同的一雙小手，指甲上滿是靛藍。他聊起扎染的時候，各種扎法如數家珍。他說，他現在沒事的時候就喜歡躲在屋子里做扎染。我和這個穿著一身臟舊衣褲，帶著護袖的老人聊扎染的技法，突然有了一種虛幻的、極不真實的感覺。對于生活，我從他破了袖口的毛衣上，能感受到他捉襟見肘的不安與羞愧；可聊起那些充滿創意的技藝，我又能感受到他的自信與滿足。

本小說虛構了父親與母親梅蓮相愛，母親卻因為難產去世，突來的打擊讓父親難以接受，生活里，他用扎染把自己封閉起來，葵姨是母親的表姐，她或許是因為喜歡父親，又或許是因為我和哥哥兩個嬰孩沒人照顧，便與父親住到了一起，扮演了母親的角色，與父親共同面對生活。拮據生活與葵姨的包容，并沒有改變父親的個性，他還是與眾不同地穿紅衣服，留長發，做扎染。可是，生活這個大熔爐終會將我們馴化，當然需要的時間足夠久。從哥哥談女朋友開始，父親不能再任性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了，他需要像個真正的父親那樣被孩子接受。兒孫需要他照顧的時候，他不得不像所有的中國式父母一樣，默默承受起生活的重擔。后來，遭到一些打擊，生活更困頓，他也只能走出象征著他精神追求的屋子，去撿垃圾補貼家用。我們當然不能否認，父親是一個非常執著的人，對愛情執著，對愛好也執著。但生活慢慢把他的棱角磨平，讓他終于變成了一個平庸的父親，平庸的爺爺，平庸的中老年人。

這種變化讓我們感覺悲哀和無奈。我們每一個人內心里都有不普通的東西，但誰又何嘗不是如此。人生也該如一粒風中的種子，只要有風來，能飛多遠飛多遠；但當風停籽落的時候，也要學會扎根，能扎多深扎多深。我們回避一切不利于夢想的想法和條件，但終歸還是要隨遇而安。能飛能停的人生，如自然規律，實際上卻是生活百味。當拿起筆描繪生活萬象，我希望自己有能力把生活里的點滴，組成一幅幅畫面、一個個有趣的故事。故事情節跌宕起伏，似乎更吸引讀者，但這篇小說，我有意弱化了故事情節，盡量描寫生活化的東西。似乎不見沖突，時間線也拉得很長，就是想讓讀者感受到這種日常的、看不見的奇特力量。我希望讀者喜歡“父親”，喜歡他的選擇，喜歡他的平庸，喜歡他的轉變。

有人說，讀者和作者一樣，閱讀的過程，也是發現和了解自己的過程，因為人的心理非常復雜，它能調動很多潛藏在內心深處，自己也尚未了解的東西。我想，這大概就是文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