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知識產權法典化的立法實踐及啟示

摘要：新一輪科技革命與產業變革正掀起國際產業分工格局的歷史性重塑。應產業需求，意大利在2005年正式推出《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通過專門法典針對性提升知識產權制度治理效能。時逢新型工業化、信息化勢能輪番沖擊經濟社會的原有法制保障，《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適時修正，調整完善規范內容并加深與歐盟指令的協調一致性。意大利知識產權規范體系枝繁葉茂之時其根系也愈發龐雜，呈現為實體規范分植于《意大利民法典》《意大利版權保護法》《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三部位階、內容相異的法律。由此搭建成的知識產權規范體系頗具特色，但也需進一步關聯厘清以明晰內部根系主次。意大利立法實踐拓寬了我國知識產權規范考量維度，從名目、效力、法律意旨處為我國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建設提供啟發意義。

關鍵詞：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規范關聯；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

一、引言

新發展階段創新是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知識產權作為國家發展戰略性資源和國際競爭力核心要素的作用愈發凸顯。為統籌推進知識產權強國建設，全面提升知識產權法治水平，中共中央、國務院在《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中強調，“開展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研究，做好專門法律法規之間的銜接，增強法律法規的適用性和統一性。”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建設主要呈現為知識產權法典化問題與知識產權基本法問題。而目前法典化尚未形成國際慣例。放眼全球，目前僅有歐洲的法國，亞洲的斯里蘭卡、菲律賓、越南，非洲的佛得角、圣多美和普林西比等六國專門制定了知識產權法典。溯延根源，1883年締結的《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以下簡稱巴黎公約）推動葡萄牙、西班牙與拉丁美洲諸國對專利、商標等工業產權展開一體化保護。意大利依循此類，于2005年頒布《工業產權法典》。雖然工業產權與知識產權的架構邏輯尚存在一定差異，但工業產權法典仍可視為知識產權法典的一類特殊形態；并且知識產權法典與民法典同屬私法領域，其規范銜接與統一適用尚有待探討。

2023年8月23日，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的重大修訂正式生效。此次修訂從總體架構而言夯實了意大利知識產權領域“民法典、工業產權法典、版權保護法”的三位一體格局。相較而言，我國知識產權制度構造與之存在形式性相似?！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在總則編第123條對知識產權作出總括性規定，隨后知識產權便依各編主旨作為客體出沒。但上述規范中知識產權僅僅作為純粹財產內容，關乎知識產權的確權、獲權、行權則散落在諸效力不一的規范性文件中，即“以民法典為統領，以《著作權法》《專利法》《商標法》《反不正當競爭法》為主干，以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為補充，同時輔之以行政規章、司法解釋等規范性文件”。由此可見專門法律法規的銜接與適用仍是一大課題。意大利知識產權法典化立法實踐或能助力我國建設契合現代化發展要求，創新激勵、內外協調的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

二、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的制定背景

意大利在工業產權領域擁有悠久的歷史背景。早至1474年威尼斯（現意大利威尼托地區首府）便施行了世界上最早的成文專利制度。至1942年《意大利民法典》出臺，該法典所涉知識產權包括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與商號權。轉至2005年2月，《工業產權法典》正式頒布，其以知識產權專門法典姿態，體系規整囊括諸條例規章的知識產權規范。該法典所涉領域關乎生產制造、市場經營，具備顯著經濟效益。法典頒行受多方面因素驅使，但其中產業利益權衡尤為顯著，遂可通過陳列意大利制定法典前后的知識產權數據，以審視彼時意大利產業樣貌，進而分析其制度現實土壤。

意大利知識產權申請數據在2005年前后總體而言呈穩定上升趨勢，相關數據呈現如下：按原產國分類的PCT國際申請量（Patent Cooperation Treaty international filings by country of origin）：2003年計2163件，2008年計2939件，其間增長率達6.3%；按原產國分類的有效專利數量（Patent in force by country of origin）：2005年計43053件，2007年計39367件，數量略有下滑；在2003-2007年間商標申請的年均增長率（Average annual growth rate of total trademark applications）達3.3%；意大利居民商標申請（Resident trademark applications）2003年計38743件，2007年計57739件；按原產國分類的PCT申請量2005年計2349件，2009年計2664件，其間增長率達3.2%；按知識產權受理部門分類商標申請（Trademark applications growth rate by IP office）在2004年至2008年間增長率達1.5%。綜合而言，專利、商標作為工業生產領域的優質資源，是國家產業體系開展工業化、現代化、全球化轉型的重要載體。雖然專利、商標申請數據并不能佐證《工業產權法典》的出臺頒發對于助力知識產權蓬勃興盛具有直接關聯，但《工業產權法典》頒布實施顯然系知識產權申請數據上揚期間的順勢之舉。制定專門法典為漸成氣候的產業利益集群提供專項保障，意大利此項立法實踐無疑是貼近時代脈絡、順應競爭主題的。

三、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的內容要旨

（一）《工業產權法典》內容梗概

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編章體例明晰，以生產制造領域的無形智力成果為客體，明列八個章節搭建起完整的工業產權規范體系。就客體范疇而言，《工業產權法典》與《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Agreement 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以下簡稱TRIPS協定）對權利客體范疇的界定接近一致；就權利救濟而言，《工業產權法典》為商標與地理標志規定了反混淆的專門保護措施；就行業治理而言，完善工業產權顧問行業引導、樹立顧問行業規范?！豆I產權法典》具備鮮明管理色彩，構建了注重實用導向的工業產權保護體系。

首先系工業產權的一般規定。相較TRIPS協定而言，《工業產權法典》采用工業產權譜系排除了版權譜系，并引進植物新品種?！豆I產權法典》第一條便開門見山，以列舉方式闡述工業產權定義，為后續規范體系的構建預留空間。其后便針對工業產權的構成要件、權利范圍與行使規定，具化工業產權范疇。各章節以客體名目為標題，列出商標、地理標志、外觀設計、發明（包括生物技術發明）、實用新型、半導體產品布圖設計、商業秘密、植物新品種各小節，于各小節內依客體性質對權利的存在要件、效力變動以及行使方式作出特別規定，構筑工業產權規范充盈起工業產權法典的實體內容。

其次關乎工業產權保護事宜，司法規定包括一般程序規定與反盜版專門措施。程序規定小節包括工業產權民事訴訟流程性內容以及預防性保護制度內容；而反盜版措施小節則針對“盜版”與混淆行為做出特別規定，專門規定由各部門協同負責并組建國家反假冒委員會以專職協調打擊假冒商標、原產地名稱的行動。國家反假冒委員會由經濟發展部部長或其指定的代表主持。國家反假冒委員會的運作方式由經濟發展部與經濟和財政部、外交部、國防部、農業部、食品和林業政策部、內政部協商一致后頒布指令確定。而關乎工業產權行政管理制度，規定了商標、發明、植物新品種、外觀設計和模型的注冊申請流程以及相應行政審查規范；并且規定了商標注冊異議、注冊商標的撤銷與無效情形，充實注冊商標專用權的保護管理機制。

再次關乎工業產權行業治理體系，鞏固打造內部行業治理與外部國家治理齊頭并進的局面。由代理行業切入，健康有序的顧問行業將反哺工業產權市場。《工業產權法典》便引入了工業產權顧問行業規范，設定了顧問代理資格條件及代理職能事宜，明確了協會對顧問登記冊在冊人員的管理職權及具體事宜，部署協會組織機關、明確職責歸屬，從程序紀律至職權設置層面協調規范工業產權顧問行業秩序。工業產權特別程序彰顯外部國家治理，其以行政管理體制為主脈絡展開，規定了公權色彩濃厚的征用程序，指明征用期限與賠償數額；規定了行政管理流程中的注冊申請程序；規定了強制許可程序，專利商標局可在程序期限內對申請人與權利人達成協議開展調解，并最終由主管局決定頒發許可證或駁回申請；規定了軍事分類程序，以國家安全為要旨對向外國機關提出發明、實用新型及半導體產品布圖設計的專利申請作出特殊要求與必要保密義務；規定了針對特殊活性物質的自愿許可程序等。

統言之，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綱舉目張，樹立了權利規范框架，囊括確權、行權到管理、救濟諸事宜，凸顯法典專注實務要事，解決工業產權確權行權問題的核心導向，圍繞工業產權范疇構建起了以私權為基底、以公權為中樞的保護管理體制。

（二）《工業產權法典》的最新修正

規范制定工作無法一勞永逸。出于區域協調響應、產業升級規劃、經濟復蘇建設三方面因素，2023年修正案對工業產權制度作出重大修訂。本次修訂內容主要集中于職員發明權屬、意大利雙重專利效力以及原產地名稱、地理標志保護事宜。

1.廢除“教授特權”

首先，關乎公共研究領域（大學和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創造的發明專利歸屬變動。教授特權被實質性抹除，此類發明的權利將從原則上分配給研究機構，僅在后者放棄行使申請權時，權利才會分配給研究人員。這意味著大學或研究機構將擁有專利發明的絕大多數權利，而研究人員僅享有表明發明者身份的權利。不過，機構必須在6個月內為發明創造提交專利申請。若機構沒有提交申請，那么發明人可以自己的名義進行申請。這一修訂旨在促進技術轉讓并推進研究機構與產業實踐之間的聯動。

2.維持意大利雙重專利效力

其次，系關乎意大利雙重專利的效力。依據原先《工業產權法典》第59條規定，若同時滿足以下情況則意大利專利應被宣告無效：該意大利專利與歐洲統一專利保護同一項發明；兩項申請系同一主體提出；兩項申請的申請日或優先權日一致。此規則表示，一旦歐洲專利局提出異議的截止日期期滿，或者在異議程序結束后歐洲專利效力仍舊維持，由于二者無法共存，意大利專利將不再有效。最新修正案為意大利專利爭取到與歐洲統一專利共存的法律空間，這將使專利權人能夠自主選擇是在意大利法院行國家專利之名，還是依《統一專利法院協議》尋求歐洲層面的救濟路徑。

3.健全原產地名稱、地理標志保護規則

原產地名稱和地理標志皆系具備特殊價值的優質資源，與意大利產業優勢息息相關。新修正案對原產地名稱、地理標志的保護制度作出調整。第一，禁止可能引起消費者混淆、濫用或模仿地理標志和原產地名稱的商標注冊。第二，賦予農業、糧食主權和森林部（以下簡稱農業部）新職能。農業部有權就農產品、初級農產品申請注冊的商標進行審查，判斷其是否構成濫用、模仿地理標志及原產地名稱或引起消費者混淆的行為，并據此提出審查意見。第三，降低原產地名稱和地理標志權利人的救濟成本。權利人提出異議不再需要共同體正式授權，權利行使負擔得以減輕。

4.優化行政服務效能

新修正案大力推動行政工作數字化。修正案第12條取消了申請者傳送紙質文件的義務，允許其訪問數字申請系統。再者，當相關主體申請訪問意大利數字存檔系統時，若有表明基礎身份信息的義務，還應提供已認證的電子郵件地址或類似電子憑證，以保障通訊發送、接收完整無誤。該項修訂借助數字系統優化行政服務，并經由數字媒介實現與國際平臺的順暢對接。

統言之，最新修正案表露出意大利加強工業產權保護與增強國家競爭力的決心以及推進程序簡化、數字化的魄力。經此修訂，《工業產權法典》優化了權利保護體系，豐富了權利保護層次，意大利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得以行穩夯實。

四、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與其他部門法的關聯

如前所述，工業產權法典雖系特殊的知識產權法典，但二者范疇領域不同。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指向明確，摒除版權而指定商標、專利、商業秘密所屬的工業制造領域?！豆I產權法典》與《版權保護法》共同組成知識產權規范體系，二者的銜接關聯決定了知識產權的整體保護水平。再者，《民法典》也為知識產權設定了專節，出現層級不同的法律規范對同一對象施予調整情形，其層級關聯對知識產權的協調保護亦具有關鍵影響。

（一）工業產權法典與版權保護法的關系厘清

溯源二者歷史沿革，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深受國際條約影響，與1883年《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以下簡稱巴黎公約）關系密切；而意大利《版權保護法》則深受1886年《保護文學藝術作品伯爾尼公約》（以下簡稱伯爾尼公約）浸染。而1967年《成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與1994年世界貿易組織《TRIPS協定》皆將工業產權與版權統一納進知識產權范疇，因此知識產權一元體系逐漸在國際站穩腳跟。

但意大利顯然更青睞于知識產權專門規范的分立模式，選擇了以葡萄牙、西班牙為代表的“工業產權法典+著作權法”的知識產權二元立法模式而非以法國、斯里蘭卡為代表的專門知識產權法典一元模式。意大利《版權保護法》為文學藝術領域的智力創造提供保護，在無明確總則、分則區分架構下，以并列式篇章規定了版權與鄰接權。而如前所述，《工業產權法典》則是以工業生產領域的智力創造為保護范圍，此二元構造所秉持的正是巴黎公約與伯爾尼公約作出的古典界分。意大利工業產權的行政管理事宜統一由意大利專利商標局負責，換言之，工業產權的管理規制權皆屬于行政機關；而版權相關的管理與保護權能則屬于意大利版權組織，該組織是意大利版權集體管理組織，由意大利作家與出版商協會衍生而來，可管理版權人的經濟權利。這兩個機構運行相互獨立，承襲知識產權二元立法模式形成了知識產權二元管理體系。簡言之，《工業產權法典》與《版權保護法》皆統攝權利保護與管理，是具備濃厚規制色彩的專業性法規。

（二）工業產權法典與民法典的關系厘清

法典本是法律規范科學化體系化的結晶，民法典更是在我國被奉為基礎性法律，對立法、司法和行政均有建構上和適用上的重要意義。而“解法典化”現象則直觀呈現為法典所建構的民法體系日益受到一些新的、更適應社會發展需要的特別規范的沖擊。我國各單行法“蜂擁”而起的態勢是各專業領域理論與實踐協同并進的結果。《工業產權法典》系針對特定工業生產領域的專門法典，具備專門性、特殊性，而《民法典》系民事領域的一般法、基本法，具備全面性、概括性。由于其全面屬性，《民法典》自會為處于民事特別領域的知識產權設定相應規范。兩法設定的知識產權規范有合有異，又會因各異的法律地位導出不同的價值功能。

溯其根源，1942年意大利《民法典》納入知識產權規范是一大創舉，契合了生產方式變革趨勢。首先，民法典中的知識產權規范雖集中于勞動編，但分列不同章節，將商標權規范與智力作品權、工業發明權規范分隔開來。商標章節、工業發明專利權章節、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章節等諸小節皆明文肯定了特別法的規范意義：商標章節明確注冊條件、轉讓行為注冊條件及注冊效力由特別法規定；文學藝術作品章節明確權利的行使及其存續期間由特別法規定；工業發明專利權章節與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章節二章皆明確授予專利的條件方式、專利權行使及其存續期間由特別法規定。簡言之，民法典以寥寥幾筆引入知識產權制度，對權利性質、權能予以介紹，未觸及制度實踐，而是選擇擬定參引性規范，另由專門性法規提供說明價值。統言之，《民法典》的價值并非偏向約束，更偏于鋪墊開知識產權框架體系從而引導具體權利項的保護與實施。但受科技進展產業迭代影響，特定門類團體利益成為法律天平上的重要籌碼，工業生產領域“分配符號表達所形成的市場利益”問題亟須得到回應。

因此工業產權既承蒙特殊性法典之盛情得享獨特篇幅，亦可在民法典中安置其身，由此似乎形成了疊床架屋的樣態：民事領域內以《民法典》為一般基準法，《工業產權法典》便是限縮至工業生產領域的特別法。由此可能會得出規范之間關系冗雜的論斷，但意大利規范體系已對彼二者的功能定位作出鮮明區分，即《民法典》揮舞宣揚旗幟，由專門法規對法典中的參引性規范進行填充迭代。關乎工業產權領域的規范適用便以工業產權法典之專門規定為先；若無特別規定，則應適用基本法規范。此時《民法典》與《工業產權法典》呈并聯關系，如此規范既注重概念上的宣揚普及，也提供了有效的層次位階，共同搭建起嚴謹的工業產權規范體系。知識產權專門法典對維系平衡國內實體規范秩序，即一般法與特別法的關系之作用不容小覷。《法國知識產權法典》便是其中翹楚，其“十分注意處理同民法、商法以及勞動法等一般法的關系問題”。換言之，《工業產權法典》需要在《民法典》基礎上實質發揮出對社會關系與生產模式變革作出的調整努力。

五、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的經驗啟示

為全面提升知識產權創造、運用、保護、管理和服務水平，充分發揮知識產權制度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重要作用，中共中央、國務院在《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提出，“構建門類齊全、結構嚴密、內外協調的法律體系。”我國尚處于知識產權立法研究的深水區，關乎知識產權法律制度構建的細節問題仍有待探討，但面向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制度建設方向自是確切無疑的。關乎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構建課題，意大利創設《工業產權法典》，形成一套面向工業制造領域的政策組合拳。其知識產權法典化實踐或許能為我國提供可鑒啟發，以期為我國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研究增設新抓手、打造新基點。

（一）限定立法名目

如前所述，意大利知識產權專門法典的內容集中在工業產權領域，對于文藝版權則另行立法提供保護，如此規范設置有其內里深意。首先，工業產權范疇本身也脫胎于專利權與商標權的集合，其保持體系開放以容納擁有相近應用場景的新興客體，并設置統一行政機構負責工業生產領域的管理事宜。工業產權涉及國家審批、行政指令等流程步驟，而生產制造業進展飛速，更宜建立高效協調的行政管理制度。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治下的管理體制便適于跟上生產研發與市場經營的快節奏，其明確了國家專利商標局的權屬職能，而不會因各單行法的自身漏洞與相互沖突而導致管理不暢，諸如模型設計與實用新型發明皆由同一機構管理，合理阻卻了信息不充分帶來的交流延遲。工業產權領域的集中管理將有助于為企業簡化辦事流程、提高辦事效率。

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囊括工業產權與文化版權，此整體范疇合并了兩類邏輯相異、管理獨立的權利，此多元包容之范疇尤需謹慎探討。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與《版權保護法》規定的管理體系各有所長。版權與工業產權特性相異，一般而言版權自作品創作完成之時取得，鄰接權自相應行為完成之時取得。由于載體與信息的可分離性，作品傳播分外容易，由此維權難現象頻發。作品的價值在于傳播，而版權與鄰接權保護的關鍵也在于傳播環節，在一國疆域之內個人的救濟力量太過于薄弱。因此于1882年4月23日，意大利版權組織的前身——意大利作家協會正式成立。意大利作家協會在由作家、音樂家、劇作家和出版商組成的委員會倡議下成立，旨在提高公眾對保護智力創作的法律和道德原則的認識。意大利版權組織匯集起意大利版權人的經濟權利而以組織形式代理行權，如此聲量對版權保護具備積極意義。而工業產權因涉及市場競爭而具備顯著經濟價值，更依賴國家權威提供記錄憑證以完成由登記申請至審批入冊的全鏈條保護。彼二者管理體制差異既系歷史緣由而又受權利性質左右。為避免出現各行其是的匯編式法典架構，意大利知識產權專門法典未將文藝版權采入，而是選擇限定立法名目縮至工業產權范疇?！豆I產權法典》呈現出知識產權的集合性質，而又僅是有限的“知識產權”，這能驗證“一味追求法律體系的邏輯自洽和封閉體系，將走上法律形式主義極端化的錯誤方向”，畢竟知識產權法是開放、動態、不斷創新的制度體系，需不斷將眼光流轉于產業實踐與社會利益之間。知識產權不應當無所不包，而應當理清它的界限，在有度、有限的范圍內開展研究才是有意義的、可取的。

（二）明確效力層級

主流意見認為，知識產權與民事權利呈特殊與一般關系，相應規范自然受權利映射。由此導致兩道不同層級規范調整同一客體，即出現意大利《民法典》與《工業產權法典》的規范競合?！睹穹ǖ洹诽峁┝艘话阈灾R產權條款，《工業產權法典》則針對工業生產領域作出細致確權、行權規定進而集冊成典。

法典體例下，基本概念與結構框架是規范的串聯主線。《民法典》發揮基礎概念的宣示與基礎框架的搭建作用，對知識產權起著實質性的“價值宣示功能”?！睹穹ǖ洹芬胫R產權豐富民事權利圖譜，知識產權相較于傳統民事權利而言特性鮮明，但規范依據仍舊從知識產權交互行為中來，即權限界分、權利行使與保護規則整體架構?！豆I產權法典》更是詳細規定適用情形以負責權利落實，譬如規定工業產權申請受理、審查批準、綜合管理、保護監督等全鏈條保護內容。二者功能分洽、各司其職?！睹穹ǖ洹分械闹R產權規范意義明確，其為知識產權法律體系設定扎實的私權錨點。并在此基礎上明晰規范適用，譬如以知識產權客體為債權標的之處理，可直接依循債權編的原則精神進而適用債權規則，這點與傳統客體的民事法律行為并無二致。而對于《民法典》擬定的特別參引性規范，則需明確其直接適用屬性。簡言之，《民法典》提供燈塔指引，隨后由《工業產權法典》《版權保護法》對其予以貫徹執行。

并且在權利客體層面，《工業產權法典》得以植根于《民法典》，在其界定的權利客體基礎之上，保持自身開放、包容的工業產權體系。如此構架適于跟進科技迭代、產業升級趨勢，以便于為新興產業利益披上權利外衣?！豆I產權法典》保持彈性客體范圍也有助于保持《民法典》作為知識產權規范根基的穩定性。再者基于知識產權客體的無形性，權利邊界在必要時須由行政審查界定，即除著作權之外的大多數知識產權都需依靠法定程序審查而確權。專利法與商標法將實體規定與程序規定納入規范當中，雖是應產業實踐而作，但知識產權法作為補充型特別民法，其與民法典的關系建構應注意區分民事實體規則與程序規則。由于產業實踐、權利性質等因素，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不得不容納程序規范。此專門法典雖包含程序性規范，但究其原因是為助力知識產權的實現與保護，因此其特別民事實體法地位仍舊不可動搖。綜合而言，明確規范效力位階對于解決實體規范適用問題、保障私法秩序穩定而言系一道重要起手式。

（三）順應時代發展

第四次工業革命既對傳統產業造成沖擊，也為新興產業騰飛奠定基調?？茖W技術一旦有了新的發展變化，知識產權制度必須立即作出回應，否則知識產權保護將失去意義。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受蓬勃發展的數字經濟驅使積極調整，期望提高意大利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的競爭力。“長效激勵機制的構建對于新驅動有著重要的作用”。2023年《工業產權法典》修正案明確產業利益保護的新需求新層次，也推動知識產權管理體系推陳出新。

首先，規范構建以產業整體需求為導向，知識產權制度伊始便帶有濃厚商事規范氣息。其由商業利益驅動，客體和權利范疇需根據時代和技術的發展不斷變化，實體規則和程序規則的混合法源形態一定程度上與商法頗為相近。《工業產權法典》2023年修正案順應了傳統產業利益的新保護需求，樹立了意大利雙重專利制度，為本土專利保護提供二元渠道，增強本土企業競爭性、生存力；健全地理標志、原產地名稱保護規則，細化權利范圍、明確審查主體、降低維權成本，進一步扎緊扎實工業產權保護網。簡言之，修正案關鍵之處皆系意大利產業政策的延伸，此修正案作為意大利工業4.0計劃的關鍵組成部分，承擔著激勵中小型企業創新之職能，期望增強意大利競爭力以及科技生產力，鼓勵創新、精進生產，旨在助力意大利產業蓬勃興盛。統言之，私法秩序絕非單純是市場角色的“皮影戲”，而是產業格局與國家介入的綜合結果。

再者，電子平臺、數字媒介大大加快了信息流通循環，知識產權管理體制得以乘上數字化便車，拓展信息開放、集合數據分析、簡化職能流程以提高溝通效率。嚴格意義上的知識產權是符合法律規定保護條件的智慧表達權和對知識形態復制、傳播、使用的許可權。通過規范知識形態而保護智慧信息是知識產權法特殊的規范形式。意大利《工業產權法典》借助數字系統優化行政服務效能，提高了管理信息的溝通效率，一定程度上為權利人降低了行權負擔。受數字經濟驅動，我國近年來依托于互聯網環境，大力推行智慧政府建設，線上線下雙管并行，精進知識產權公共管理服務。由此知識產權管理體制可從“和諧善治”目標出發，以更高的行政效率，更低的行政成本，更好的公共服務為基準，深化完善“便民利民的知識產權公共服務體系”。信息傳輸網絡逐漸成為行政執法基礎設施的剛需，我國智慧政府建設在信息安全與互通方面可以適當加強，一方面保障信息互聯共享，另一方面保證往來留記錄，責任可追溯，以確保數字化為行政執法正向賦能。隨著行政服務數字化水平提高，行政執法基礎設施信息化、智能化建設將普及開來，這將為知識產權取得、維護、救濟帶來極大便利。簡言之，知識產權管理制度以利益平衡原則為導向，擔負著保護知識產權人的私人利益和維護在一般的社會公眾利益基礎之上更廣泛的公共利益的雙重目標。

六、結語

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作為國家制度優化的重要議題，關系到各國的核心利益。在這個問題上意大利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那就是根據其產業特點實施《工業產權法典》。盡管這部法典的架構并非完美，但它至少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思考方向。知識產權法典化實踐需要市場運作和制度配套的有力支持。在把控技術進展與規范創新之間找到平衡，亟需慎思篤行。這個問題的解決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長期堅持、不斷努力。從國際經驗來看，知識產權法典化是推動創新驅動發展的重要手段。我國應當借鑒國際先進經驗，結合自身國情和產業特點，積極推進知識產權法典化進程。同時，我們還要加強對知識產權基礎性法律規范的研究，為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提供有力保障。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把握好技術進展與創新規范的平衡，確保知識產權法典化進程穩步推進。

The Legislative Practice of Italian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dification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China

Abstract： Against the backdrop of increasing global competition and rapid economic development， Italy has launched the Italian Industrial Property Code， a major initiative almost half a century after the enactment of the Civil Code. The introduction of this code marks a new step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Italian legal system in the field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Italy has optimized its legal system through the enactment of the Code， enhanced the effectiveness of governance， and provided strong rule of law guarantee for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era of digital economy， Italy has kept pace with the times and amended the Italian Industrial Property Code. The amended code adjusts the details of industrial property norms， further harmonizes with the EU planning directives， and improves the management system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tection. This initiative not only reflects the great importance Italy attaches to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tection， but also shows its determination to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glob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governance. Italy’s basic legal construc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has distinctive features and has achieved remarkable results. Its experience and practice undoubtedly provide a rich dimension of thinking for our country to optimize the basic legal construc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At the same time， Italy’s exploration on the development direction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norms also provides useful reference for China’s intellectual property legislation in the future.

Keywords： Italy; Industrial Property Code; Normative Associations; Basic Laws on Intellectual Property

基金項目：重慶市教委科學技術研究重點項目“生成式人工智能對著作權登記制度的挑戰與應對研究”（項目編號：KJZD-K202300304）；西南政法大學知識產權保護協同創新中心2024年度學生科研創新項目“美國經濟制裁介入商業秘密糾紛的路徑與應對”（項目編號：24IP012）。

作者簡介：張惠彬，法學博士，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莊鴻展，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