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奠定了中式父愛充滿隔閡的深沉基調。我的父親則是另一個版本。父親生于上世紀60年代,但在我記憶中,抑或如今,可以化用韓寒的一本書來形容,他始終像少年一樣飛馳,輕盈明媚。
兒時正是港臺影視劇風靡一時的年代,我正被《功夫》里斧頭幫劍拔弩張的氣氛感染得大氣不敢出。一邊是斧頭幫,一邊是手無寸鐵的周星馳。正在廚房里剁菜的父親忽然提著菜刀跳到電視跟前,作勢把刀遞給電視那頭的周星馳,口中非常豪氣地喊著:“來,接著,不謝!”前一秒還在被情節(jié)支配得緊張兮兮的我,瞬間哈哈大笑。又一次,一家三口百無聊賴地逛商場,商鋪人形模特獨特的造型吸引了我,它的手掌被刻意擺弄得掌心向下,父親見我久久駐足,順勢兩手掌心向下,模仿模特做出翅膀揮舞狀,配合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讓我們不禁捧腹。不只幽默,折紙飛機、放風箏,父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正因此,他在我兒時的小伙伴中擁有無與倫比的人氣。
少年時恰逢網絡時代來臨,各種網吧如雨后春筍出現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暑假的晚上,夜空靜謐,蟬鳴也漸漸停息,不知怎的,我睡不著,在客廳里踱來踱去。父親見狀,示意我跟他一道出門。盛夏的暑氣凝固在夜色里,父親帶我去哪兒呢?我心生好奇,也不問,只顧著跟他走。沒想到他帶著我走進了一家燈火通明的網吧。他瀏覽軍事,看論壇,我在一旁看韓劇,逛聊天室,玩到盡興。回到家中,已近凌晨,母親一臉狐疑。我們都懼怕母親的嘮叨“攻擊”,默契地用笑容帶過。這份對新生事物的好奇延續(xù)到了方方面面。
又是一年春,雙人自行車的風刮到了小城,父親等不及租了一輛,帶著我,騎上了濱江風光帶。他在前,我在后,一路發(fā)力,全速前進。我騎累了,只留父親一人賣力蹬車,我在后面吹著江風,好不快活。
“我和你爸當年去上海錦江樂園約會,一進去,他就要坐倒轉360度的過山車,而且坐第一排,當時也不怕哦!”母親說著,眼波里流動著快樂。她說,剛認識父親那會兒,他常常綁著輪胎就去人工湖游泳了。那是我觸碰不到的父輩的青春年代,但從他每年除夕依然堅持放上一百響鞭炮,我知道,那份青春的熱情還在。游樂場的激流勇進,他依然當仁不讓,我不敢坐,他坐在我后頭說:“別怕,爸媽永遠是你的堅強后盾。”
父親就是這么不吝惜表達情感。前幾年,他做了一個小手術,我請假全程陪伴。本來很尋常,大概因為他先前一再拒絕我的陪伴,但我堅持留下,他躺在病床上,一再感嘆:“你一直陪著爸爸,我多感動你知道嗎?”“我爸真肉麻啊!”我忍不住跟母親吐槽。“你爸情感細膩,送你上大學,他在賓館嚎啕大哭,把我都弄無語了。”母親大大咧咧,是理性派,受不了父親的多愁善感。
同事小娜見到幫我?guī)薜母赣H,贊嘆:“你爸好帥啊,而且身材管理很好。” “以前我的同學也說過,他鼻梁就像珠峰一樣挺拔呢。”我不無驕傲地炫耀。“瞎說,老咯。”一旁的父親阻止我“王婆賣瓜”。今年,他濃密的黑發(fā)間不時探出一些白絲。起初他還興致勃勃讓我見一根拔一根,在母親“越拔越多”的唱衰聲中漸漸作罷。
“父親節(jié)不要瞎買東西給我。”我臨出門時,父親叮囑。“我會給你一個驚喜的。”我忍不住逗他。“什么啊?是不是給我買了藍牙耳機?”“呀,你不說我還想不到呢!”我嘻嘻笑著帶上門。口是心非的父親,愿你陽光如故,一直做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