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寸

市京劇團上演京劇《宇宙鋒》的海報貼出后，反響熱烈，票很快就銷售一空。

晚上，劇場內(nèi)座無虛席，舞臺上的京劇《宇宙鋒》正演著《修本》一折，所有的目光都盯著臺上的“趙高”和他的女兒“趙艷容”。

這時飾演趙艷容的青衣張筠一邊走到飾演趙高的凈角演員朱剛身旁唱道：“我這里把官人一聲來喚，我的夫啊……”一邊伸出右手要把趙高的胡子拔下來。

張筠一邊拔朱剛一邊蹦，連著三蹦，一蹦多高，嘴里接連發(fā)出“呦呦呦”的怪聲，好像疼得不行了似的。

臺下爆發(fā)出陣陣喊好聲。

這時，站在舞臺旁邊一角的主管劇團業(yè)務的副團長王琨卻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搖了搖頭。他調(diào)到市京劇團才兩個多月，是第一次看朱剛的演出，朱剛近四十歲，演藝生涯已有十多年。

王琨正想著怎樣對朱剛說，演出結(jié)束了，朱剛有些得意地從王琨身邊走過，滿面笑容地說道：“請團長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互相學習吧。”王琨認真地說，“不過我對你演出中的某處卻有一點不認同。走，我們?nèi)コ悦追邸！?/p>

米粉是本市的特色小吃，兩人來到粉店，王琨買了兩碗鮮辣米粉和兩杯檸檬茶。

朱剛有些忐忑不安地問道：“我的演出有哪里不妥？”

朱剛比王琨大一歲，王琨想了一下，決定直言相告：“趙艷容拔趙高胡子時，你的表演過火了，制造噱頭，賣弄灑狗血。”

朱剛一愣，隨即松了口氣，不以為然地哈哈笑道：“觀眾喜歡啊，你沒聽到演至此處時，底下叫好聲跟炸鍋似的？都說觀眾是上帝嘛。”

王琨才要開口接話，朱剛手機響了，接完電話朱剛說：“不好意思，有點急事，先走了。”

望著朱剛遠去的身影，王琨陷入了沉思。他原在一座二線城市的京劇團當副團長，那個劇團里的青衣工程派，唱起程派《鎖麟囊》等名劇來手舞足蹈，高亢清亮，愣是把個社會底層幽怨哀憤的婦女唱成了慷慨激昂的“女英雄”。一些年輕戲迷喜歡她的演唱，覺得容易接受，而一些資深程迷則對她的演唱頗有微詞。

王琨了解了這些情況后曾問過一個資深程迷，有什么辦法可以幫助那個程派青衣。

資深程迷答道：“難，她這樣演有時間了，現(xiàn)在不讓喊倒好，如果剛開始就有觀眾給她喊喊倒好，提醒提醒她……現(xiàn)在她和她的擁躉的感覺都很好，別人……”

王琨決定直接向那個程派青衣提意見，臨到開口又躊躇了，她對自己的業(yè)務水平自視甚高，讓她這樣已有名氣的演員承認過分賣弄演技決非易事，何況她的丈夫是該市主管文旅的副市長。

王琨那天回到家少言寡語，妻是畫家，見他有心事，便詢問緣由，他如實向妻講了，妻沉默了一會說：“演員也不容易，很辛苦的，就不要說了。”

這樣的話王琨不只聽妻一個人說過，一向尊重妻的意見的他，這次卻不打算就此緘口：“哪一樣工作要做好不辛苦？演員就應該特殊？演不好也不讓說？”

王琨畢業(yè)于中國戲曲學院戲曲文學系，他永遠忘不了首任校長田漢說過的話：“我們是新時代的文藝工作者，我們一定要把最好的藝術(shù)奉獻給祖國和人民。”

王琨向那位程派青衣坦率地談了他的看法，她不動聲色，不置可否，起身離去。

這以后王琨便從那座二線城市被調(diào)到了現(xiàn)在這座三線城市。對藝術(shù)執(zhí)著的追求和責任感使王琨癡心不改，勇往直前。

“趙高是丞相，《修本》那場戲他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你那樣演與趙高的身份不符。”王琨找到朱剛，溫言細語地開譬道：“有些戲迷的文化素養(yǎng)不是很高，所以喜歡一些噱頭和賣弄的表演。他們覺得演員這樣演特別賣力氣，覺得買了這張票非常值。演員要用精湛的演技幫助觀眾提高欣賞水平。”

王琨又將幾本梅蘭芳、馬連良、裘盛戎談京劇藝術(shù)的書籍遞給朱剛，朱剛接過書，亦不言語，轉(zhuǎn)身離去。

這天，王琨聽說朱剛身體不舒服，已經(jīng)有幾天沒來上班了，便買了一些水果到醫(yī)院探望。病房內(nèi)的室友說朱剛出去了，王琨在病床邊坐下，看借給他的那幾本書都放在枕邊，正在這時朱剛進來了，他的面龐比以前消瘦些，但臉上像掃除了陰云的大晴天，兩眼流露出欣喜的光芒。

王琨急忙問道：“你的身體？”

“小毛病。”

“那為啥住院？”

“前幾天心里煩悶，正好到醫(yī)院清靜清靜，看看書思考思考。”朱剛爽朗地笑道，“以前只想著怎樣吸引觀眾，沒覺得這是毛病。現(xiàn)在認識到了，想通了。”

王琨欣慰地笑道：“好，好啊。”

朱剛意味深長地說：“這唱戲呀，就像做人，過猶不及，要掌握好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