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于我

在上大學之前，我未曾設想過離開家的生活。或許是因為故鄉的熱風拂面，讓我忍不住溺醉在長夏中，來不及思考未來。但故鄉于我而言已是數月之前的景象，浮生一夢，午夜回時，舊日的景象如同幽靈般在心上盤旋，久久不散。

南方小島的風似乎永遠那么熱情奔放，操一口鄉音，閑適地走在街頭巷尾，和街坊鄰居打招呼，頗有“紈绔子弟”的風采。但是一天的悠閑時光就只有一點點，等不及日頭過去就要去大姨店里幫忙。搬貨，送貨，接待顧客，人數一多，氣溫一上升，就免不得帶著點面紅耳赤地爭吵。我就在這熱得起霧氣的日子中抽條生長，逐步長成如今的模樣。

許是夢中未曾與父母相見，只能靠每日的視頻通話保持聯絡，記憶中的身影逐步透明，每每想起都只覺得心上的霧氣太大，迷了眼眸。自有意識以來我好像一直很叛逆，或許在父母眼中，我一直在叛逆和乖巧之中反復橫跳。我不是世俗意義上乖巧的孩子，家里人談及我和哥哥都會感慨我們生錯了性別，但好在，我的父母，都很愛很愛我，他們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為我做到了最好。

在家里，愛是什么呢？是每到過年、生日等大日子的一桌珍饈；是中考之前，有人愿意冒著狂風暴雨趕過來為你慶生；是每個平常日子里的關心和體諒。那些充斥著白氣的清晨，泥土和雜草味道交纏，混入幾絲煙火。迷迷瞪瞪地起身，摸到枕頭下的紅包，心滿意足地迎接正月初一。熱乎乎的飯菜飄著霧氣混入冬日的白，母親忙忙碌碌地準備祭祖的用品，招呼我們上桌吃飯。現殺的文昌雞，鮮美勁道的肉質，讓我魂牽夢縈。在這之后，我們一般會祭祖。祭祖是個很有意思的活動，紙錢燃燒的火苗帶著余燼隨風飛走，到高高的天上，好似一道連接先祖與如今的橋梁，我最喜歡一張張紙錢被火苗完完整整地燃盡，就好像祖先們完完整整地收到了那些物品。這些儀式感總會讓我覺得我與這片土地的羈絆加深了些許，我的血脈與這片土地相連，我是這片森林新生的枝丫，是海浪上的一朵浪花。每每這時，我才會深刻感受到世界對我的意義，我在這里連接新生和死亡。

海島的風無論向哪兒吹都會帶著水霧，撲面而來都是水汽，但若真要切切實實地感受到風的纏綿，還是要到高處去，徒步或坐擺渡車都是不錯的選擇。坐擺渡車好似坐過山車，彎彎曲曲的公路，遇到較大的坡度時，無論上山還是下山，迎面的風牽著數不盡的水霧給你的臉做個SPA（水療）。于是最好的還是到銅鼓嶺去，去感受乾隆筆下的無邊風月，去感受如同一鉤彎月的海岸線，去感受那些愛侶系上的紅綢。大姨父曾用鄉音開玩笑似的說：“阿景，要是以后有喜歡的人了，就帶他來銅鼓嶺，用紅綢緊緊地綁在一起，不要讓他跑掉。”距離大姨父說過這句話已過了兩年，我還是獨自一人走在世界上，沒有愛侶，但這樣也挺好，趁著年輕，享受自由。而此時的世界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游樂場，不為外物所擾。

和父母那輩的談話常常充斥著爭吵、嗔怪，以及長輩對晚輩特有的偏愛，但是和哥哥姐姐就不會這樣。今年年初，我們兄弟姐妹四人計劃了一場“冬日出逃”，從海南島的最北邊，南下到萬寧、陵水等地。我們早上從家里出發，一路向南邊行駛，最后在下午三點到達萬寧。路邊的一切都被日光照得金黃，隨風飄揚在空中的不知名艷麗的花，大朵大朵鑲著金邊的云朵，把我們駛過的路變得浪漫又瀟灑。遇見海岸線時，饒是我們這些見慣了海浪朵朵的孩子也忍不住激動起來，我們歡呼、大喊，車上放著不知名的英語歌，平添了幾分自在的感覺。在出逃的日子里放下一切瑣事，我當時的心情就好像《末路狂花》最后的飛身一躍，畢竟從陰雨連綿駛向晴空萬里的過程總是讓人感到激動的。我短暫地放下了高考的壓力，和我的哥哥姐姐一起，奔向萬寧的海灘。

雖然是寒假，但這是我們海南特有的四季如夏，就算到了冬天，生命中也不缺乏閃閃發光的日子。海灘上人來人往，萬寧的熱情因為游客的到來顯得更為盛大。沖浪客一波接著一波，帶上浮板奔向他們自己的那片海。酒吧還未開張，閃耀的霓虹燈并未亮起，我們端坐在咖啡廳里，品嘗美食和咖啡，看路上人來人往，靜靜地享受午后的陽光。具體聊了什么我早已淡忘，我只記得那些耀眼的陽光，舒適地吹過臉頰的風，還有路邊可愛的小金毛。這些回憶足以幫助我在潮濕的陰雨天干燥起來，讓我之后的日子不至于發霉。

說實話，我們當時的日程很趕，享受完午后閑暇的咖啡時光沒多久，又馬不停蹄地啟程，去往下一個目的地。路上的一切我都不太記得了，只記得白霧一片中隱隱看見了七仙嶺，被雄奇瑰麗的景象美得說不出話。然后我只記得泡在溫泉里的閑暇，水霧緩緩上升，迷了我的眼睛，只聽得哥哥姐姐聊過去，聊人生，聊世事無常。我當時還是太過年輕，性子總有些急躁，總想快快去下一個湯池，全然忘記和親人在一塊的時光是多么寶貴。尤其是兩三年不能回來的姐姐，她把小外甥交給姐夫照看，終于多了幾天的空閑，能夠好好地和我們三個人一起放松一下。后來山中降溫，但好在沒人感冒，我們一起大快朵頤之后回了民宿。

民宿的位置極好，晚上開車去會有點可怕，但是這也抵擋不住我們去感受第二天清晨山中清新的空氣，閑庭信步地在山中漫游，一路上打打鬧鬧，沒有目的地。山中高濃度的氧氣，讓我覺得我和自然融為一體，但我更感覺榮幸，有幸遇見山中葉子的嫩綠，遇見一個艷陽天，遇見未修建完成的民宿。與平靜的湖面相望，我想去釣魚，那兒看起來真適合放松。久久于山中湖面清閑對坐，自然微風吹過，在某個瞬間，我愛上了這個世界。

回去的天氣不盡如人意，陰雨綿綿，但是美味的儋州黑豬肉粽足以抹去難過的心情。我們一路駛回家，車窗上的霧氣帶走了饑餓感。“冬日出逃”計劃就此圓滿落幕，真讓人期待下一年啊。

世界于我，相互糾纏，我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個點、一粒沙、一枝新生的枝丫，但恰恰是我這樣的，由點及線，由線及面，最終構成了立體的世界，構成了宇宙，構成了自然，即便是最微小的原子也比山脈偉大。世界于我，是山川湖泊，是花鳥蟲獸，是人文遺跡，是星空宇宙，是我愛的人送給我明晃晃的真心，也是我自少不更事以來所有的感受與成長。最后，我還是會和我愛的這個世界相互周旋，和人間相互對望，感受世界送我的所有陽光風雨。

今天也是個好天氣。

責任編輯 王娜

作者簡介

景子桑，本名符惠景，2005年生，海南文昌人，南京農業大學2023級園藝專業在讀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