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應當領著孩子走人生大路

不少學校把“以人為本”作為校訓，或提煉為辦學理念，但其實學生的日常學習生活就只有聽課復聽課，刷題又刷題，無休無止。他們的休息時間不斷被壓縮，閑暇生活幾近奢想，每天起早貪黑，甚至有的高三學生久坐不動，腿都腫了。然而最終絕大多數人勞而無功，成為金字塔的底座。這可能就是當下一些學校及其學生，尤其是中學及其學生的真實情況。

有人說，這是由于高質量就業機會的匱乏所造成的教育“內卷”；有人認為，這是某些價值取向的實利化所導致的教育功利化；還有人覺得，這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認知誤區：不知道人類利益最大化的途徑是合作而非競爭。這些觀點都不無道理，不過，它們大多從教育的外圍談教育，總有點隔靴搔癢。

如果我們回到教育的原點，站在普通教育的基礎上看，可能會有一些更加貼近教育實際的觀察和思考。

黃全愈的《教育的基礎》一書，為我們深入思考教育的這些基礎性問題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就我這樣的一線教育工作者的閱讀體驗來說，最突出的感受有以下幾點：

首先，黃全愈始終從全人的健康、和諧發展的高度觀照教育，觀察的目光幾乎覆蓋全部基礎教育的主要領域和重要過程。

如談問題化學習，他從是否壓抑人性的角度來看。他主張問題化學習不是“請君入甕”，誘導學生進入教師預設的套子之中，而應培養“孩子的好奇、純真、童言無忌”，這才是問題化學習的“精髓”。從對“走課制”與“走班制”的概念辨析中，他所著眼的是解放個性、重視人性、培養獨立性。這也更有利于“教學相長”，促進師生的共同發展和人格完善。他認為“STEM”如果僅僅停留在具體的課程設置上，而不是以素質教育、學生成長為底色，那么，仍是急功近利的制器之術，而非育人之路。談到名校畢業生的10種核心素質，他更是從研究能力、創造力、“會學”能力、思考能力等智力層面，談到玩的智慧、社會化情商、同情與關愛、人格品行、契約精神等非智力層面。他認為學生只有擁有了這些素質，才能具備“去跟明天、跟世界對話”的底氣。對于“雙減”背景下的通識教育問題，他認為成人比成才更為重要。他重視挫折教育，認為家長和教育工作者，要有“敢于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情懷與胸懷。相信對當下教育現象抱有足夠關懷的人，一定能夠體會到黃全愈所持觀點的重要現實意義。

概言之，黃全愈站在立德樹人、面向未來和面向世界的價值立場上，提出了一系列具有穿透力的觀點：超越了育才，著眼于育人；超越了成器，著意于成人；超越了成功，指向于成長。只許長，不許成！——“教育不是教你成功個什么，而是教你更會受教育，教你更會學習。”換言之，就是“從一無所能，到種種都能，到能力很高、本事頂大”。這就是杜威所說的“生長”，也即梁漱溟先生所主張的“教育應當是著眼一個人的全生活而領著他去走人生大路”。

其次，黃全愈在本書中，以思想的利器剖析教育現象，指導破解路徑，具有方法論上的意義。

這本書顯然不是嚴肅規范的教育學術論著，但也不是一般的教學隨筆。作者絕對沒有用諸如什么“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那樣流淌著詩意的語言來描摹教育，或者用哲理性、格言式的語錄來給教育以哲學層面上的不容置疑的定義。實際上，這本書是教學隨筆為其表，學術規范為其里。它對各種教育教學現象條分縷析，抽絲剝繭，有理有據，得法得道。這一切，為本書的建構和表達提供了堅實的思考支架與有力的思想武器。

就本書的理論框架而論，黃全愈所提出的“‘一二三四’素質教育核心理論體系”，本身就是一個基礎堅實、邏輯自洽的學術體系。本書上篇“教育的終點線”、中篇“教育的起跑線”及下篇“他山之石”所統率的全部篇章，都從不同角度詮釋了“‘一二三四’素質教育核心理論體系”的具體內涵。

就論述的細部而論，黃全愈非常嫻熟而又恰當地引用古今中外的一些教育及研究的思想資源，比如從孔子、荀子、韓愈的教育觀到陳寅恪的教學觀，從多元智能理論到創造性思維和批判性思維，以及一些發達國家在素質教育的一些具體做法，使論述在方法論上得到廣泛而豐厚的思想支援。

這方面，我覺得更值得稱道的，還有黃全愈在具體闡發過程中，對細部的理論建構。

比如他對葉圣陶先生“教是為了不教”的反思，經過層層剖析分辨，他用“如果說‘教是為了不教’強調的是自學，那么，‘不教是為了教’講的則是‘自教’”，一下子把反思引向了深入。又如在分析歷史教學中存在的教育觀的差異時，他就用“應試教育和素質教育的本質區別，可以概括為兩個詞——‘考生’和‘學生’之間的差別”把概念的精髓完全揭示出來了，一字之差，即云泥之別。這樣的例子，在黃全愈的這本著作中，可以說是俯拾皆是。

就思想方法來看，這里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黃全愈對批判性思維的推崇和運用。

大家知道，現行的新課程方案及各學科新課程標準，把培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放在突出的重要地位。批判性思維到底意味著什么，怎樣在教育實踐中體現批判性思維的精神，需要我們教育工作者及家長認真了解，并加以學習研究。黃全愈通過具體的事例，運用批判性思維的方法，引導有理、有利、有節和有智慧的獨立思考，一再強調批判性思維不是“處處作對、事事唱反調”。批判性思維實際上首先不是對別人批評，而是對自己、對自身進行評判。換言之，其非常重要的屬性是刀口向內，自我解剖。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黃全愈在本書中不止一次地提到自己在家庭教育中既有成功，也有遺憾——他把兒子培養成為一個很成功的“新星”律師，但是黃老師自省、自謙地認為“格局不大，贏在局內”，而非“去設計、制定法律條文，讓別人去玩”。這種反求諸己的批判精神，讓我們感受到他反思的真誠和懇切。

再次，本書的著述架構、論述范式、表述風格諸方面，規范明白，雅俗共賞，不論是教育從業者，還是學生家長，抑或其他社會人士，都能從中獲益。

黃全愈用大量的、具體的生活和教育事例，形象又準確地表達他的教育主張。因其所舉事例有血有肉，很接地氣，所以，閱讀時沒有喝“雞湯”的感覺，而是會有親切、暢快的閱讀體驗。又因其表達很符合學術表述的規范，不少地方用精確的數據和明晰的圖標證明與示意，且用詞準確、措辭得體，沒有模棱兩可或含糊不清之處，便會有清晰、明白的閱讀感受。本書整體的敘述風格中正平和，節奏不徐不疾，娓娓道來，讀之如沐春風，又如三五好友小聚，同話桑麻，共敘家常。

最后，在講到要吸取晚清喪權辱國的歷史教訓，教育必須遠離急功近利時，他深情地感慨：“嗚呼，我們輸的不是銀子，是教育！”

在談到“錢學森之問”時，他情不自禁地呼吁：“創新教育時不我待，刻不容緩！”而在主張國家強大的根源在基礎教育時，其難以抑制的民族自信之情溢于言表：“當人口大國變成人才大國時，就是中華民族騰飛之日！”

總之，這本書的根本主張是立德樹人、以人為本，指向是面向未來、面向世界的，指向的是人的健康成長和可持續發展。也可以這樣說，本書的核心命題是“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

（作者單位：浙江省慈溪市慈中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