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格街兇殺案》與《聊齋志異》：敘事時間藝術的跨文化比較

在文學領域中，敘事時間作為一種重要的藝術手法，對作品的情節構建、人物塑造和主題表達具有深遠的影響。近年來，隨著全球化進程的加快，跨文化文學研究逐漸成為學術前沿。本文選取《莫格街兇殺案》與《聊齋志異》這兩部經典作品作為研究對象，旨在通過對其敘事時間藝術的跨文化比較與分析，探討不同文化背景下敘事時間的運用及其對文學創作的影響。

一、《莫格街兇殺案》的敘事時間藝術探析

《莫格街兇殺案》作為經典推理小說，在敘事時間的運用上展現了非凡的藝術魅力。通過精妙的時間布局、第一人稱敘述視角的巧妙運用，以及結局反轉的突然呈現，愛倫·坡（以下簡稱“坡”）成功構建了一個錯綜復雜、引人入勝的推理故事世界。以下是對《莫格街兇殺案》敘事時間藝術的詳細分析。

（一）案件偵破進程中的時間精妙布局

1.初始迷霧與時間錯綜

小說開篇即描繪莫格街離奇謀殺案，坡模糊案發時間，用“深夜”營造懸疑氛圍。文中“今晨三時”的尖叫與“深夜”呼應，表明案件剛發生，而調查正進行中，激發讀者好奇，為后續調查埋伏筆。

在描述現場時，坡進一步通過時間的錯綜交織增強了故事的懸疑感。杜賓與“我”初次訪問現場，發現萊斯巴尼太太和女兒卡米耶死于一個看似無出路的密閉房間，而房間內的金幣卻未失竊，這些細節的呈現讓讀者對兇手的身份和作案動機產生了極大的疑惑。

2.逐步解謎與時間流動

隨著調查的深入，時間仿佛與線索的逐步清晰形成了默契的流動。杜賓通過細致的觀察和分析，逐步揭露了案件的關鍵信息，而時間的推進則與這些信息的揭露緊密相連。從案發深夜萊斯巴尼太太及其女兒在密閉房間遇害，現場凌亂但金幣未失竊，兇手身份成謎，到次日清晨，杜賓與“我”勘查現場時線索的匱乏；從一周后杜賓發現被害人丈夫的不在場證明，從而縮小嫌疑人范圍，到數周后杜賓通過觀察發現新的物理證據，并提出兇手出入現場的假設；最終，杜賓設計的廣告陷阱成功引出關鍵證人——法國水手，揭示了猩猩為兇手的事實，真相大白。

通過這些時間節點的設置，坡不僅展現了杜賓卓越的推理能力，還使故事的懸疑性層層疊加。讀者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步步接近真相，體驗到了推理小說獨特的魅力。

（二）敘事者視角與時間感知的巧妙融合

1.第一人稱敘述與時間的主觀感知

坡采用第一人稱敘述，讓“我”作為故事的講述者，以個人的時間感知來敘述整個偵破過程。這種敘述方式不僅增強了故事的真實性和親切感，還使讀者能夠更深入地理解敘事者的心理狀態和情感變化。例如，“我”在等待關鍵線索出現時的焦慮、發現新證據時的興奮等情感變化，都通過第一人稱視角得到了細膩的描繪。

2.敘事者的時間感與讀者的沉浸體驗

敘事者對時間的敏感捕捉和細膩描繪，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更加沉浸在故事的世界中。例如，在描述杜賓發現關鍵線索時，“我”內心的波動與杜賓冷靜的分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對比不僅增強了故事的張力，還使讀者與敘事者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隨著調查的深入，“我”對杜賓的推理能力從最初的懷疑逐漸轉變為深信不疑，這種情感轉變也通過時間感知的細膩描繪得以充分展現。

（三）結局反轉與時間安排的精妙結合

1.意外結局凸顯時間安排的巧妙

《莫格街兇殺案》的結局之所以讓人津津樂道，在于其出人意料的反轉。坡巧妙地利用時間線，將真相保留到故事的最后一刻。尤其是杜賓揭示兇手利用時間差作案的過程，令人拍案叫絕。例如，杜賓通過對百葉窗的細致觀察和分析，推斷出兇手是在特定時間通過百葉窗進入房間的。百葉窗的開啟時間成為破解案件的關鍵所在。這種結局反轉不僅凸顯了時間安排的巧妙，還將故事推向了高潮。

2.時間安排對情節張力的精準調控

坡對時間的掌控可謂游刃有余，他為故事增添了豐富的情節張力。他精心布局時間節點與節奏變換，使故事在緊張與緩和間切換自如。在故事中段，杜賓拋出了一系列嫌疑人線索，如銀行職員、鄰居等角色。這些線索雖未直接指向真兇，卻極大地增強了故事的懸疑色彩，使讀者陷入迷霧之中。而當故事推向高潮，杜賓以驚人的洞察力揭露了兇手利用時間差和百葉窗進行犯罪的手法。這一揭示不僅讓真相大白，也讓讀者對坡的推理藝術贊嘆不已。

至于故事的結局，杜賓通過一系列精妙的推理，最終揭曉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真相：兇手竟是一只猩猩。這一戲劇性的反轉令讀者震驚，同時也讓他們對坡在敘事時間上的巧妙構思刮目相看。坡成功地將讀者從緊張的推理氛圍中帶入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為故事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二、《聊齋志異》的敘事時間藝術探析

《聊齋志異》，這部中國古代文言短篇小說集，對敘事時間的精妙運用，無疑為自身增添了魅力。通過超自然的元素、夢境與仙境的描繪，以及短篇結構中的時間濃縮技巧，蒲松齡成功地將讀者帶入了一個既奇幻又深邃的文學世界，深刻體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哲學思想和時間觀念。

（一）志怪故事中的時間變形藝術：超越現實的奇幻體驗

在《聊齋志異》中，超自然元素如鬼魅、仙妖等不僅是故事的靈魂，更是時間變形的神奇媒介。以《畫皮》為例，王生偶遇一位美女，與之陷入情感的糾葛，卻不知她其實是個厲鬼的化身。在與厲鬼共度的時光里，時間仿佛被拉長，每一刻都充滿了驚悚與誘惑。而當真相揭露，時間又似乎突然壓縮，王生在轉瞬間面臨生死抉擇。這種時間的伸縮與變形，不僅為故事增添了緊張的氣氛，更讓讀者在驚心動魄中領略到時間的變幻莫測與神秘魅力。

夢境與仙境是《聊齋志異》的常見場景。通過它們，蒲松齡展現了時間變形的藝術。如《夢游》中，主人公夢中踏入異世界，時間感受異化，引人深思現實與夢境的哲學關系。

（二）短篇結構中的時間濃縮技巧：瞬間即永恒

《聊齋志異》是短篇小說中的翹楚，蒲松齡在極短的篇幅內，通過精練的語言和巧妙的情節安排，展現跨越漫長時間的故事。如《促織》以成名一家貧富驟變為線，交織悲歡離合，盡顯社會風貌與人性光芒。蒲松齡巧妙操控敘事時間，尋蟲斗蟲細節細膩，引人入勝；子化促織，命運瞬轉，時間流速突變，彰顯無常與奇幻。此敘事技法強化故事節奏，使讀者在短暫時光里，跨越時空，共鳴情感，深思人生。時間流轉，人生厚重，盡在其中。

此外，蒲松齡還善于在短篇敘事中捕捉微小細節，通過這些細節來暗示或揭示時間的變遷。如《嬰寧》一篇中，嬰寧與王子服的相遇僅是一瞬間的邂逅，卻通過嬰寧的笑聲、眼神等細節，展現了兩人之間情感的微妙變化。這種通過細節展現時間跨度的手法，使得故事更加細膩而富有層次感。

（三）敘事主題與時間循環的哲學思考：生死輪回與因果報應

《聊齋志異》中的《陸判》深刻體現了生死輪回主題。書生朱爾旦與地府判官陸判的奇遇，展現了生死轉換與時間循環。朱爾旦經歷換妻頭、續命，終難逃輪回，映射人類生死無奈與掙扎。陸判象征超越生死之力，引導人們思考生命真諦。故事引發對生命意義及時間循環的深刻哲學思考。

因果報應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重要觀念，在《聊齋志異》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蒲松齡通過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展示了因果報應與時間倫理之間的緊密聯系。如《種梨》一篇中，道士運用法術讓吝嗇的鄉下人的梨被圍觀的人分吃光了。這個故事中，道士的法術與鄉下人的報應之間，存在著明顯的因果關系。這種報應不僅體現了道德的力量，也借由時間的推移，強調了倫理道德的永恒價值。

三、跨文化視域下的敘事時間藝術：西方偵探小說與東方志怪故事的對比分析

在深入探討西方偵探小說與東方志怪故事的敘事時間藝術時，可以發現兩者在時間觀念的表達、時間操控的技巧，以及敘事時間如何塑造文化身份上，展現出既相異又相輔相成的特質。

（一）時間觀念：理性邏輯與神秘力量的碰撞

1.邏輯推理與時間線的嚴謹性

西方偵探小說的時間觀念深植于邏輯推理，故事遵循時間線性發展。偵探角色通過收集碎片化的線索，逐步拼湊出完整的真相。這一過程不僅是對犯罪行為的揭露，更是對時間邏輯的尊重與運用。

2.神秘主義與時間的流動性

反觀東方志怪故事，如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所呈現的，時間觀念則顯得更為流動和多變。在這些故事中，時間不再是線性的、固定的，而是可以被扭曲、穿越，甚至完全脫離現實框架。例如，在《畫皮》中，王生與女鬼的邂逅，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只留下一段超越時空的情感糾葛。這種對時間的處理，不僅增強了故事的奇幻感，也映射出東方文化中對于超自然、神秘力量的敬畏與探索。

（二）時間操控手法在兩種文化中的體現

1.精密布局與奇幻想象

《莫格街兇殺案》時間操控體現在精密布局上，引導讀者揭示真相；而《聊齋志異》則通過奇幻想象構建時間異界，展現時間的無限可能。

2.時間倒錯與閃回在兩種文化中的差異

在時間倒錯與閃回的運用上，兩種文化也表現出顯著的差異。西方偵探小說往往通過時間倒錯來回顧案件的關鍵節點，幫助偵探和讀者梳理線索、尋找破綻。而東方志怪故事則更多地采用閃回手法來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和前世今生，從而揭示故事的深層含義。

（三）敘事時間與文化身份的塑造

1.時間藝術與文化傳統的深度融合

敘事時間受文化傳統影響，西方偵探小說體現邏輯推理與科學精神，東方志怪故事則融入神秘力量與道教思想。

2.敘事時間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獨特魅力

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敘事時間呈現出獨特的魅力。西方偵探小說的時間線索通常呈現線性特征，結構精密布局，使得故事緊湊、邏輯清晰，滿足了讀者對解謎過程的期待；而東方志怪故事則采用非線性時間結構、充滿奇幻想象，為故事增添了神秘與奇幻的色彩，引領讀者進入一個超越現實的奇幻世界。這種敘事時間的差異，不僅豐富了文學作品的多樣性，也為讀者提供了截然不同的閱讀體驗與審美享受。

四、結語

敘事時間藝術在《莫格街兇殺案》與《聊齋志異》兩部作品中均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在坡的《莫格街兇殺案》中，線性的敘事時間不僅增強了故事的懸疑氛圍，還巧妙地引導讀者逐步揭開真相，實現了情節與主題的完美融合。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則通過靈活的敘事時間轉換，構建了一個個超越現實、奇幻詭譎的鬼怪世界，展現了作者對時空的獨特理解和運用。兩部作品在敘事時間上的創新實踐，不僅豐富了各自的文學內涵，也為后世文學創作提供了寶貴的啟示。

（江西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責任編輯 黃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