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人口述史視域下江西興國木偶戲的行規禮俗文化探究

近年來，口述史研究作為一種重要方法，為深入了解非物質文化遺產提供了新的視角。本文以傳承人口述史為研究視角，通過對多位興國木偶戲傳承人的訪談，了解木偶戲中的行規禮俗文化，進而吸收這種文化的經驗和長處，為傳承與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促進經濟社會的和諧發展提供有益參考。

作為一種語匯現象，“行規”是指同行業所制定的規約。“禮俗”指中國傳統社會中禮俗相交、以禮節俗的一種社會狀態或文化特質。在古代文獻中，“禮”與“俗”的合稱最初見于《周禮》一書中。《周禮·地官·土均》曰：“禮俗、喪紀、祭祀，皆以地美惡為輕重之法而行之。”禮俗與喪紀、祭祀一同被論及，這意味著古人已意識到禮俗與喪紀、祭祀相類似的生活事項具有關聯。在中國農耕文明的鄉土社會中，禮俗成為“社會公認合宜的行為規范”。禮俗不同于法律、制度，是一種廣泛意義上的道德，甚至具有超越道德的權威和效力。

興國木偶戲主要流傳于江西省贛州市興國縣，其包括興國提線木偶戲和興國端戲兩種形式。二者分別于2010年和2013年被列入江西省第三批和第四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為了對興國木偶戲的生存、傳承、變遷及發展現狀進行了解，筆者多次開展了興國木偶戲的田野與口述史調查。下面，筆者結合興國木偶戲傳承人口述史的田野調查與研究成果，挖掘木偶戲中蘊含的行規禮俗文化，并作簡要探討。

一、興國木偶戲行規禮俗的形成背景

興國縣地處江西省贛州市北部，于三國時期建縣。興國木偶戲，作為一項古老而獨特的民間藝術形式，其行規禮俗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特定的歷史、文化和社會背景下逐步演化形成。

首先，興國縣地形復雜，氣候多變，各類自然災害給當地的農耕生產帶來了巨大的威脅。農耕時代的人們基于樸素的萬物有靈觀念，對諸神十分尊崇，他們認為生產、生活的順利開展都是神靈的饋賜，因而祭神和酬神是必不可少的儀式。演劇這一形式隆重又熱烈，可以調動全體民眾的情緒，因而極為盛行。

其次，社會的需求和民眾的喜愛也是促成興國木偶戲行規禮俗形成的關鍵因素。傳統農耕時代，農村地區文化生活相對匱乏，木偶戲成為人們重要的娛樂方式。為了滿足民眾的需求，保證演出的質量和效果，木偶戲班社藝人制定了一系列行規禮俗，包括演出前的準備、演出中的規范等。

最后，行業競爭和藝人之間的傳承關系也促使了行規禮俗的形成。隨著木偶戲的發展，藝人群體逐漸壯大，為了在競爭中脫穎而出，藝人需要不斷提高技藝水平，遵守行業規范。同時，在師徒傳承的過程中，師傅會將行規禮俗傳授給徒弟，以保證行規的正統性和規范性。

二、興國木偶戲的行規禮俗文化

通過對興國木偶戲開展田野調查，結合對興國木偶戲傳承人口述史的研究，筆者發現，興國木偶戲的行規禮俗非常豐富，其象征秩序主要體現在廟會祭祀、供奉戲神、戲班取名、傳承拜師、舞臺表演等多個層面。

（一）廟會祭祀

關于興國木偶戲的廟會祭祀習俗，筆者訪談了興國提線木偶省級代表性傳承人楊振銓，他口述道：

每當與廟會祭祀有關的農時節氣到來，興國縣的各個村莊都會按照習俗，舉行各類規模不一的廟會，以示對祖先及神明的尊敬。廟會期間，廟會理事會通常會提前數月著手籌集廟會所需的資金與物品，并對“祭拜”“游神”以及“演戲酬神”等事宜作出安排。因為木偶戲班人員較少、費用低廉，所以頗受百姓青睞。在廟會上，多數老百姓都愿意花錢請廟里供奉的天地神明與祖先觀看木偶戲，以祈求四季平安，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在演出當天，當地老百姓都會早早來到廟里，將精心準備的各種貢品，如雞、鴨、魚、茶、香油、水果等擺上神臺，并點燃香燭，以邀請廟里供奉的天地神明與祖先降臨觀看，以求得自己的精神寄托。在木偶戲正式開始前，戲班的堂主還會主持祭拜儀式，包括念咒語、燒香、除煞、燒表文等，以示與天地神明與祖先進行溝通，降福于民。

從傳承人口述史研究中可知，興國木偶戲祭神和酬神等祭祀環節寄托了當地民眾對平安、豐收的美好祈愿。這是廟會禮俗的鮮活體現，是在特定歷史時期和自然環境下形成的禮俗文化。在保護和傳承興國木偶戲的過程中，我們應當以客觀、理性的態度去看待這種傳統禮俗。

（二）供奉戲神

《周禮·考工記》載：“知者創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謂之工。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在傳統社會中，每個行業都有供奉“祖師爺”的習俗，他們是行業神，是傳道授業的祖師爺，也是關心成員福祉的保護神。戲曲藝人也有自己的戲神。在興國木偶戲的班社中供奉的戲神為田公元帥，也就是唐代著名宮廷樂師雷海青，又被稱為田都元帥、田府元帥等，是民眾信奉的戲神。他被認為是戲劇、曲藝等傳統藝術的守護神，也是演員和樂師的守護神。據興國提線木偶傳承人楊遠茂所述：

興國木偶戲班社對戲神“田公”非常敬重。在戲班中，通常存在三個“田公”形象的木偶。其中兩個由能工巧匠精心以木頭雕刻而成，還有一個“三花”（戲曲中的“丑角”）的木偶形象也被敬稱為“田公”。

筆者在田野采風中觀察到，在表演興國木偶戲前，戲班通常會向田公元帥獻上供品，祈求演出順利、平安吉祥。此外，興國木偶戲每個班社所演出的木偶數量固定為24位，據藝人們說，這24位木偶也是保護神，代表著24位菩薩，恰是民間所說的廟里的二十四諸天護法菩薩。正是在這種對行業禮俗的嚴格遵循下，興國木偶戲才得以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傳承與發展。

（三）戲班取名

根據傳統習俗、演出規律，古代戲班必須設立戲班名號，特制戲神、班牌，以凝聚班社。興國木偶戲也是如此。據傳承人楊遠茂介紹：

興國木偶戲的戲班有取堂名的習慣，這是歷代興國木偶戲傳承人傳下來的班社的江湖規矩。通常戲班的堂名為三個字，一般都會取喜慶、吉祥的名字，如喜慶堂、福慶堂、滿福堂、慶盛堂、順利堂、福興堂等。許多木偶戲班社在興國縣當地都頗有名氣。有了堂名，對于戲班來說就算是打了廣告。老百姓可以依據堂名快速地找到戲班。戲班的主事人被稱作“堂主”，負責掌握班社中的一切事務。

興國木偶戲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和文化傳承，班社取名不僅僅在于獲取簡單的名字標識，其更是戲班的精神象征和價值追求。戲班取名反映了藝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也體現其在行規禮俗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和積極影響。

（四）師承拜師

在中華戲曲文化的豐富歷史中，師承關系一直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興國木偶戲的傳承主要得益于家族傳承與班社傳承。

在家族傳承中，家族中的長輩，往往是技藝精湛的木偶戲師傅，他們將技藝傳授給下一代，遵循“父傳子，哥傳弟，叔傳侄”的傳統禮俗。這種自然的傳遞方式，體現了家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確保了興國木偶戲的發展。在班社傳承中，師傅往往是班社堂主。這種傳承方式則需要學徒寫拜師帖，并舉行拜師儀式。據興國提線木偶傳承人謝芳坤介紹：

木偶戲班招收外來學徒確實需要寫拜師貼并舉行拜師儀式。拜師的流程非常嚴格，首先會考察學徒的音樂藝術天賦、是否適合演木偶戲，以及徒弟品行如何。只有滿足條件，師傅才會愿意收徒。拜師時，需要在某一黃道吉日舉行儀式，并掛起祖師畫像，點起高香，用雄雞祭祀。徒弟需要先拜祖師，再向師傅遞交拜師帖。

通過傳承人口述史研究可知，拜師帖作為興國木偶戲傳承過程中一種獨特的文化禮俗現象，體現了師徒關系的莊重與承諾。它不僅僅是一紙簡單的文書，更是對技藝傳承、道德倫理和人文關懷的深刻表達。

（五）舞臺表演

在興國木偶戲的表演過程中，也有行規禮俗。如木偶戲的舞臺一般設在廟宇祠堂。在木偶戲的舞臺上，清晰地劃分著前臺和后臺兩個區域。前臺，是提線師傅們的舞臺，通常由1～2人組成。而后臺，則是樂師們的天地，樂師一般不少于3人。談及木偶戲的演出行規禮俗，興國端戲傳承人鄧昌恩說道：

木偶戲班在每次演出時，通常一天都會演出三場。上午一場主要是點香拜菩薩，放鞭炮請菩薩。接著就是“打樣臺”，也就是通常說的“鬧臺”，“鬧臺”的目的就是用敲鑼打鼓制造熱鬧，以吸引觀眾、招來觀眾。然后就是“打八仙”環節。“打八仙”就是正戲開演之前唱的折子小戲，為了討個吉祥的彩頭，一般我都是用嗩吶吹曲牌。之后我們會稍作休息，吃些茶點。而后就是吃中午飯。下午場一般是從三點開始唱戲，一直唱到五點，唱兩個小時。晚上場則是從八點唱到十點，也是兩個小時。一天下來，大概六個小時。演出時不管有沒有人，都照演無誤。另外，在唱腔方面，興國木偶戲的唱腔主要是模仿湖南的郴州、祁陽縣的唱腔，也就是祁劇腔。幾乎所有的興國提線木偶戲都采用這種

唱腔。

總之，興國木偶戲的禮俗文化中蘊藏著豐富的文化內涵，這些禮俗文化生動地展現了當地民眾的生活、情感和價值觀的衍變，準確地表達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的有關世界遺產保護的兩大核心原則，即文化遺產的真實性和完整性。

三、興國木偶戲禮俗文化的保護與發展策略

在歲月長河中，興國木偶戲豐富的禮俗文化，不僅是藝術表演的重要構成部分，更是凝聚社群、傳承文化的精神紐帶。然而，在現代社會快節奏的沖擊下，興國木偶戲禮俗文化也面臨傳承困境，亟待采取有力措施予以保護和發展。

首先，活化利用是保護和發展興國木偶戲的關鍵舉措。我們應當通過口述史研究，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讓非遺“動”起來、“活”起來，推動興國木偶戲的活態保護與傳承。同時，借助現代科技手段，建立全面、詳盡的數字化檔案資料，為木偶戲的曲目、表演形式、禮俗規程等留存珍貴記錄。這些數字化資料不僅方便后人學習與研究，也有助于興國木偶戲的活化傳承和創新。

其次，增強民眾對傳統禮俗的認識，是傳承和發展興國木偶戲禮俗文化的重要環節。比如，建立專門的展示館，集中展示興國木偶戲的禮俗文化，為民眾搭建一個直觀了解和感受興國木偶戲魅力的平臺。在展示時，可以運用多媒體技術，如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 VR）、增強現實（Augmented Reality， AR）等技術，讓觀眾身臨其境般地體驗木偶戲的表演場景和禮俗儀式。

最后，資金投入和人才培養是傳承和發展興國木偶戲禮俗文化不可或缺的保障。政府應加大對興國木偶戲傳承和發展的資金扶持，設立專項基金，用于改善演出條件、培養傳承人、開展宣傳推廣活動等。與此同時，學校也可以開設相關課程，讓青少年接觸和了解興國木偶戲，培養他們對優秀傳統文化的興趣。

四、結語

保護和傳承興國木偶戲禮俗文化，是發展興國木偶戲的重要途徑。通過對傳承人口述史的研究，采取加強活化利用、增強民眾認知、加大資金投入和人才培養等措施，能夠讓興國木偶戲這一古老的藝術形式在現代社會中煥發出新的生機與活力，以“見人、見物、見生活”的方式實現活態傳承，為豐富中華民族的文化寶庫作出積極貢獻。

（豫章師范學院）

基金項目：2019年江西省社科基金立項課題“興國木偶戲傳承人口述史研究”（19YS33）。

作者簡介：艾玲（1972—），女，河北唐山人，本科，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舞蹈表演、民間木偶戲。

責任編輯"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