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什么紙上寫作

過去的小說，正文前面常常會附上作家手稿的照片，好像是商品的防偽碼，暗示著開箱之后請放心食用。我曾癡癡地盯著這些或潦草或工整的筆跡出神，想象寫出它們的人如何在這些格子稿紙上填滿字句。格子稿紙符合東亞國家方塊字的書寫習慣，而使用字母文字寫作的奧爾罕·帕慕克也一直用網狀方格紙，那是他從托馬斯·曼和讓-保羅·薩特那里學來的。所以，寫作被戲稱為“碼格子”的說法，東西方都適用。

寫字多了，作家對稿紙自然挑剔，寫起來是否順滑、紙會不會洇、能不能駕馭各種筆，都是他們思慮的要事。V·S·奈保爾從不買稿紙，總是“借用”英國廣播公司的稿紙寫作，因為這種紙寫起來沒有沙沙聲。有的作家干脆自己印稿紙，老舍印的紙“張大格大，一張可寫九百多字”。但是，不要見了“唐諾專用稿紙”這樣的印記都認為是名家所為，王鼎鈞講過，有的新人還未投稿，就先印好自己的專用稿紙，為的是在編輯那里賺“文壇老將”的第一印象。

有的作家對稿紙的顏色有執念?？úㄌ赜肋h只會在黃色草稿紙上起稿。1858年，大仲馬游歷東歐幾個月后在格魯吉亞的第比利斯逗留，跑遍全城的文具店，沒有找到能讓他寫小說的藍色大頁紙，被迫使用一種奶油色的紙，為此他很抓狂，覺得寫出來的小說變了味。大仲馬專門用藍色紙來寫小說，寫詩用黃色的紙，寫其他文章的紙則是粉紅色的。這種彩虹寫作法被杰奎琳·蘇珊用在了改稿上，她的每部作品都要重寫四到五次，第一稿用黃色的稿紙，第二稿用綠色的，然后用粉色，再用藍色，最終稿才用白紙。

我見過許多堪稱行為藝術的“寫作”，比如，張曉剛在紀錄片頻道的截圖上寫日記，王小波在五線譜上給李銀河寫情書。凱魯亞克寫《在路上》也像一場偉大的行為藝術，通過三周的打字馬拉松，他在30多米長的電傳卷軸紙上寫完整本書，“紙卷直接塞進打印機，根本不分段，打完字的紙卷落在地上，看著就像一條路”。

當然，也有對在什么上面寫東西不那么講究的作家。加繆用九本學生用的練習簿，以近似筆記的形式寫下了雜七雜八的見聞和對世界的思考。1971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正擔任智利駐法國大使的聶魯達。一天晚上，他和馬爾克斯等一幫朋友正吃著飯，突然想起來，48小時后就要去斯德哥爾摩參加授獎儀式了，演說詞還沒著落。他就隨手把菜單翻過來，在喧囂的餐館里用他一貫喜歡的綠色墨水，寫好了那篇優美而充滿詩意的演說詞。

豌豆//摘自2024年8月25日《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