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死亡間歇》是葡萄牙作家若澤·薩拉馬戈的一部長篇小說,主要講述了從元旦午夜開始,某國境內人類的死亡毫無預兆地暫停了。作者將死亡具象化,使其化身成一名負責人類死亡工作的女性。小說中討論了死亡暫停給人類社會帶來的種種影響,對生與死之間固有的二元對立性進行消解,以頗具創新性的形式引導讀者思考死亡存在的價值。
【關鍵詞】《死亡間歇》;死亡書寫;若澤·薩拉馬戈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46-0038-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6.009
若澤·薩拉馬戈是葡萄牙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優秀作家,其作品風格十分獨特,且內涵深刻,其作品主題大多關心的是人類命運與世界前途,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其長篇小說《死亡間歇》于2018年譯介至中國,以寓言的形式描述了死亡暫停為某一國家工作后,該國社會自上而下的變化以及死亡復工后的影響。目前國內有關《死亡間歇》的研究較少,且多集中于敘事角度。在薩拉馬戈的眾多小說中,死亡書寫充斥其間,并成為其創作中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話題。本文試從死亡書寫這一特定角度出發,通過對《死亡間歇》這部優秀作品中的文本內容進行細致分析,跟隨其塑造的死亡女士的視角,探索在其死亡書寫中呈現出的對于生與死之間二元對立的消解,深度思考死亡存在的價值性,并試圖解讀作者隱藏在作品字里行間的對于生命真諦的思索。
一、死亡形象的具象化
薩拉馬戈的小說中多數主要人物都是以死亡為最終結局,但《死亡間歇》中卻一改常態,直接將死亡作為故事的主角。死亡意味著鮮活生命的終結,又因為死亡往往作為疾病、自殺、兇殺抑或是屠殺等天災人禍的悲慘結局出現,這兩個字一直都是籠罩在人們心頭的烏云。
死亡作為文學作品中的常客,其以具體形象出現在讀者面前也并不罕見。但在薩拉馬戈的筆下,死亡從人們想象中陰森可怖的迷霧中緩緩走出,褪下等身的白色裹尸布,一位美麗的人類女子走到讀者的眼前。薩拉馬戈并非將死亡是一位與人類差異不大的女子這件事生硬地灌輸給讀者,而是通過對死亡的外貌、心理、動作甚至神態進行了較為細致地描寫,并且賦予其人類的情緒和感情。然而,薩拉馬戈的創造性并非僅僅于此,為了增強死亡女士的這一形象的具體可感性,作者將掌管人類死亡描述為該女士的工作。需要擔任工作本是人類才具有的活動,且承擔工作責任和完成工作任務與人類的生活關聯緊密,對任何讀者來說都并不陌生。這樣的安排不僅使得死亡這一形象生動可感,還大大拉近了這一形象與讀者之間的距離。
作品中死亡登場前,其親筆書寫的紫色信件最先亮相。神秘的紫色信件告知了處于不死謎題中慌亂的人們以真相:“從前許多想象力豐富的畫家、雕塑家在我手上放了一把標志性的長柄鐮刀,我卻善刀而藏,為的是讓那些如此厭惡我的人類嘗嘗永遠,也就是永恒活著的滋味。”這樣的原因出人意料,死亡的暫停并不是受命于上帝的安排,也不是人類行善事的福報。僅僅是因為長久被人厭惡的死亡想鬧一次罷工,讓人類品嘗一下永恒。
紫色信件的到來不僅解答了死亡暫停的謎題,還向人們告知了另一個消息,即收到紫色信件的人會在一個星期后死去。隨著一封封信件的出現和收信人的如期死亡,人們才確信這一系列荒謬的事都是出自死亡之手。因其預示死亡的性質,紫色被人們深惡痛絕,死亡這位寄信者也受到了人們的憎恨,“報界這才發現,對于死亡——又名命運——原來一直知人知面不知心,盛怒之下,紛紛對其口誅筆伐,控告她無情、殘酷、暴虐、惡毒、嗜血、是吸血鬼、邪惡帝國的女王、穿裙子的德古拉、全人類的公敵、不忠的女人、殺人犯、叛徒,又有人提到連環殺人這個稱呼。”于是人們決定找到隱藏在人群中的死亡,專家根據古代繪畫與雕刻中出現的死亡形象,尤其是那些具有裸露頭骨的作品,以此得到更為準確的死亡的臉部模樣。經由此項工作,人們得到了一張死亡的畫像,遺憾的是畫像上的人并不是死亡的真實模樣,但有一點卻是準確無疑的——死亡是位女性。
在后文中,作者更是直接向讀者描述了死亡的真正形象,“這一事實已經有了最好的明證,因為我們眼前就有一副死亡本人的形象,她正坐在椅子上,裹著尸布,骨質臉孔的形態中透著十足的迷惑。”令死亡迷惑的事正是與死亡的本職工作有關,在眾多被送出的信件中,唯獨有一封被送回。自當值第一天起,死亡就不曾失手過,她“裹著她那塊陰郁的尸布,從古至今不變的行頭,頭上罩著兜帽,一邊思索著這件事情,一邊用她手指上的骨頭或是骨頭上的手指敲打著桌面”。此處的描寫使得死亡的形象躍然紙上,作者簡短的幾筆就為讀者勾勒出清晰的畫面,而畫面中正是一直以來以神秘著稱的死亡本人。
宣告生命告終的信件被數次退回后,死亡終于崩潰。“可憐的死亡此刻困惑又茫然,差點就要痛苦到用腦袋撞墻了。”“她勤勤懇懇掙下來的名聲,結果遭受了最慘重的打擊。”死亡如此煩惱的原因并非只是名聲受到打擊,更是因為其掌管人類死亡的本職工作難以進行。不知道是多久之前這位女士被賦予了負責人類死亡的這份工作,就像人世間為了生存而忙碌的工作者一樣,有自己要擔當的工作職責和要完成的工作任務,甚至也有工作時要遵守的原則。作者如是描寫道:“死亡是一具裹著布單的骷髏,住在一個冰冷的房間里,身旁有一把老舊、生銹的長柄鐮刀,從來不回答她的問題,她的四周是粉刷的白墻,沿墻擺放了幾十個檔案柜,柜子間夾雜著蜘蛛網,柜中一個個大抽屜里滿滿碼放著檔案卡。”有別于人們的固有想象和文學作品的常規藝術加工,該書中的死亡并不在西方但丁筆下的地獄或煉獄之中任職,也不在東方的閻羅王府里當差。而是在與塵世之中的人類辦公室如此相似的地方工作,這樣的設定使死亡不再是人們避之不及的話題、陰森不祥的魔鬼,抑或是擺脫不掉的命運詛咒。這位坐在四面白墻的房間中辦公的死亡就像是某日與之擦肩而過的路人、熟悉的同事或朋友。
死亡終于對工作受阻的情況忍無可忍,她決定去親自看看。出發前,“她解下那塊布來,那是她唯一穿在身上的衣服,小心疊好,掛在椅背上,就是之前我們一直看她坐的那把椅子。”而脫下衣服的她,卻是一具僅有一米六六或一米六七的瘦小骷髏。作者對死亡的描寫可謂詳盡,并不龐大的身形加上無比日常的動作和近乎普通的工作環境,都在向讀者傳遞著死亡形象的可感性,如此具象化的死亡形象因其具體可感而顯得十分鮮活。
在浩如煙海的文學典籍中,對于死亡這一形象的描述并不罕見。但死亡出現時往往使用其另一個更具震懾性的名字——死神。神在中西方文化中都帶有神秘、強大且權威的色彩。因而死神在大多數的文學作品中往往神秘莫測,難以琢磨。加之死神帶走靈魂,結束生命的性質又為該形象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恐怖面紗。
但《死亡間歇》中的死亡形象卻一反常態,作者甚至不忘交代死亡的前身,“她臉上其實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因為她一直記著嘴巴還在的時光,而嘴巴記得舌頭,舌頭記得唾液,這些回憶追著她,永遠揮之不去。”由此可知,死亡并不是生來就這般模樣,其曾經也是盛放在肉體中鮮活的生命。
作者的寓言讓讀者知道,人們一直以來恐懼的死亡本身并不可怕,恐怖的是失去生前所擁有的一切和死后未知的虛無。因為死亡的短暫缺席,沉浸在永生空氣中的人們并沒有因此獲得額外的幸福,反而使痛苦成為漫無邊際的苦海。人們更有理由珍惜擁有健康體魄的時光,珍惜自由意志可以支配自身行為的歲月,因而更加積極樂觀地生活。這部看似恐怖黑暗的文學作品其實帶給人們的是真正積極和豁達的力量。
二、生與死二元對立的消解
對于萬物而言,生與死這一二元對立的永恒課題中,“生”扮演著希望、積極與美好的正面角色,而“死”則毫無疑問地象征著悲傷、消極與陰暗。薩拉馬戈的小說中,死亡是其讀者熟悉的常客。《死亡間歇》這部作品更是直接將死亡二字放置在題目之中,可見其在作品之中的重要性。“死亡間歇”,顧名思義是死亡暫停而生命永無止境。作者在作品中向讀者展示了沒有死亡運行的世界是何種景象,這景象并非繁華盛世、人間仙境,而是充斥著陰謀、混亂、死氣沉沉。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認為:“在我們身上,生與死、醒與夢、少與老,都始終是同一的東西。后者變化了,就成為前者,前者再變化,又成為后者。”這正完美地解釋了沒有死亡的國度反而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原因。人類社會缺少了生與死的更迭,二者之間相互轉化的停滯所帶來的是經濟的落后、道德的墮落和社會的混亂。“當初這個民族無辜懵懂地闖入了長生不老的懷抱,開頭的幾天甜蜜美好,卻終究短暫。”死亡曾在第一封來信中將自己的署名小寫,這樣的寫法引來人們的嘲笑。但死亡又嚴肅地發來第二封信件,信件中鄭重其事地向人們解釋她小寫姓名的原因。“死亡寫道,我不是大寫的死亡,我僅僅是死亡,小寫,大寫的死亡是一種諸位尚無法想象的東西,爾等人類,看好了,語法學家,我也會用爾等,爾等人類目前只認識我這小寫的死亡,而即使在最慘烈的災難中,它也無法阻斷生命的延續。”正如死亡本人所說,即便是最慘烈的災難,人類的生命依然會得以延續。在人類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天災人禍數不勝數,但直至今日人類依然屹立于地球之上。人類的死亡可以是個體的死亡、群體的死亡,甚至是種族的滅亡。但作為人類本身的死亡,卻始終懷揣著生的希望。
死亡并不直接孕育生命,但因死亡而存在的相關產業卻無比依賴死亡。人類死亡的消失使得喪葬行業只能服務于寵物,保險行業也因此更改保險的各項規則,照料那些處于生命末期的人們的養老院成了只進不出的所在,醫院的房頂都堆放著無人認領的不死病患。而“人口年齡的菱形結構對折,上端是數量巨大、持續增長的老年人群體,它像一條巨蟒吞噬著下一代,而下一代則大多在養老院從事協助和管理工作,將人生中最精華的歲月用來照顧各個年齡的老家伙。”生與死這看似二元對立的平衡中,當一方停止正常運轉,另一方的發展也將嚴重受阻。不死的人類社會也終將孕育不出生機,而沒有生機的社會只能像不死的人一樣處于不生不死的尷尬境地,世界終成一片活人的墓地。
薩拉馬戈在《死亡間歇》中,向讀者舉出這樣的例子:“蠶把自己嚴嚴實實包在繭里,它是在哪一刻死去的,一個生命怎么可能從另一個生命的死亡里誕生。一個從另一個的死亡里誕生了。”死亡恢復運行后,人類社會經由一陣騷亂后又終于回歸正常。死亡回歸的消息一經放出,養老院的管理者們就立即開始結算賬單,并力求確保所有款項無一疏漏。“這似乎是對他人生命的極度冷漠與蔑視,其實,有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是很正常、很自然的,就像一個人站在緊鎖的門前找不到鑰匙,突然看到門戶大開,灑進萬縷陽光。”如若將死比作黑暗,將生比作陽光;那么當黑暗全然消散,世界只剩下萬縷陽光之時,人類將因光芒過分強烈而難以睜開生命的眼睛。就如同書中人物所言:“如果不能像從前那樣死去,我們就沒有未來可言。”
博爾赫斯曾在其詩中寫道:“死亡是活過的生命,生命是臨近的死亡。”生與死之間固有的二元對立關系在《死亡間歇》中被消解,其中任意一方都以對方的存在而得以存續。與其說是二元對立不如說是在此消彼長的過程中循環往復、良性發展。而死亡扮演的角色,正是人類牧群的放牧者,驅趕著牧群的同時也保護著人類的生生不息。
三、死亡存在的價值性
對于人類而言,死亡意味著生命的終結,意味著塵世生活的結束。從個體的層面上升至全人類,人們的追求從古時的修仙煉丹到今日的調理保健,都體現著人類對于死亡的恐懼以及對于永生的渴求。即便永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人們也希望將存世時間無限接近永恒。也正因為死亡的必然性,人們才將幻想集中于長壽,卻鮮少思考死亡消失的后果。
薩拉馬戈在《死亡間歇》中將永生不死界定得十分嚴謹,并非是人們渴望的青春永駐,而僅僅是不死而已。人的年紀依舊會增長,人的身體機能也依然會老去,唯一發生變化的是人不會死去。即便是無比的衰老、肢體被拆解得支離破碎、疾病的程度達到醫學無法挽救的程度,都不會奪走人們的生命。顯然,這與朱利安·巴恩斯在他的短篇小說《夢》(The Dream)里設想的不同。在巴恩斯的幻想中,天堂是某個你可以做任何事,想做多久都可以的地方。但巴恩斯說,最終你會感到厭倦。而當你感到厭倦時,你可以隨時結束它。在薩拉馬戈幻想的故事中,人們似乎只獲得了不死的特權,卻被生生奪走了按下生命結束按鍵的機會。就如同可憐的人被仙女告知其可以實現一個愿望,此人回答說:“我想永遠活著。”但卻忘了說:“一定要讓我快樂。”正義者窮奇一生都在追求自由、愛與和平。正因為人生短暫,實現這三個追求并不輕而易舉,所以這三者才彌足珍貴。
死亡在找尋到那位多次退回信件的大提琴手時,看到了一個普通人最平常的生活。大提琴手和凡塵中大部分的人一樣,有棲息其中的房子、忠心而可愛的寵物以及為之不懈奮斗的事業和理想。一個普通人的生活簡單而溫馨,當死亡走向沙發并坐下來,想要觀察一下這位大提琴手的時候,他的寵物狗跳到了死亡的懷里。這樣一具冰冷的骨架,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懷里有只狗的感覺,死亡像個小女孩一樣,變得更加嬌小。死亡被眼前的一切無聲地震撼了,而這一切都會隨著大提琴手的死亡而化為烏有,寵物狗將失去主人流離失所,大提琴手的家也將不再溫暖。人類所擁有的一切物質都將在失去生命的那一刻失去意義,曾經生命之中的溫暖也將煙消云散。正是生命的短暫才使得人類存活于世的時刻變得如此珍貴而美好。相比于死亡那四面白墻,陰冷乏味的房間,這里的一切都是死亡這具瘦小骷髏中生出人性的催化劑。
“這個我們前面幾頁提到的死亡,她獨獨和人類是緊密關聯、不可分割的,她的眼神一刻也沒離開過我們,以至于那些還沒死到臨頭的人都常常能感受到她追逐的目光。”死亡就像影子一樣,在人的生活中如影隨形。但死亡又與影子不同,影子在黑暗中無法存在,但死亡卻無時無刻不出現。對人類而言,死亡二字熟悉而又陌生。死亡的概念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和人生閱歷的累計而被人們所接受的。但死亡的存在確乎是刻在人類命運之中的,在西方的《圣經》故事中,人類的原始祖先亞當和夏娃本是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上帝創造的伊甸園中,但因其受到魔鬼的誘惑而偷食禁果,被上帝趕出伊甸園,也正是從那一刻開始,死亡便與人類糾纏不休。死亡具有必然性,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這本書卻向讀者宣布,死亡也兼具必要性,死亡存在的必要性使得其擁有無可替代的價值。如果人類社會沒有死亡,原本短暫的生命被注入無限的防腐劑,那世界將會如何?作者在書中創造了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現象,并客觀細致地給出了答案。這樣的答案并不是簡單地推理,而是人性和實際相結合的產物。
人類社會的運行就如同環環相扣的網絡,其中任何一環發生變化都會影響其相關鏈條的運行,而在這巨大的網絡兩端,正是生與死。當其中一端發生變化,甚至驟然消失,人類的社會必將隨之陷入混亂。《死亡間歇》將這種現象假定在一個國家之中,引領讀者思考死亡存在的價值。經濟、宗教、道德是人與動物不同之所在,均在人類社會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當死亡暫停,隨之而來的是相關產業的崩潰和經濟鏈條的瓦解。最先受到影響的是殯葬行業,這些商人被殘忍地剝奪了謀生的原材料。而后,養老院和醫院也隨之受到波及,將死之人和無法醫治的病患堆積如山。
“無論我們兜多少圈子,宗教,所有的宗教,離了死亡就都沒了存在的理由,宗教需要死亡就像口腹需要面包一樣。”死后世界是未知的,因其未知而令人恐懼。所以大多數宗教都會向其信眾傳播生時行善,死后得福的觀念。無論是來生轉世,還是死后復活,都依托于死亡的存在。當死亡這一必要條件消失時,宗教的存在便顯得十分尷尬。宗教的教義直指人心,是洗滌信眾道德的泉水。當泉水枯竭,人們對于死后世界不再畏懼,不良的人便開始肆意妄為,無惡不作。經濟的崩潰、宗教的虛設以及道德的墮落使得社會陷入混亂。
而就生命個體本身,年老者會日漸可憐、衰頹、令人難過,臉上的皺紋一道道增加,如同爛掉的葡萄,四肢愈發顫抖、遲鈍,猶如海上一條航船徒然而盲目地尋找半途掉落的羅盤。在《死亡間歇》中,第一個死去也是第一個敢于打破規則的是一位老者,在其生命即將宣告結束的時候,其所屬國家的死亡暫停了。老者勇敢而智慧地提出讓其子女將他送出國界線,送到臨近的國家的國土上死掉。其子女在糾結猶豫后選擇按照其父親的想法行事,最終這名老者的生命在越過國界線的那一刻宣告徹底終結。這一例死亡對這個不死之國的人民來說,是一個歷史性的開端。是否將家中無法醫治的病患、生命垂危的老人送出國界線,成了考驗人性道德水平的一道戒尺。國家隨后出臺了相關規定,只有那些簽訂了自愿死亡證明的人才能被送到他國。而這一紙證明便順理成章地成了這些家庭的道德遮羞布抑或是名聲的護身符。黑手黨也隨之出現,干起了死亡的生意,他們幫人們偷偷運輸將死之人到鄰國境內。長此以往,這樣的行徑引起了周邊國家的憤怒,原本安寧的國界線的土地下,掩埋著數不勝數的無名尸體。但戰爭并不能一觸即達,因為與之作戰的是一個沒有死亡的國家。
無論是對社會還是對個人而言,死亡的價值不言而喻。死亡是檢驗每個人自我價值實現的終極尺度,也就是說透過死亡價值所折射出來的應該是生的價值,是對人類個體生命存在的事實的認可。正如魯迅先生所說:“過去的生命已經死去,我對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腐朽,我對這腐朽有大歡喜,因為我借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依照人類社會發展的歷程來看,死亡的負面效應可能被過分地夸大了。人們習慣性將死亡理解成一種破壞人類價值的黑暗勢力,但人類社會能夠脫離愚昧走向文明,擺脫落后走向現代化,都與死亡有著莫大的關系。正因為有了死亡才有了新老交替的空間,才有了生生不息的希望,人類得以不斷創造新的物質與新的文明,社會才有了不斷向前發展的不竭動力。甚至可以說,死亡的價值在于它是個體生命存在的最終證明和社會發展的催化劑。
由此可見,死亡并不是人們日常所熟知的那樣,完全是消極且沒有價值的生命損耗。正視死亡的價值,對于理性地審視自己的人生,做出正確的行為選擇,在社會中實現人生價值以及消除對死亡的恐懼具有不可忽視的積極意義。
四、結語
薩拉馬戈在《死亡間歇》中向讀者描繪了死亡暫停的世界,通過對死亡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使讀者以一種全新的形式認知死亡。在書中作者以客觀冷峻的筆觸對生與死之間固有的二元對立關系進行消解,探索死亡存在的價值性。
現實世界的死亡并不會暫停,人們也不會收到宣告死亡的紫色郵件。生命的期限不能實現永恒,也不能實現未卜先知。但是作者通過這樣一則寓言為讀者緩解了關于死亡的恐懼與焦慮,使讀者有所期待地生活,客觀坦然地面對終將結束的命運。珍惜有限的生命,澆灌以愛與美德,即便生命如流星,也會在天際留下美麗的色彩。《死亡間歇》正是在人類的生命中點燃了一把燈火,讓讀者借著光亮窺見死亡的價值,在燈火的照耀下以更加平和的心態漫步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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