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黃胄先生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創(chuàng)了“在生活中起草稿”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觀念,創(chuàng)造性地再現了人物的精神形態(tài)、性格特征與畫家自我感受的融合。縱觀黃胄一生的創(chuàng)作足跡,少數民族地區(qū)特別是新疆地區(qū)可謂是他在藝術上的“生活基地”,他的經典作品大都出自民族寫生的所知與所感。黃胄自己也談到,新疆風光的奇?zhèn)ズ腿嗣窈婪诺男愿穸际怯绊懰囆g格調的因素。以黃胄的民族寫生之旅和他寫生的創(chuàng)作思想為研究基點,進而探尋他的民族人物畫粗獷風格的形成原因與影響因素,同時將黃胄的繪畫置于20世紀西學東漸的藝術思潮下,深入解讀黃胄民族人物畫的粗獷美。
[關 鍵 詞] 黃胄;少數民族題材;人物畫;寫生;粗獷美
一、外界環(huán)境促進粗獷風格形成
(一)民族風情題材的衍變
1949年5月, 黃胄和趙望云先生第一次沿途寫生,從青海到甘南地區(qū)再到少數民族地區(qū),這種特殊的經歷使他對這片廣袤的土地產生了熱愛與眷戀,不僅是黃胄創(chuàng)作題材衍變的轉折點,更是為黃胄扣上了創(chuàng)作民族題材的第一粒扣子,成就了他在民族風情題材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地位。
新疆各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成為黃胄人物畫創(chuàng)作的主要題材,他先后六次到新疆各地深入生活、寫生作畫。新疆人民把黃胄看作自己的畫家。在黃胄的藝術生涯中,民族地區(qū)是他藝術寫生與創(chuàng)作的主要陣地。黃胄炙熱地愛戀那片充滿熱情的土地,他不斷地勤奮作畫,滿腔熱血地表現民族地區(qū)各民族的生活。
(二)民族人物豪放性格的影響
黃胄一生曾六次到新疆寫生,他走沙漠、穿戈壁、過綠洲,最長待過9個月,他心中早已對新疆人民產生了深深的情感。黃胄談到自己為什么多次去新疆、為什么選擇民族題材時說:“我想畫這個民族豪放的性格,這就是他們本身所特有的美。這山里頭有一種泥土氣息,是真實生活里的那種美。”黃胄豪爽的藝術個性與新疆少數民族奔放粗獷的性情擦出了激情的火花,他從少數民族人民的生活中找到了與自己藝術理念相互吸引的創(chuàng)作靈感。縱觀黃胄一生所創(chuàng)作的民族題材大作,他筆下豪放、粗獷的人物畫無疑是和少數民族人民的性格特征彼此關聯的。
從黃胄《新疆舞》的畫面呈現上展開思考,無論是人物的動感造型,還是筆墨與線條瀟灑淋漓的運用,都體現出了黃胄中國畫人物創(chuàng)作方法的進步與創(chuàng)新。畫面的黃金位置是一位正在跳舞的維吾爾族少女,她舞動的裙擺是以疾筆書寫的方式表現的,通過畫面上展現的筆墨痕跡,可以直觀地感受到毛筆在紙上書寫的快感,而在刻畫人物面部時則更加細膩柔和,畫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強烈的沖擊感。畫面中鼓手的笑容、少女靈動的舞姿以及極富動感的筆墨營造出畫面熱情、奔放、粗獷的意境,讓人身臨其境,進入一種放松自在的狀態(tài)。黃胄精準地捕捉到少數民族人民的文化傳統(tǒng)和外貌特征,并將他們豪邁的民族氣概表現得淋漓盡致。
二、粗獷風格受繪畫觀念的影響
(一)在生活中起草稿
20世紀中國傳統(tǒng)藝術的繼續(xù)發(fā)展與現代建構,強調藝術家要重新認識和思考藝術與生活的關系,藝術家深入生活是藝術創(chuàng)作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途徑。黃胄的人物畫新范式就是20世紀中國傳統(tǒng)畫畫壇的一股新流,他開創(chuàng)的“在生活中起草稿”是對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的創(chuàng)新與延續(xù)。特別是他的民族題材作品突破傳統(tǒng)形式,創(chuàng)新了人物畫的表現技法,開拓了全新的繪畫觀念與審美范疇,直截了當地回答了藝術與生活的關系這一問題。
黃胄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生活,這里提到的“生活”是他扎根到人民群眾中深入體驗的生活,例如他的少數民族題材作品,從農田里收割時的歡聲笑語到葡萄架下熱情的舞蹈再到草原上追逐的馬群,都具有很強的生活感。黃胄的作品也體現了生活,這里說的“生活”更多的是他對生活的感受,是對生活的深度表達,而不是表象地記錄生活場景和生活跡象。黃胄先生說過:“生活為我出新意,我為生活傳精神。”他篤信“生活”是藝術之本,一切不以觀察生活和體驗生活為基點的繪畫作品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藝術家一旦離開了生活,就像魚兒離開了水、草木脫離了根。
黃胄一生走遍祖國南北,廣泛收集各地的生活素材,為他的藝術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厚的靈感與經驗。追溯到黃胄最初的寫生經歷,可以從黃胄早期創(chuàng)作的《馴馬圖》中看出其鮮明的創(chuàng)作風格。
畫面描繪了一位哈薩克族少女馭馬揚蹄的情景,騎在馬上的姑娘笑著手握馬繩,四蹄翻騰的馬十分強壯,流露出好斗的勇敢精神。黃胄通過精心的構圖布局和傳神刻畫,用疾筆描繪草原上奔騰的駿馬,描繪了一幅洋溢著樂觀精神、豪邁熱情的節(jié)日盛景,整個畫面和諧而又充滿張力。從少女騰起在馬背上的動態(tài)可以感受到有一種強大的民族力量溢出畫面,直擊觀者的內心。畫中駿馬飛揚的長鬃、少女飄散的碎發(fā)、馬蹄濺起的長草等局部描繪,都塑造了一種粗獷美的視覺體驗。
黃胄曾說過:“只有懷有強烈的表現生活的愿望,創(chuàng)作才能得以開展,而風格也只能在這種創(chuàng)作實踐中不斷探索與發(fā)展,從而逐步形成。”黃胄六次赴疆考察寫生,深入民族地區(qū)生活,他的藝術理念和繪畫風格深受少數民族生活的影響。黃胄作品中粗獷畫風的形成,與他在新疆生活時的所見與所感有密不可分的聯系。
(二)速寫與中國畫融合
黃胄的創(chuàng)作靈感源于生活,而他的藝術表現則源于他的速寫,他曾評價自己的藝術得益于他一直堅持的寫生練習,他存留了許多寫生時的練習稿,單是在民族地區(qū)的一次寫生之旅,就有一萬多張作品。黃胄的繪畫成就,得力于他的速寫、寫生功夫。他認為速寫的目的有兩個:一是作為練習,二是用于創(chuàng)作,這可以是練習中的創(chuàng)作,也可以是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練習。黃胄的速寫不僅是創(chuàng)作的基礎素材,也具有很高的獨立藝術價值。黃胄自己的中國畫變革奠基于速寫,他把速寫中的繪畫特點運用在自己的中國畫創(chuàng)作之中,借鑒速寫中的藝術語言和創(chuàng)作手法,改變傳統(tǒng)水墨畫的創(chuàng)作模式。黃胄的速寫是不加約束的,他所畫的每一筆線條都是摸索的過程,是不斷接近描繪對象的過程,就是在這樣的不斷探索中逐漸錘煉成了他“復線式”的刻畫形式。從黃胄的速寫草稿和成品中不難看出復線的應用,這種全新的藝術表現技法是在西方素描線條和東方傳統(tǒng)線描中相互取舍形成的。黃胄大膽地運用復線強調造型,其中一些看似廢線、錯線的線條,都直觀表現了他在繪畫時對描繪對象反復推敲的修改過程,也是深層感悟的體現。
以《哈薩克舞》為例,作品主要描繪的是一位塔吉克姑娘跳舞的情景。人物的頭巾和衣服上的線條都采用了以速寫用線入畫的方式,裙擺上的長線條具有很強的書寫性和速寫性,運用“復線式”的表現手法作畫,畫中重疊交錯的線使少女舞動的姿態(tài)更加輕盈自然,從作品的側面也能感受到他的速寫向中國畫的自然轉變以及在捕捉這一瞬間印象時的作畫激情。
黃胄的人物畫創(chuàng)作中融入了速寫的繪畫風格,巧妙地將奔放的筆觸與生動的形象結合在一起,還注意刻畫細節(jié),營造了畫面的生動氛圍和強烈的視覺效果。黃胄在表現民族地區(qū)少數民族題材的速寫作品中,用線縱情潑辣、不受約束,形成了強悍、粗獷的風格。
三、中西技法結合展現粗獷美
(一)白描傳統(tǒng)和線性素描相互取舍
元代的人物畫,從題材上來看已不像壁畫那樣表現宏觀場面。元代書法已走出了唐代尚工尚法的階段。元代繪畫的書法用筆不拘謹,而體現在用筆的“寫”意上。從筆法角度來看,元代繪畫采用了書法的用筆。這種繪畫回歸了其本質,題材多圍繞文人士大夫的生活理想,展現出更加沉穩(wěn)含蓄而雅致的趣味。在造型能力方面,元代的人物畫家在技法上有了顯著進步,包括工筆設色、白描和簡筆等方法的運用。此外,這一時期的山水皴法和墨筆花鳥畫也體現了共同的傳承與風尚變化。元代的壁畫多運用細膩如絲的白描與淡彩技法,展現了對線描技藝的熟練掌握。
在表現線條和意境方面,黃胄深受阿道夫·馮·門采爾和珂勒惠支的影響。20世紀50年代,黃胄與老友裘沙等人常常深入討論珂勒惠支的作品與風格。在她的啟發(fā)下,黃胄有意識地增強了線條的表現力,突破了傳統(tǒng)對單線運用的限制,充分挖掘了復線的表現潛力,使得線條更加直接和生動。不論是在速寫還是水墨人物畫上,他都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一方面,復線的勾勒記錄了畫家思維發(fā)展的過程,全面呈現了對造型的塑造、修正和補充,有助于表現對象的體量與動勢;另一方面,復線挑戰(zhàn)了傳統(tǒng)中鋒用筆的線條模式,通過強調速寫的表現性,打破了對精細筆觸和傳統(tǒng)衣紋線條“十八描”的美學限制。這種技法將筆、墨與線條融為一體,結合了側鋒擦筆、勾描與中鋒線條。看似雜亂的筆致,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與文人寫意畫中“筆有誤筆,墨有誤墨”的意外韻味相呼應,為畫面增添了動感與活力。
黃胄寫生的基礎則主要建立在中國畫白描傳統(tǒng)和歐洲線性素描的認知和學習上。他認為,中國畫家應在自身的筆墨傳統(tǒng)基礎上,汲取優(yōu)秀的東西方藝術,目的在于推動中國畫的發(fā)展,而非改造原有的藝術形式。黃胄的速寫線條既不同于傳統(tǒng)白描的任何風格,也與傳統(tǒng)中國畫中“一波三折”的筆法及中鋒用筆的要求無關,同時也未采用新中國人物畫改革中常見的素描語言,而是憑借他對線條的獨特感悟。他借鑒中國畫的寫生傳統(tǒng),融合西方繪畫材料的造型技巧,旨在實現高度寫意的傳神境界,并且吸取西方全因素素描法中的優(yōu)點融合在中國畫寫生和創(chuàng)作中,使畫面所構成的筆、墨、線充滿豐實感,既有益于對畫面的整體把握,也因此形成了豪放的筆墨與強悍的畫風。
(二)西方色彩與寫意筆墨相互交融
20世紀,由于西式寫實主義的刺激,催化了現代水墨人物畫語言的衍變。許多當代畫家都受到了影響,試圖創(chuàng)新傳統(tǒng)水墨的表現技法。在學習和回顧傳統(tǒng)并吸收西方藝術后,他們有意識地打破中國傳統(tǒng)繪畫經久不變的僵局,但許多人以實際經歷告訴當今畫壇,藝術想要創(chuàng)新是艱難的。而黃胄創(chuàng)新中西繪畫的新方式和畫作風格引領了一代寫意新風。
黃胄在作品中靈活運用濃墨重彩與水墨淡彩,打破了中國畫雅淡的用色傳統(tǒng)。他在保留水墨畫意境傳達與層次表現優(yōu)勢的同時,創(chuàng)新了色彩的多樣性。其用色不是簡單地模仿,而是結合了中國民間傳統(tǒng)繪畫和西方繪畫藝術,取之精華并加以創(chuàng)新。在墨色的運用上,也是應景而作。黃胄根據不同的創(chuàng)作主題和情感狀態(tài)選擇色彩與墨色的表現技法。在他的少數民族題材作品中,他更善于運用柔和的重彩和水墨技法,既有水墨渲染與淡彩的運用,也有濃墨的揮灑,利用大塊鮮艷的粉質顏色進行對比。因而黃胄作品的用色既不同于民間傳統(tǒng)繪畫中鮮艷的色彩,也不像西方繪畫作品那樣強調光與色的對比。
如《奔騰的草原》表現的是新疆柯爾克孜族人民正在進行傳統(tǒng)體育項目“馬上較力”的比賽場面。從色彩構成角度分析,畫面正中偏右的少女和畫面最右側少女的服裝顏色都選用純度較高的藍色,與畫面左側馬背上毯子的顏色相呼應;畫面正中偏右少女的頭巾和畫面左側女孩的衣服都是選取了紅色,只是顏色明度有差別,還有場景遠處的衣服和馬兒的紅色都與之呼應。從這幅作品中完全可以體會到民間傳統(tǒng)繪畫的用色方式和西方繪畫中對環(huán)境的注重,但這些關系在黃胄的作品中體現得比較微弱。畫面中的馬身和馬尾則用重墨刻畫,這種色上加墨汁、墨上加色的樣式,既描繪了新疆姑娘的艷麗多姿、動物的峻峭,也烘托了雄偉的氛圍。
由于作品尺幅較大,所以黃胄在作畫時多以大筆運墨渲染,排筆揮掃,并用重色復色作畫,畫面對比強烈,給人以厚實飽滿的視覺效果,形成了其粗獷的畫風。
四、結論
在黃胄的藝術生涯中,少數民族地區(qū)特別是新疆地區(qū)可謂是他在藝術上的“生活基地”。他深受少數民族人民豪爽熱情性格特征的影響,因此也促進了其粗獷畫風的形成。他的創(chuàng)作靈感源于生活,其作品也體現了生活,扎根生活、勤于寫生、重視速寫是他的代名詞。黃胄采用全新的藝術表現手法創(chuàng)作人物畫,從西方藝術和國畫傳統(tǒng)中取舍技法,大膽地以潑辣、迅疾的線條表現造型。他的少數民族題材作品具有很強的情緒渲染與營造能力,作品中豪放粗獷的格調正是從新疆地區(qū)的具體感受中提煉出來的。他“在生活中起草稿”“以速寫入畫”的新觀念為中國畫畫壇注入了一股熱流。他在中國畫史上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豪放與歡快相結合的獨特風格,營造出濃厚的氛圍。這不僅為少數民族題材的美術創(chuàng)作奠定了符合時代需求的審美基調,也塑造了人們對少數民族及其文化的全新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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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吉林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