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會客廳：韓國科幻的幕后推手

許多讀者朋友都對精彩作品的創作者和出版人充滿了好奇，為此，我們特別策劃“主編會客廳”欄目，不定期邀請世界各地的科幻作家及出版人來這個虛擬空間做客。欄目由本刊主編姚海軍主持，通過訪談，帶大家更全面地了解嘉賓，深入探索他們的創作秘境與出版之旅。大家希望我們邀請哪位嘉賓，或者想請他們解答什么樣的問題，都歡迎發郵件至37229605@qq.com。

世界科幻出版人系列：韓國科幻的幕后推手

本期嘉賓：韓性峰

1960年出生于韓國全北益山，現任東亞出版社社長。

嘉賓自述：

四十歲之際，突然成立出版社，今年迎來親自運營的第25個年頭。在成立出版社之前，做過其他工作，但不曾在出版社工作過，也沒有接受過出版教育，認為出版社能夠存活到現在非常神奇，感覺自己特別幸運。初創出版社時，曾打出“尋找知識小巷的文化游擊隊”的口號。盡管現在已經六十多歲，卻依然自稱“文化游擊隊”的年輕人。身體可以老去，思想上永遠想做一個年輕人。

A：韓社長您好！很高興能夠采訪您。6月22日北京書展（BIBF）期間，我們做了一場金草葉女士的讀者見面會。那場活動座無虛席，甚至還有中國另外幾家出版社的編輯專程趕來。在中國，金草葉現在是最受關注的韓國科幻作家。據說韓國科幻的境況也是因為金草葉開始被大眾關注，這有點兒像劉慈欣呢。

Q：姚主編好，《科幻世界》的讀者朋友們好。非常榮幸可以有此機會與中國的讀者朋友們交流。

A：那我們進入正題。中國讀者對韓國科幻的了解非常有限，不知在社長眼中韓國科幻處于什么樣的狀態？

Q：先說韓國的文化產業。

進入21世紀，以“K文化”為代表的韓國電視劇、流行音樂、電影、小說在世界范圍內廣受歡迎。如果說截至20世紀的日本文化是亞洲（流行）文化的代表，那么21世紀則是以韓國為中心。

這一切得益于韓國出現了一位對文化產業有著非凡洞察力和遠見的領導人。1998年上任的金大中總統表示“文化是21世紀最強大的國家競爭力”，舉國推進文化產業振興發展。當時韓國需要接受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金融救助，國家沒有任何資金，但金大中總統從電影、企劃公司、出版社開始資助，培養年輕人。二十年后，韓國成為一個文化強國。

由此可見，消費者的關注和國家政策的支持對文化產業影響重大。

在韓國，科幻小說通常被視為純文學外圍的類型文學。民主化運動以來，小說一直被認為是一種通過現實主義來認知時代和社會的手段，因此包括科幻小說在內的類型文學總是被看作是只為了趣味的廉價之物，甚至被出版社視為低級類型。

然而，少數狂熱粉絲（幻迷）卻堅定地守護這種（類型文學）。直到21世紀初，市場還很小，每年銷量超過3000冊的科幻小說屈指可數。由于市場規模小，出版商只能翻譯引進少量世界著名作家的作品。當時的翻譯也未能得到應有的報酬。盡管如此，只要有出版社愿意出版（科幻），也會出于保護自己喜愛的類型的責任感而對此感激不盡。

簡言之，科幻曾經處于出版的最底層。

A：眾所周知，金草葉的出道始于“韓國科幻文學獎”。這是一個什么樣的獎項？您當初為什么會設立這樣一個科幻獎？本獎項至今為止的發展狀況如何？

Q：成立出版社以后，我便對科普圖書有了興趣。這并不是因為我主修科學或者很懂科學，而是因為當時韓國的科普圖書和市場十分落后。對于新生出版社來說，想進入當時炙手可熱的人文社會文學市場太難了，因為沒有（簽約）作家，營銷能力也嚴重不足。于是，我找了一個進入門檻較低的領域，又聯想到成立出版社以前在日本學習時讀過不少科普書，便開始出版這類圖書，并十分幸運地推出了幾本暢銷書，作為科普類出版社開始得到讀者的認可。

然而，只出版傳統的科普圖書顯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所以，我試著以科學為中心，通過多種方式拓寬出版領域。比如，現在頗受歡迎的“Makers”系列，不僅限于圖文閱讀，還包含可以親自動手制作的顯微鏡、相機、自動駕駛汽車等科學趣味工具包。

進入21世紀，科學的發展確實迎來了一個轉折點。計算機和互聯網引發的革命，使得所有人每時每刻都離不開科學。思想和宗教的時代已經結束，我們迎來了科學思考和科學生活的時代。當然，作為人類思維表達的文學，也迎來了科幻時代。

2016年，我認為在韓國也有很多人正在追尋（這種趨勢），所以時機很合適。我想首先應該掀起一股熱潮，于是和一家媒體共同設立了“韓國科幻文學獎”。

第一年只能說不溫不火。有點兒話題度，但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第二屆誕生了一位明星作家，正是已經譯介至中國并備受喜愛的金草葉。在第四屆，又一位明星誕生了：《一千種藍》的千先蘭。

就這樣，科幻小說在韓國文學界和出版界開始流行。它不再被稱為“類型文學”，它本身已經成為韓國文學，而不是韓國文學的一個子流派。千先蘭的《一千種藍》被改編為話劇和音樂劇，成為熱點話題。從那段時期開始，科幻也開始成為韓國電影界的熱門類型。當前在整個文化領域，科幻已經成為主流。

“韓國科幻文學獎”將從明年，即2025年開始重大改革。首先，不再是新人獎征集，現有作家也可以報名。其次，中短篇部門的投稿要求不再是一篇，而是兩篇以上。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充分了解作者的能力。

A：金?葉憑借《館內遺失》《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行》兩篇小說獲得“第二屆韓國科幻文學獎”，社長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嗎？能否與中國讀者分享一下當時的感受？

Q：金草葉是名副其實的“準備就緒的作家”。科幻小說或多或少需要科學知識。金草葉畢業于韓國著名的工科大學“浦項工科大學”，并獲得了碩士學位。因此，科學世界觀和科學細節完美無缺。再加上從小到大的長期寫作訓練，女性特有的細膩文筆，具備驚人的感性。

因為作品評審過程都是匿名，所以直到最后，《館內遺失》和《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行》都在爭奪最佳獎項。后來得知竟是同一位應征者的作品，評委們都無奈地笑了。

我在前面已經說過，從第八屆開始，每位應征者必須提供兩篇以上的作品。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金草葉參與的第二屆大賽的影響。

A：可否請社長結合韓國圖書市場背景，介紹一下《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行》在韓國的銷售情況？

Q：到目前為止，《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行》僅紙質書就售出了35萬多冊。這是韓國出版史上最暢銷的韓國科幻小說。

A：作為金草葉首部作品集的韓國出版人，您對金草葉的科幻小說有什么樣的評價？另外，您認為《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行》爆紅的最大原因是什么？

Q：科幻小說通常分為硬科幻小說和軟科幻小說，但金草葉作家是軟到接近純文學的程度。讀者閱讀科幻小說通常需要一定的訓練，但（金草葉小說的）門檻很低，即使沒有這些訓練也可以閱讀。可以說，它位于從普通小說到科幻小說的邊界線上。也許這就是它在韓國成為暢銷書的原因。因此，金草葉在韓國培養科幻讀者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

A：可否請社長介紹下東亞出版社？科幻版塊在整個東亞出版社業務中占有什么樣的比重？您在科幻出版方面有什么規劃嗎？最近貴社科幻作品的海外版權輸出情況如何？

Q：東亞出版社成立于1998年，主要出版類型包括科學、人文、歷史、哲學等自然科學及人文科學，至今已出版圖書450余種。哈勃成立于2017年，是東亞所屬旗下的文學品牌，至今已出版50多部科幻小說，以及其他類型的文學書籍。此外，還負責運營“韓國科幻文學獎”。

不同于已是業界知名中堅力量的東亞出版社，哈勃則是展翅不久的新生代。因此，即便從總數來看沒什么可比性，但哈勃的年出版種數和銷量增長迅猛，足以與東亞相媲美。

哈勃科幻的海外輸出業績主要集中在《如果我們無法以光速前行》和《一千種藍》，繼這兩部作品之后，也有其他“韓國科幻文學獎”獲獎作品暢銷書介紹到海外。而且，我們正在準備出版其他暢銷書作家的新作，因此前景看好。

A：聽說東亞出版社至今依然是所有員工共用一個郵箱，這是什么獨家經營秘訣嗎？

Q：剛成立東亞出版社的時候，只有三四個員工，共用郵箱的意義在于“分享”。但像現在這樣，二十多個員工共用郵箱相當困難。因為往來郵件數量會越來越多，也會出現不方便共享的內容。

然而，相互尊重會產生非常積極的效果。他們可以看到同事的郵件，但除了公務之外，不會互相提及。通過查看前后輩的電子郵件，可以輕松了解如何應對各種出版情況以及宣傳營銷。這種寶貴經驗一般需要出版社上級或前輩特意抽時間培訓，但互相查看郵件的很大優勢就是可以自學。

另一個優點是，編輯和營銷人員可以互相照顧工作。比如，某家電影公司在完全不認識相關負責人的情況下發來郵件，其他員工可以在看到郵件后及時為其轉達。因此，即使某位員工暫時未能查看電子郵件，其他員工也可以代為確認。當然，敏感內容都會通過各自的私人郵件。

A：從大學講臺轉戰出版行業，讓您最有成就感的是什么呢？

Q：我從事出版行業的成就感在于，韓國80%以上的著名科幻作家都是起步于東亞出版社。另外，韓國國內科幻作家的暢銷書大部分出自東亞出版社。換言之，我們以發掘新作家和寫作者而聞名，這是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A：在中國，人們將與科幻相關的出版、影視、游戲、展覽、主題公園等合稱為科幻產業。韓國的科幻出版與IP開發之間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

Q：傳統出版已是夕陽產業。在媒介快速發展的時代潮流中，單純的閱讀、解讀、構建文字符號的讀書（行為），既無趣又令人不適。所以，以文本為基礎的文學出版業，雖然是一級內容，也就是源頭內容，卻很難進行商業化的大眾傳播。我們必須利用好這些一級內容，從而創造新的內容。也就是說，作為源頭內容，“一源多用”關系著出版社的生存。正如所有出版社已經在做的那樣，我們也在努力開拓版權進出口、影視化、文藝演出等領域。

最近開業的“南山書房”和“哈勃咖啡館”也是如此。21世紀是雙向溝通的時代，讀者或觀眾非常愿意面對面積極參與。然而，出版業卻只通過一種消極的方式來溝通——制作書籍并放在書店里。所以，我想做出改變。如果出版社也可以是讀者親自來喝咖啡、和作家聊天的空間，該有多好啊。

8月9日至11日，我們會在出版社樓下的“哈勃咖啡館”等各處舉辦“哈勃書展”的活動。金草葉、千先蘭、青藝等多位作家會出席讀書交流會，以及各種簽售活動。活動為期三天，目前（截至發稿日）已有近千名讀者預購了入場券。

A：社長是否讀過中國科幻，您認為東亞中日韓三國的科幻有何異同，能否談談韓國科幻的獨特之處以及成因？

Q：我不是文學作家，也不是評論家，所以對文學作品不太了解。

我只談談東亞三國中日韓出版市場的變化吧。就在二十年前，在亞洲，與科學相關的出版內容方面，日本最占優勢。當時在日本書店，你會發現很多科普書和科幻小說，韓國和中國也會翻譯出版這些書。可以說，這是日本作為制造業和科技強國的國家形象。然而，現在再去日本書店看看，科普類書籍似乎發展遲緩，種類也不夠多樣。

韓國也和日本略有相似，有點令人擔憂。

中國現在怎么樣呢？世界級科幻作家比比皆是，很多讀者閱讀科普書。我們可以在書店發現所有科學領域的書籍，品種多樣，內容也有深度。這意味著中國正在成為一個科技強國。

我有時會說，當我去書店時，便看到了這個國家的一切。

A：您剛才提到了對韓國出版市場的擔憂，那么對于韓國科幻的未來，您又有何見解呢？您如何看待韓國科幻的未來發展方向或者出路呢？

Q：科幻不僅將在韓國蓬勃發展，還將在全球高速發展。因為文學反映現實，而21世紀以后的現實存在于一個高科技時代。尤其在像中國、韓國等科技飛速發展的亞洲國家，科幻文學將會成為主流。

A：在中國，科幻的主體讀者是年輕人，性別方面在前些年是男性居多，近年女性讀者開始增加。很好奇韓國科幻文學讀者的性別、年齡構成情況，社長可否介紹一下？

Q：韓國所有圖書市場的各個領域中，年輕女性都是主流。二三十歲的年輕女性在韓國社會的各個領域都是主流，出版界當然也是如此。尤其是因為韓國女性吶喊并實踐著自我主導型的生活，所以這方面（的需求）似乎更加強烈。

A：最后，請社長談談對中韓科幻交流的期望，或者您還有什么想對中國讀者說的以及推薦的科幻作品嗎？

Q：中韓科幻作家和翻譯家之間的交流越來越活躍，出版社也在積極策劃和推進出版。比如，哈勃將在明年首次推出中國作家的科幻作品（程婧波的《去他的時間盡頭》）。哈勃正在努力把優秀的中國科幻介紹到韓國，同時也希望可以把優秀的韓國科幻介紹到中國。只要讀者需要，出版社就會盡力實現。我相信隨著中國科幻讀者對韓國科幻的高度關注，中韓科幻交流將會越來越多，未來的發展也離不開各位的關注和支持。

雖然有點自賣自夸，但我想推薦哈勃最近推出的新作，青藝作家的《橙子和面包刀》。這是一部講述女性通過大腦手術擺脫社會觀念和人情世故的束縛，從而獲得身心自由的作品，7月中旬上市以來，僅僅兩周的時間，已經完成三刷。這部小說有種一旦開始閱讀就停不下來的“氣勢”，對于厭倦了像跑步機一樣滾動的日常關系的現代人而言，既可以引發深刻的思考，同時也能獲得極大的心理安慰。我相信進步的中國科幻讀者一定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