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時候,我閑在家里無所事事。母親工作的公司臨時招人,工資日結,母親說帶我去賺點零花錢。母親是做保潔的,我想保潔就是打掃衛生,應該沒什么技術含量,于是點頭說好。
那晚我一直沉浸在興奮中,一想到即將通過自己的雙手賺錢,就激動得睡不著。等我感覺到困的時候,已經是半夜12點。第二天早上睡得正香,母親站在床邊叫我,我困得眼睛都不想睜開,一問時間,才5點。
40分鐘后,母親帶我到了一個景區,她指著不遠的建筑說,這就是我們今天要干活的地方。我順著母親手指看去,是一個剛剛裝修完成還沒正式營業的酒店。其他與母親年紀相仿的婦女也陸陸續續騎著車過來,一邊和母親打招呼,一邊問我是誰。
我和母親被分在一組,負責房間的清理。跟著母親來到要打掃的房間,推開門,地上全是灰塵,各種家具堆疊在一起,陽臺的玻璃很臟,上面有許多干掉的水泥塊。
母親把隨身攜帶的書包放在角落,帶我去大廳領工具。此時很多人已經等在那里,工頭推著小車進來,上面有拖把、掃把、水桶……沒等我看清還有些什么,大家就蜂擁而上。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干嘛,母親搶出兩把掃把和一把拖把,看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喊我去拿個水桶。我拿著水桶跟著母親回到房間,母親告訴我,下次看到工具來了要趕緊上去拿好的,別人挑剩下的都是不趁手的工具,你今天拿的水桶沒有提手,等會就不好拎水。
母親從包里翻出海綿擦,讓我用水桶接水,去擦房間墻壁上的鉛筆痕跡。我接過海綿擦,想著這活確實沒有技術含量,又想到那筆即將進入錢包的第一桶金,便賣力地干起來。
我吭哧吭哧擦了好久,手因為反復泡在水里,指尖開始變白發皺,胳膊也因為重復的動作開始發酸。我一開始還蹲著擦,后來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怎么舒服怎么來。機械的動作一點點消磨著我的干勁。我點開手機,還不到9點,而休息的時間是12點。
母親在一旁擦著柜子,看我越干越沒勁,讓我找個開門看不到的地方休息。我扔下手里的東西走進衛生間,也不管干不干凈,直接席地而坐。
我坐在衛生間里,一邊聽著門口動靜,一邊和好友訴苦。門外的母親突然大聲叫我把水拎出來,我瞬間意識到有人來了,趕緊搬著水桶走出去,用余光一看,果然是工頭站在門口,我搬著水桶走到剛剛干到一半的地方,拿起海綿擦繼續擦起來。動作麻木地熬到12點,母親示意我躺在她剛進來就掃干凈又拖了幾遍的地板上。
我一骨碌躺在地上,看見母親放下手里的掃把,拿起早上帶過來的書包,翻出一口小電鍋和兩個塑料袋裹著的饅頭,然后把筷子搭在小電鍋上開始熱饅頭。她又從包里翻出一個塑料袋包住的小瓷碗放在地上,里面是昨晚家里吃剩的菜,還翻出一瓶牛奶給我。
我接過牛奶,看向書包,以為母親還會給自己拿出一瓶,誰知母親端起地上的小電鍋,小口小口喝著剛剛熱饅頭的水。母親說自己也不知道景區還沒營業,以為中午可以買份午餐吃,所以就沒準備我的午飯。我打開牛奶,大口大口地喝起來,第一次喝出了牛奶的香甜。
吃完午飯,我和母親躺在角落里休息。母親剛躺下沒一會就打起了鼾,我翻來覆去睡不著,剛有點睡意,母親就坐了起來,這意味著午休結束了。我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打算繼續上午的工作,母親先一步拿起水桶,說她在水里加點有腐蝕性的藥水,下午她來擦,我掃地就行。整個下午,母親的手頻繁地伸入水桶,我干一會兒就看眼手機,在這里時間似乎魔咒一般靜止了,過了許久才顫顫巍巍地挪動一步。
終于到了下午5點,母親停下手里的活,我感覺自己像是背了幾千斤的鐵塊在身上,直不起腰,連走路都變得艱難。
回到家,母親讓我先去休息,飯好再叫我,然后就轉頭進廚房開始忙活晚飯。
吃完飯,我晃晃悠悠回到房間,身子一挨床就沒了知覺,直到第二天母親喊我起床,我跟母親嘟囔著不想去了,母親勸我再堅持一天。
母親告訴我,如果別的組兩天內都做完了,我們這一組還沒打掃完,工頭就會覺得我們偷懶或者效率不行,下次有工作就不會優先考慮我們。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拉低了母親的效率。這一天,母親顧不得休息,拼命干出我那一份,才勉強跟上別組的進度。
下班之后,我和母親說明天就不去了。母親把手機遞給我,讓我給自己轉360元,說這是工頭結給我兩天的工錢。看著母親皸裂的手,我知道,要不是因為母親,我根本賺不到這些錢,而母親賺的錢,大多數也用在了我身上。
我一直在抱怨這重復而疲憊的勞動,可母親一年又一年都是如此,可能她也有無數個被身上的“鐵塊”壓得喘不過來氣的時候吧,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母親似乎成了一個永遠不會說累的“鐵人”。
母親的疲憊與辛勞,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地感同身受。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