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溫柔

夏末的一天，我無端感覺沉悶壓抑，心緒焦躁不安，無法排解。忽然想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于是即刻開車奔向山水之間。

我抵達山村時，已是暮色微籠時分。夕陽已經沉落，天邊還留有絢麗的晚霞。我不著急安頓，便佇立在高處看晚霞變幻。我慶幸沒有錯過暮晚時分上演的一場精彩大片，心中頗有些小竊喜。不過仔細想來，這里離城里并不遠，在城中的高樓上亦可欣賞到這樣的一幕，可是我在城里好像從未仔細看過窗外的景色。看來，人真的應該時不時來一次出逃，逃出城市的叢林，逃出喧囂的人海，逃出冗繁的俗務。逃出來，人就成了長了翅膀的鳥兒，你可以隨心把自己安放在自然一角，安放在萬物中間。

這里有兩處農家院，但人跡寥落。不過這樣的氛圍正好，我此行的目的就是尋覓山水之間的心靈安放地。山在我對面，水在不遠處，天在我頭頂，地在我腳下，我徹底成了這廣袤蒼茫的自然中一個小小的存在。很享受這種感覺，能夠讓自己完全還原成最本真的模樣——我不是那么重要，也不是那么渺小，就是自然中的一分子，與花草樹木并列，以日月星辰為伴。

夜色緩緩鋪展著，好像在某一個瞬間，黑色的幕布突然就拉上了。山間的夜色是岑寂的，除了蟲聲之外，偶有夜鳥驚飛，卻并不能攪動夜色的寧謐。微涼的山風蕩漾開來，月亮也慢慢升起來。月亮是彎月，沒有那種一瀉千里的皎潔，只是淡淡地點亮一個安靜的夜晚。星星也不算多，夜空不那么熱鬧，寂寥的氣氛跟山間一樣。天上人間，一脈相承，好像專門為我這個特意趕來的人設置的一種場景。這種場景雖有些孤寂，于我卻是很相宜的。很久以來，我一直想找這樣一個安放心靈的地方。

我忽然聽到了若有若無的水聲，潺潺的，好像入耳便消逝了。最愜意的當屬山間的晚風，縱情蕩滌著。周圍的花草與樹木搖曳著美麗的影子，芬芳之氣彌漫開來。有叢叢簇簇的花朵在角落里開著，正是芬芳的源頭。我沒有打開任何照明工具，只這淡淡的月色相伴，便覺得心里亮堂了。我靜靜地坐著，慢慢地清空自己，讓自己完全融入這樣的氛圍之中。

月色、星光、山水、草木、蟲鳥、清風……我在其中，只覺得天地有情，萬物溫柔。溫柔這個詞是人類發明的，也是形容人的，但此刻我卻覺得只有自然萬物才配得上“溫柔”這個詞。溫柔，溫和，柔情，寬厚，博大，溫暖。我在萬物中間，被山河與星辰溫柔相待，被草木與花鳥溫柔相待。我覺得自己像個在曠野中流浪的孩子，無家可歸，懷著萬分委屈，但山河星辰、草木花鳥會溫柔地撫慰我，讓我想撲到自然的懷抱里，縱情宣泄自己的情緒。可是，我恍然驚覺，自己起伏的情緒早已不知不覺平復了。我知道很多人有了情緒問題會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其實自然萬物才是最好的療愈師。星月和善，草木慈愛，萬物溫柔。

我沉浸在美好的氛圍中，忽然想，這樣的時刻若能永恒該有多好！很快，我想起蘇東坡《赤壁賦》里的話：“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是造物者恩賜給我們的無窮寶藏，此刻享有便是永恒。日月星辰以及山河草木，可以永遠溫柔地陪伴我們。

時光匆促，人生易老，萬物溫柔。

選自《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