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殖民規訓的異化: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與麻風病人的反抗

2024-10-31 00:00:00溫強夏玲莉
外國問題研究 2024年3期

[內容摘要] 20世紀初,美國出于殖民利益考量決定在美屬菲律賓實施麻風病隔離制度,并于1904年建立庫里昂隔離區。美國在隔離區通過法律、教育、紀律等多種方式,非人道地嚴苛規訓麻風病人的社會、經濟、文化生活,麻風病人包括自主生活權在內的基本人權遭到剝奪。他們以逃跑、拒絕治療和勞動、秘密結婚、武力斗爭等群體自發反抗行為,挑戰隔離制度和殖民秩序。鑒于殖民規訓的異化結果,美國殖民者逐步放寬對庫里昂隔離區的管制,并建立區域治療站來調整麻風病隔離制度。美國在菲殖民統治縮影的庫里昂隔離制度折射出,即使在受到嚴重限制的殖民環境中,基于種族主義使命觀的殖民規訓非但難以建立起對菲律賓民眾的有效統治,相反還會面臨普遍反抗,進而沖擊解構預設的殖民秩序。

[關鍵詞]庫里昂;麻風病;規訓權力;殖民主義;反抗行為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01(2024)03—0114—15

美國占領菲律賓后,美菲殖民政府就迫不及待地“清潔”新獲得的東方領土,不僅試圖凈化環境、水和食物,還嘗試改造本土民眾的身體和行為;殖民政府認為:“當地民眾的健康是群島的關鍵問題,把他們從我們發現的軟弱無力的民族轉變為強壯、健康的民族,就是為國家未來的成功奠定基礎。”然而在此過程中,殖民者通常只關注各種傳染性疾病的物理防治,忽視了菲律賓人對衛生治理措施的社會反應。20世紀初,美國殖民者建立的庫里昂麻風病隔離區(Culion Leprosy Colony)為探討這一問題提供了典型范例。這里被稱為“殖民地中的殖民地”,一方面,美國規訓的殖民主義和種族主義本質在隔離區體現得淋漓盡致;另一方面,麻風病人的反抗則是菲律賓民眾抵制美國殖民統治的本能表現。目前,學術界主要從兩個方面對庫里昂麻風病隔離區進行研究:一是從宏觀視角探討美國殖民者在菲公共衛生治理;二是從社會史的角度分析庫里昂麻風病人的社會地位及日常生活,鮮有學者關注隔離區麻風病人對美國殖民沖擊的回應。實際上,作為當事者,麻風病人的態度和行為對殖民地衛生治理措施和結果均至關重要。本文利用美屬菲律賓委員會、衛生局、美國國會等原始檔案,聚焦庫里昂麻風病隔離區,分析美國殖民規訓及其異化為菲律賓本土社會反抗之間的互動,并擴及美國在菲殖民統治的歷史變遷。

一、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麻風病隔離區的建立

麻風病是一種影響皮膚和表皮神經的慢性傳染性疾病,它在人類遭受的重大疾病災難史中僅次于瘟疫。早期基督教文化對麻風病的態度具有雙重性:一方面,《舊約》將麻風病視為對道德敗壞之人的懲罰,是一種身體和道德“不潔”之癥,因此把麻風病人排除在教會之外;另一方面,《新約》則將關注點轉移到耶穌對麻風病人的救治上,提倡寬恕與拯救。然而到了19世紀殖民主義時期,這種基于對麻風病人在情感上的厭惡和排斥,關于麻風病患者在道德和種族上的劣等歷史建構,則客觀上強化了殖民國家將該群體作為規訓對象的意識形態基礎。

在西班牙殖民時期,菲律賓群島就已存在麻風病。1601年,耶穌會士科林(Francisco Colin)在萊特島(Leyte)傳教時就描述了當地麻風病人狀況,這也是菲律賓歷史上第一次關于麻風病的記載。此后,隨著發現病例的日益增多,傳教士們開始修建庇護所為病人提供治療。然而,西班牙殖民政府僅將此舉置于傳教事業范疇,“宗教的意義在于提供看護,除非通過神奇的手段,否則教會不認為他們的病人有任何治愈的可能”,故19世紀之前,西屬菲律賓政府針對麻風病的努力僅限于宗教層面的護理和救助,而非尋找治愈之法。到19世紀,國際醫學和公共衛生領域取得重大發展,1873年,漢森(Gerhard Armaeur Hansen)研究發現了麻風病的病原體——麻風桿菌,為此疾病的性質、傳播和病因提供了科學解釋。在此背景下,西班牙殖民者開始從政府層面對麻風病人進行管制,但1896年菲律賓革命的爆發致使這一計劃終止。盡管如此,在西班牙統治后期,殖民者對麻風病的管控已經制度化,并在后續美國對菲律賓麻風病人的殖民規訓中得以具體實施。

1898年5月1日,由杜威(George Dewey)上將統帥的美國海軍在馬尼拉灣打敗西班牙艦隊,標志著美國作為一支新殖民勢力進入東南亞。結束美西戰爭的《巴黎條約》規定,菲律賓群島的主權正式歸屬美國。美國殖民者雖然獲勝,卻也面臨在菲實行何種統治策略的關鍵問題:其一,以起義軍為代表的菲律賓民族主義勢力不斷崛起;其二,“菲律賓民眾排斥美國,除非能夠做一些讓其受益的事情,否則他們不會歡迎美國人”。基于此,美國決定采取“胡蘿卜加大棒”政策,既繼續打擊菲民族主義者,又同時開展公民行動項目,重點發展菲律賓交通、教育和公共衛生,以提高民眾的生活水平。這種政策的真正意圖無非是消除群島內部對美國殖民統治的反對。1899年,對菲殖民政策的制定者羅特 (Elihu Root)明確指出:“根據《巴黎條約》獲得的所有地盤都屬于美國,美國對其獲得的地盤和居民擁有一切權利;在島嶼上的民眾須完全服從美國安排,我認為這一點毫無爭議。”在上述政策思路的指導下,美國公共衛生官員、教師、科學家等殖民政策的執行者被選聘到菲律賓,以踐行“恩威并施”措施中的所謂“恩”的一手。

菲律賓糟糕的衛生條件令初登群島的美國殖民者大吃一驚,駐菲美國陸軍醫生勞斯(Louis M. Laus)上校在報告中提道:“20世紀之交的馬尼拉衛生狀況與17世紀的歐洲某些城市相似,死亡率高得驚人,人口自然增長率幾乎處于停滯狀態。”曾在美國公共衛生和海洋醫院服務處工作的外科醫生海澤(Victor G. Heiser)則指出:“馬尼拉人口超過20萬,竟然沒有污水、垃圾處理系統,攜帶病菌的人類糞便直接排入下水道或埋入地下;街道沒有定期清掃,主干道上到處都是未收集的垃圾;水庫、輸水管道和自流井要么不足,要么受到污染;醫院也缺乏現代化的手術室和手術設備,人們無法獲得任何形式的醫療救助。”美國殖民者意識到,如想在菲實現殖民統治穩定,非常有必要“凈化”殖民地。這既能確保在菲白人的健康安全,更重要的是,在公共衛生領域,特別是在傳染病防控方面投資,可以證明美國能夠通過科學知識和高效集中的統治機器,實現菲律賓人“種族轉變”,從而向世界展示美國如何成功地履行自己的使命。

麻風病作為菲律賓最嚴重的傳染病之一,必然很快引起美國衛生官員的注意。他們發現:“成千上萬的麻風病人并未得到管理,有些人在偏僻的沙坑里茍延殘喘,有些人在集市上乞討,甚至還有人在雜貨店接觸食品,幾乎見不到遏制麻風病傳播的任何措施。”而1897年在柏林召開的第一屆國際麻風病會議已經宣布,隔離是預防和根除麻風病的唯一手段。因此,美國從西班牙手中接管圣拉扎羅斯醫院(Saint Lazarus Hospital)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將分散在馬尼拉城區和郊區的麻風病人集中起來。自此,麻風病人便開始由政府統一管控。

其實,在占領菲律賓之前,美國就已在國內路易斯安那州的卡維爾(Carville)建立麻風病人聚居區,稍后又在夏威夷莫洛凱島(Molokai)對麻風病人實施集中收治,因此,至20世紀初,美國在麻風病隔離制度方面已積累起一定的經驗。殖民菲律賓后,美國衛生官員便立即展開調查,最終確定群島麻風病患者約為3 500到4 000人,其中包括那些生活在馬尼拉、宿務(Cebu)和南甘馬林(Camarines Sur)宗教麻風病院的病人。與其他疾病患者人數相比,菲律賓麻風病人數雖絕對值不高,但由于患者流動性大,診斷方法也不準確,他們據此認定這種傳染病已造成嚴重的公共衛生威脅。美菲殖民政府內政部長伍斯特(Dean C. Worcester)以及轉任衛生局長的海澤反復審議后,決定實施一項已有部分先例卻存在爭議的政策,即在菲律賓建立一個麻風病人隔離區,將群島所有麻風病人聚集于此。作為美國麻風病控制計劃的主要設計者,海澤研究當時的麻風病醫學文獻,并了解到感染者對患病的恐懼后建議,只有隔離和實驗性治療才能根除這種疾病。

一開始,庫里昂島并非美菲殖民政府建立隔離區的首選。早在1901年12月,軍事委員會就計劃將卡加延島(Cagayán)的霍洛(Joló)作為隔離點,但由伍斯特與公共衛生委員會組成的考察小組實地勘查后認為,該島“缺乏充足的飲用水供應,沒有港口,更何況島上還有約3 000名摩洛人,不適合建立隔離區。”相反,巴拉望島(Palawan)北部沿海的庫里昂地區氣候舒適,土壤肥沃,供水充足,擁有廣闊的空地以滿足建造病房、住宅及附屬設施所需。最重要的是,它距馬尼拉200英里(約322公里),方便運輸物資,而且位于科倫灣(Coron bay)深處,地偏人稀,非常適合將麻風病患者與人口中心隔離開來。因此,菲律賓委員會于1902年通過第490號法案,將庫里昂島確定為麻風病隔離點,并為其建設撥款5萬美元。

就在工程即將開工時,馬尼拉暴發瘧疾,負責規劃與修建的衛生官員因返回馬尼拉幫助抗瘧,隔離區的建設不得不停工。當他們重返庫里昂時,第490號法案已經失效。1904年8月22日,殖民政府重新頒布第35號行政令,不僅強化此前的法案規定,還宣布購買庫里昂島,賦予該島政府資產屬性,全部遷出島上原有人員。島上基礎設施同年開工,原有狀況較好的建筑被改造成病人住所,布局與傳統的菲律賓村莊類似;新建的房屋則用椰樹葉和竹子搭建在硬木框架上,使其高出地面,每個房間足以容納5—7人;此外,患者也可選擇用政府提供的材料,或從島內采購的硬木建造自己的房屋。殖民政府主觀認為,把他加祿人(Tagalogs)、伊洛克人(Ilocanos)、米沙鄢人(Visayans)安排在一起,患者們白天相互交流,晚上則與自己的同鄉共同居住,就能使患者在隔離區的生活與在家鄉無異。按照海澤的說法:“我們不希望麻風病隔離區仿佛監獄一般,而是像一個快樂的村莊,不僅衛生,充滿幸福感,甚至擁有一定的美感。簡樸的房屋,配上充足的水源,種植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總之,要有能讓病人忘記不幸和痛苦的環境氛圍。”在美菲殖民政府的想象中,這樣做肯定就能讓麻風病患者正常生活,自覺遵守隔離制度。

經過兩年的籌備和建設,1906年5月27日,來自米沙鄢群島的第一批約370名患者由兩艘海岸警衛隊快艇運抵庫里昂。他們大多處于疾病晚期,已經殘廢、失明或精神失常,因癤子和腫脹的皮膚而嚴重毀容,美國醫官查爾斯·德梅(Charles F. de Mey)、四名修女和一名耶穌會神父負責接待他們。他們的到來代表著菲律賓麻風病隔離制度開始正式運作。此后,麻風病人陸陸續續被送到庫里昂,至1909年,“除了摩洛省的少數病人,菲律賓全境的所有麻風病患者,都已置身美國設計的庫里昂隔離制度管轄之下”。

事實上,庫里昂隔離制度絕非美菲殖民政府宣稱那般美好。無論在社會、經濟還是文化方面,美國公共衛生官員都對麻風病人進行嚴格規訓,他們不僅要對患者的身體采取物理治療,還期冀在將庫里昂麻風病患者改造成“有道德的現代公民”幌子下,大舉干預菲律賓本土民眾生活,系統推進其殖民統治計劃。

二、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中的規訓措施

第一批麻風病人于1906年運抵庫里昂后,為更好地控制病人,美國殖民者即通過法律、教育、紀律、訓誡等多種方式,對麻風病人的社會、經濟抑或文化生活進行正式規訓。規訓具有鮮明的殖民主義色彩,是殖民主義宗主國針對殖民地的單向權力,有著訓練、校正、懲戒等多重意涵。它還兼有作為知識領域的“學科”內涵,用以指代一種特殊的權力形式。具體到美國針對庫里昂麻風病人的規訓,它既是殖民權力干預病人肉體的治療和監視手段,又是不斷制造傳播知識的途徑,充分彰顯出它作為“權力–知識”結合產物的本質。其最終目的,無疑是訓練出對美國殖民統治俯首帖耳的菲律賓人。

首先,規訓集中表現為對麻風病人的羈押收容。為使群島所有麻風病人全部集中到庫里昂,1907年,菲律賓委員會頒布名為“菲律賓群島麻風病人的逮捕、拘留、隔離和治療方法”的第1711號法案,即《隔離法》。該法案為公共衛生局以及地方市政府提供了強大的權力行使依據;衛生部門被賦予廣泛的司法和警察權,有權自下而上爭取所有相關機構的幫助。衛生局長及其授權的代理人有權逮捕、拘留、隔離或監禁菲律賓群島的任何麻風病人;在衛生局長提出申請后,每一位地方官員都有責任逮捕任何被指認的麻風病患者,并將其交給衛生局長或其代理人,違反者將被處以最高200比索的罰金(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或不超過6個月的監禁,抑或兩者并罰。不難發現,“該法案的各項條款充分反映出,殖民當局已利用國家權力,將麻風病定位為犯罪”。

除帶有暴力和強制性質的收容方法外,作為庫里昂隔離區主要設計者的海澤還命令,負責衛生的官員及專業人士,必須在菲全境開展衛生教育活動。其中包括:向民眾宣傳麻風病知識,介紹疾病的性質和最新的預防措施;替隔離制度執行者的暴力規訓行為辯解,表示他們是出于“善意”和“崇高”的動機才干預患者的私人生活并限制其行動;醫學專家們就麻風病進行演講,播放幻燈片和電影,向人們灌輸對麻風病的恐懼,就像海澤在日記中指出的那樣,“成功的關鍵在于教育群眾對疾病產生恐懼”;最重要的是,展示庫里昂“豐富多彩”的生活和有保障治療的圖片和影像,將庫里昂宣傳為一個“希望之島”。執法與教育相結合的規訓措施,進一步強化了對麻風病人身體和思想的控制。

其次,美菲殖民政府對庫里昂麻風病患者的社會關系,從外部和內部兩個層面采取了同步的嚴格管控措施。外部管控指切斷庫里昂麻風病患者與隔離區以外的聯系。當收治的病人乘船到達庫里昂時,迎接他們的是十英尺高的隔離柵欄,遠離故土的他們可能要永遠被扔在孤島上,無法逃脫的鐵絲柵欄無異于他們與外界隔離的象征,這與政府向他們展示的風景如畫的避風港大相徑庭。另外,衛生官員嚴禁親友陪同病人前往庫里昂,盡管允許親友在病人安頓好后進行探視,但探訪行程完全受政府安排與監控,且只能在附近的布桑加島(Busuanga)遠眺。此類嚴苛規定幾乎使庫里昂麻風病患者的外部社會關系完全斷裂。同樣,美菲殖民者對麻風病人在庫里昂的活動施加無處不在的多重內部管控。庫里昂隔離區劃分為兩大區域,等同于兩個“世界”:一個是麻風病患者的生活區,另一個則是被稱為薩諾(Sano)的區域,沒有患病的工作人員,包括行政、醫療和宗教人員在此居住;薩諾區的人可以自由活動,他們進入或離開麻風病人生活區時消毒即可,但麻風病患者卻絕不能前往自己生活區以外的任何地方,所有出入口也都用水池或者鐵門加以封鎖。

隔離區內部的雙重屬性,甚至延續到麻風病患者的婚姻關系上。衛生局擔心異性接觸會干擾甚至抵消治療的效果,而且一旦生出受感染的嬰兒,還會增加殖民政府的財政和后勤負擔。“不管層級高低,凡從事與菲律賓麻風病人護理有關工作的官員,都一致認同男女分離的規訓措施。”為此,他們分別建造男、女宿舍,并在女宿舍周圍設置鐵絲網,規定進入庫里昂的患者不允許結婚。考慮到婚姻禁令不僅是行政問題,也是道德問題,海澤要求向庫里昂派駐沙特爾圣保祿修女(the Sisters of St. Paul of Chartres),修女們嚴格監督未婚女性,陪同她們去診所或教堂,并說服她們加入“圣母瑪利亞之子會”(the Congregation of the Children of Mary),這是一個強調為圣母犧牲生命的婦女宗教團體。在紀律和宗教的雙重規訓下,庫里昂隔離區嚴格監控麻風病人的活動及社會關系,一旦違反便會受到懲罰。

第三,美菲殖民政府規訓麻風病人,也表現在針對庫里昂隔離區經濟活動的嚴格監管。在貨幣方面,庫里昂島只能使用專屬貨幣,即由鋁制成的“麻風幣”或“麻風錢”。首批貨幣于1913年由弗蘭克公司設計與印制,從1920年開始,則由馬尼拉造幣廠鑄造。硬幣正面上方印有“庫里昂麻風病人隔離區”字樣,下方為“菲律賓群島”圖案,背面則有“衛生局”的署名。該貨幣是庫里昂地區唯一的法定貨幣,因此,在隔離區做生意的非麻風病人必須將“政府貨幣”換成“麻風病人貨幣”才能進入,離開時則相反,整個過程都不能脫離當地警察的視線。

殖民者同樣規劃隔離區的經濟活動。盡管患者的社會和經濟地位未加區分,但被拘押在庫里昂的病人大多來自下層階級,反麻風病運動的主要贊助者韋德夫人(Mrs. H. W. Wade)認為:“麻風病是一種貧窮病,你會在窮人、無知者和未開化者中發現它。”基于這一認知,衛生官員在庫里昂為麻風病人設計了一套經濟規訓措施,以滿足和吸引那些染病后仍想工作之人。1911年,由于對隔離區的衛生條件感到惱火,海澤命令病情較輕的患者每月打掃兩次島上衛生,并承諾支付工資。到1914年,此類性質的勞動增加到每月4次。此外,患者還從事其他領取報酬的職業:衛生官員在島上開設一家商店和郵局,由麻風病人來進行有償管理;隔離區幾乎所有的建筑工作都由病人完成;耕作、捕魚、準備和分發食物也由病人自己承擔。這些經濟活動全在美菲殖民政府官員和警察的嚴格監控下進行,一旦衛生官員認為它們有違隔離制度規訓,則立即叫停。庫里昂之所以被冠以“殖民地中的殖民地”稱謂,這無疑是個有力的證明,衛生局對隔離區麻風病人幾乎擁有無限的權力。

最后,美菲殖民政府強化隔離區的文化管理和滲透,這是其規訓麻風病人最希望持久見效的措施。殖民者深知僅靠法令、紀律或訓誡等規訓方式,并不能使隔離區麻風病人屈服,尺度把握不當,甚至會造成患者反抗,而思想文化領域的潛移默化不僅可以彌補上述缺陷,還可以為美菲殖民政府樹立“仁慈”“樂善好施”形象,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文化生活方面的規訓采用了軟硬結合的手段,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衛生官員利用各種公民和宗教節日來組織活動,以使麻風病人逐漸接受美國文化。他們將隔離區有音樂天賦的病人組成銅管樂隊,負責迎接新來的病人,并在特殊場合舉辦音樂會;此外,還成立一個弦樂隊,為舞會和招待會提供音樂伴奏;兩個樂隊輪流于周日和周四在主廣場演出。當然,在圣誕節期間,病人們還會收到由菲律賓反麻風病協會(the Philippine Anti-Leprosy Society)從馬尼拉募集來的禮物。其二,衛生官員會組織麻風病人開展體育活動,認為這不僅會使病人更好地進行治療,還符合其將菲律賓人從“弱小種族”變為“強大種族”的目標。當病人們對棒球表現出興趣時,美國醫生毫不掩飾喜悅之情地描述道:“兩支球隊的患者在比賽中都表現出了美國棒球精神。”其三,殖民者還通過戲劇或電影的方式來向麻風病患者傳播西方文化與價值觀。1913年,殖民者在庫里昂建起劇院,菲律賓委員會和衛生工作人員安排患者觀看用當地方言表演的戲劇和文藝節目。1914年,電影放映機和汽油發電機被運到庫里昂,電影膠片定期由商業汽輪運送,一晚連映兩部西方電影,還會擇期重映,以便所有病人都有機會觀看。病人嚴禁接觸影片或放映設備,而且殖民者必須親自監督每晚的娛樂活動。上述規訓措施的殖民同化性質不言而喻。

實際上,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中的規訓措施恰似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描述:“這種封閉的、被割裂的空間,處處受到監視。在這一空間中,每個人都被鑲嵌在一個固定的位置,任何微小的活動都受到監視,任何情況都被記錄下來,權力根據一種連續的等級體制統一地運作著。”盡管海澤在規訓過程中試圖通過向病人提供福利或其他資源,來培養他們的對美忠誠,但小恩小惠與殖民主義居高臨下的規訓、種族主義濃厚的隔離制度對病人權利的侵犯相比,實在難以同美國口中的“仁慈”掛鉤。

三、庫里昂麻風病人對美國殖民規訓的反抗

美國殖民者在庫里昂形成的一整套嚴苛隔離制度很快就遭到患者的反抗,“在菲律賓,麻風病人敏感且自尊心極強,很快就注意到任何對他們人權侵犯的行為”。患者最初要求獲得公民權利,請求殖民政府賠償他們無法帶到庫里昂的資產,以及承擔他們在各省家人的隔離費用,但都沒有引起重視。最終,他們決定采用群體自發的不服從行為,來反抗美國的殖民規訓。

首先,庫里昂麻風病人對美國殖民規訓最明顯的反抗,莫過于拒絕強制隔離。鑒于收容時長未定,美菲殖民政府無法保證麻風病人隨時回家的權利,患者害怕與家人長期分離;況且,隔離區的社會關系和社區生活充滿未知。故庫里昂隔離制度正式推出后,病人就開始嘗試各種方式來躲避羈押,而逃跑是出于本能的最直接反應。當衛生官員逮捕麻風病人時,患者家屬就會將其藏匿在稻田里,病人歐斯塔基奧·蒙塔爾博(Eustaquio Montalbo)的經歷在所有病患中頗具代表性。“四年來,我都在躲避當局。結果,我的右手完全殘廢,左手也很快就要失能。我的鼻子和耳朵,甚至我的臉都變得非常腫脹,幾乎無法呼吸。”盡管遭受如此痛苦,他們仍不愿被殖民者抓捕到庫里昂與世隔絕。為了給麻風病人通風報信,一些村莊甚至還設計了預警系統。除逃跑和躲避外,患者和家屬還會武力反抗,衛生督察官員洛倫佐·塔沃拉達(Lorenzo Taborada)在美屬菲律賓衛生局服務九年,當提及其羈押麻風病人到庫里昂時,他表示經常受到病人包括棍棒、槍擊、刀刺等形式的攻擊。而那些已被抓捕到庫里昂的病人,在親身經歷隔離區的嚴苛規訓后,則更是千方百計地逃跑。在監管者休息時,試圖冒著生命危險逃離庫里昂的人,用編織的椰樹葉子做竹筏,然后將其藏在巨石后面,同時觀察潮汐以確定最佳的出逃航行時間,一些人因翻船而淹死,但仍有一部分人順利回家。隨著逃跑人數增多,衛生官員命令庫里昂的警察加強監督,但由于不少警察也是病人,他們本就同情逃跑者,因此對一些違規行為視而不見。

根據衛生局記載,從1906年到1920年,庫里昂隔離區平均每年約有36起逃跑事件,1906年隔離制度開始實施時,615名病人中有9人逃亡,到1908年增加到50人,而1914年逃離人數最多,約為95人,其次是1912年的84人和1911年的62人。從這些數據可以直觀看出,自隔離區建立伊始,麻風病患者對美國殖民者的強制隔離制度和規訓舉措就一直存在敵意。作為衛生官員的何塞·阿爾伯特 (Jose Albert) 1921年就曾指出:“眾所周知,庫里昂隔離制度從來沒有成功地贏得病人的支持或贊許。島上一再發生的逃跑和自殺事件、許多隱瞞不報的案件,以及新聞界的持續譴責,無一不是最好的印證。”

其次,庫里昂麻風病人以拒絕強制勞動的方式來反抗美國殖民規訓。衛生官員除對麻風病人的經濟活動施加種種嚴苛約束和限制,還會強制他們進行一些美其名曰“有償”勞動,嚴令身體機能相對健全的患者從事道路維修、建筑施工、照顧重病患者和保持庫里昂衛生等工作,但都無濟于事,患者并不積極參與。他為此抱怨道:“大多數可以工作的人都很懶散,只要他們有衣穿、有飯吃、有房住,每周還能從政府那里得到20菲律賓分(Centavos)的救助金,他們就不愿意從事任何形式的體力勞動,甚至連打掃房間的普通工作都很難完成。”麻風病人之間的默契合作,如警察對患者監管的有意懈怠,有助于病人成功地逃脫和拒絕強制勞動。說到底,這些病人并非不愿工作,而是抗拒在規訓高壓下任人擺布。麻風病會造成患者身體能量和機能波動,他們難以遵守命令式的工作時間表,因此,反抗是要求根據自身能力自主工作,即使較少報酬,他們也心甘情愿。為此,麻風病人還集會請愿,要求美菲殖民政府結束與種族隔離無異的管控,稱麻風病的傳染性遠沒有衛生部門所說的那么強,他們有權自由行動。一些病人甚至罷工或攻擊監視他們的白人醫生。

第三,庫里昂麻風病人反抗美國殖民規訓也表現為拒絕治療。為證明不同于西班牙舊殖民統治,凸顯自身使命意識和卓越的衛生地位,美菲殖民政府急于研制麻風病特效藥。作為當時全球最大麻風病隔離區的庫里昂有著“殖民地中的殖民地”之稱,美國研究人員與受試者之間具有情感分離屬性,這很好地解決了他們無法將麻風病桿菌傳染給動物,推進藥物實驗的難題。即使實驗以失敗告終或對受試者產生負面影響,他們仍能不受干擾,繼續篩選優化治療方案。庫里昂病人眾多,臨床試驗便利,患者無形中成為美國研究和實驗藥物而隨意操控的對象。為擺脫這種對待“小白鼠”般的規訓,盡管衛生官員百般施壓,20世紀20年代初,仍有超過四分之三的登記病人放棄每周定期檢查,其中20%的患者完全拒絕治療,對隔離區的規訓治療充滿懷疑。

為改善這種狀況,衛生部門要求病人在獲得食物配給前,必須出示由醫生簽名的配給票據。捆綁式加碼的規訓措施引起麻風病人更為激烈的抗議,即便口糧票制度和嚴格的管理使接受注射的病人比例,從1923年的59%提高到1926年的74%,但將近30%的病人仍拒絕規訓和治療。當地衛生官員將這種反抗態度歸因于所謂新殖民主義“仁慈”統治方式所致,事實并非如此。除為了擺脫殖民者強加的治療規訓外,麻風病人反抗主要緣于他們不甘長期忍受缺乏療效而副作用巨大的治療。據統計,有25名病人死于不必要的實驗,而只有不到2%—3%的患者真正死于麻風病,甚至連衛生部門也開始相信實驗性治療會增加死亡率。由此觀之,麻風病人的反抗絕不是非理性的選擇。

第四,庫里昂麻風病人反抗美國殖民規訓還體現在抵制婚姻禁令。如果說拒絕治療以溫和反抗為主,病人并未與衛生官員或監管人員發生較大沖突,那他們抵制男女分開隔離和婚姻禁令的方式則相當強烈,甚至多次使用武力手段來沖破這一殖民規訓。麻風病人的年齡主要集中在20—30歲,且不乏本身就為夫婦的情況,因此對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在隔離孤獨中尋求愛情、親情不失為一種精神慰藉。據一位受采訪的婦女回憶,她們像籠中之鳥生活在修女的嚴格監管下,整天不是在教堂祈禱,就是在診所接受注射。最初,麻風病人以秘密約會反抗分開隔離和禁婚規訓。當在診所治療時,男人會向妻子或所遇到的心儀女人傳送會面信息。約會在警察的掩護下似乎進展順利,但很快被修女們挑選的女患者內線揭發,被抓到的女患者不僅要禁足,而且必須跪在卵石上接受長達一小時的訓誡。這種懲罰激怒了隔離區的所有患者。當海澤對所有女患者解釋規訓是為她們著想時,有人激烈地反駁——“庫里昂的婦女沒有要求男人保護,也不想要任何保護”;更有人試圖用傘尖攻擊他。

麻風病人反抗的升級,迫使美菲殖民政府在1910年有條件地解除禁婚令,一旦孩子出生,將立即被隔離。可隨著嬰兒數量的增加,殖民政府1928年再次禁止婚姻。重新陷入恐慌絕望的病人堅決反對,多次向衛生部門請愿。在未得到任何回應的情況下,1932年3月25日晚,約800名男子手持棍棒、斧頭聚集在女宿舍,帶走約40名女患者,并放火燒毀宿舍,得以讓另外約600名女患者逃離庫里昂回到家人身邊。面對武力反抗殖民規訓的行動,駐庫里昂的美國官員束手無策。最后,抽調巴拉望島的一支警察小隊才于4月恢復平靜。騷亂雖然一時平息,但隔離區病人仍在繼續反對殖民政府的禁婚令。

美國殖民者為將庫里昂隔離區的麻風病患者塑造成美國意義上的現代“健康公民”,不僅對其實施法律強制、紀律約束、醫學實驗,還采取生活訓誡、宗教文化同化等規訓手段,侵犯和剝奪麻風病患者的人身自由、生命安全以及婚姻等公民權利,這無疑暴露出美國所謂“包容性種族主義”與舊殖民主義的同質性。在外部和內部環境的雙重作用下,患者對美國殖民規訓的反抗,逐漸從溫和方式演變成群體自發的武力行動。這對改善他們的生活處境和改變庫里昂的社會秩序均產生了重大影響,甚至促使美菲殖民政府不得不對整個菲律賓的麻風病防治計劃有所調整。

四、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的調整

1913年,庫里昂項目的主要負責人海澤辭職,同年出任菲律賓總督的民主黨人哈里森(Francis Burton Harrison)提倡對隔離區實施“菲律賓化”管理方式,并大幅削減預算。1921年共和黨人重返白宮,曾在古巴主持根治黃熱病計劃的伍德(Leonard Wood)被任命為菲律賓總督。他對菲律賓衛生格外關注,尤為重視庫里昂隔離制度的調整,將整個菲律賓公共衛生預算的三分一分配到這里。 1923年第三次國際麻風病斯特拉斯堡會議呼吁“更人道的救治”,也對美國的庫里昂隔離制度提出挑戰。誠然,美國國內政治和國際輿論有助于美國殖民者變換對麻風病人的規訓手段,然而追根溯源,麻風病人的能動性方為關鍵。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的各項調整,與他們的反抗和訴求存在著顯著的一一對應性。

首先,伍德不得不取消隔離區麻風病人均抵制的強制勞動,他承諾對那些可以并愿意工作的人支付酬金,保證使其有機會自食其力。這一政策調整使患者的經濟活動變得豐富,更趨多樣化。他們不再局限于從事衛生官員為其規訓的清潔、建筑等特定職業,隔離區有可能因此成為“正常的社區”。許多病人成為個體經營者,據統計,1935年,約有900人從事農業;700人從事漁業、畜牧業和零售業;一些人管理面包店和鞋店,或成為鐵匠和家具制造商;還有一些人從事刺繡、攝影和木工工作等。部分患者通過向總廚房或口糧管理所出售魚類、肉類、蔬菜和水果賺取收入。

病人從事食物生產一方面改善了庫里昂的伙食,20世紀20年代,隔離區漁民提供的新鮮魚產品,就取代了美菲殖民政府以往向庫里昂供應的冷凍魚;另一方面,病人勞動積極性的提高也會削減生活開銷,從而支撐庫里昂向更人性化的管理方向發展。更重要的是,患者自給自足的主動性使隔離區從以糧食配給為基礎的管制經濟,轉變為自力更生的自主經濟。經濟模式的轉變客觀上讓隔離區內部患者和非患者的有形及無形邊界有所松動。自給自足的經濟有所發展后,許多非患者開始被允許購買患者所生產的食物,甚至一些成為漁民的麻風病人也可以繞過大門向非麻風病人出售魚類,成為后者的固定魚產品供貨者,而原本只能在隔離區使用的庫里昂幣也在非病人之間流通。

其次,美國殖民者針對隔離制度的另一政策調整是取消婚姻禁令。1932年騷亂雖得以平息,但病人仍希望婚姻自由。騷亂后,衛生部門不得不指示成立麻風病人婚姻委員會,實地考察評估婚姻禁令的有效性。經過一系列走訪,該委員會建議允許患者結婚,以便盡快恢復正常的隔離區社會生活;他們認為婚姻禁令確實使輕微犯罪和不雅行為的發生率增加,而允許結婚有助于鼓勵病人更加自立和守法。有鑒于此,1932年11月,衛生局宣稱婚姻禁令侵犯了麻風病患者的幸福權,無論從行政還是醫學角度講都不可取,故決定予以廢除。結婚條件是女方必須年滿18歲,男方必須登記姓名、公民身份以及與女方的關系,并提供女方家庭出具的證明。1932年11月至12月就有17對麻風病患者結婚,第二年則增至244對,一些原本就有婚姻關系的夫婦也得以團聚。婚姻關系增加帶來嬰兒數量上升,衛生官員最初要求,嬰兒出生后就要立即與父母分離,但因照顧嬰兒的人員日益不足,加之父母反對,衛生官員隨后廢止了嬰兒隔離做法。

第三,對于麻風病人拒絕庫里昂隔離制度中的強制性藥物試驗治療,美菲殖民政府也適當調整了診療護理方法。一方面,伍德繼續加大對庫里昂醫療資源的投入比例。他出任總督的第二年,即1922年,隔離區醫務人員不僅大幅增加,而且首次實現了按現代醫療科室加以劃分。這意味著麻風病人可以得到更為細致的護理,使其減少病痛折磨,從而愿意配合進一步治療。另一方面,醫生也逐步改進對病人的治療手段。隔離區建立初期,海澤主要是將大風子油(Chaulmoogra Oil)直接分發給麻風病患者口服,但該溶液刺鼻難咽,且未經加工直接服用對病人腸胃損傷較大,故只有少數患者選擇長期服用。為緩解該局面,20世紀20年代,衛生官員聯合制藥公司將大風子油制成包衣藥丸,并提取大風子油酸乙酯制成注射液。這種加工后的藥劑使麻風病人更易接受,而且療效也更為明顯,據1923年統計數據報告,77.8%的庫里昂患者病情好轉,10.7%的患者轉陰。這至少能從側面反映出,麻風病人主動反抗帶來了診療方案的積極轉變。

第四,除專門針對庫里昂隔離舉措的調整,美菲殖民政府還從總體上對整個菲律賓的麻風病隔離制度進行革新,于20世紀20年代末建立區域治療站,采取分散隔離的方式。庫里昂麻風病人所經受的隔離痛苦,以及他們為抵制嚴苛的殖民規訓而展開的反抗,很快就引起菲律賓各階層的同情,醫學界人士開始批評美國在庫里昂的非人性隔離制度,呼吁全面修改關于麻風病人治療的法律。何塞·阿爾伯特表示:“庫里昂的實驗是失敗的,因為麻風病的傳播和擴散并沒有明顯減少。如果主管部門認為在家隔離不安全,不令人滿意,就應將有開放性病變的病人隔離到適當的醫院。”路易斯·格雷羅(Luis Guerrero)醫生在1925年也建議:“在菲律賓主要島嶼的中心地帶建立療養醫院,以便患者親友更容易探視他們。”菲政治家和社會輿論同樣認為,庫里昂隔離制度殘忍、不人道、不科學。

上述建議呼吁建造省級治療站和醫院,而非違背麻風病人意愿,將其驅逐到類似庫里昂那樣近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然而,隔離區衛生官員卻堅信:“從經濟和衛生角度講,不應停止庫里昂隔離制度和建立小規模地區醫院,因為建造省級治療站和醫院的提議很容易被濫用,從而使隔離目的落空,況且庫里昂隔離的好處已經顯現。”但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到20年代末,越來越多麻風病人的武力反抗有可能讓反庫里昂隔離制度演變為政治熱點問題,菲律賓委員會被迫進行改變。1935年7月,副總督海登(Joseph Hayden)在庫里昂聽取麻風病人的意見。有代表基于“個人權利和自由”,要求美菲殖民政府為每位患者發放補償金,因為他們都是違背自己的意愿被帶到這里;還有代表抗議日益減少的撥款。作為回應,海登稱將考慮病人的訴求。隔離區的衛生官員后續也態度軟化:“發現對治療有反應的病例,可將其分配到庇護所開發的治療站,以便治療醫生隨時就近救治,而治療站必須設在主要的麻風病區。”顯然,患者對嚴苛規訓的反抗和菲社會各界的人性呼吁,對美菲殖民政府總體調整隔離制度發揮了顯著的作用。

盡管麻風病人仍被限制在治療站中,但他們與親友的距離比隔離在庫里昂近得多。該初步計劃在實際操作中不斷優化,并促成了多所新區域治療站的建立:1927年位于伊洛伊洛(Iloilo)的西米沙鄢(Western Visayas)治療站;1929年位于阿爾拜(Albay)的比科爾(Bicol)治療站;1930年位于宿務的埃弗斯利·查爾斯(Eversley Childs)治療中心和位于三寶顏(Zamboanga)的麻風病院等。隨著地方區域治療站的建立,庫里昂的麻風病人接收量大幅下降,新病人的年均人數從800降至240左右。1936年9月,剛走上自治之路的菲律賓召開第一屆國民議會,總統奎松(Manuel L. Quezon)呼吁撥款50萬比索,用于在馬尼拉附近修建三個麻風病治療站,以進一步減少送往庫里昂的病人數量;議會于同年11月通過《第161號法案》。至此,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也逐漸走向終結。

某種意義上講,海澤等衛生官員代表美菲殖民政府在隔離區實施嚴苛的殖民規訓,這種外生變量試圖將麻風病人培養成基于美國意識形態的“現代公民”,此舉忽視了病人群體原有的社會秩序和生活習慣;麻風病人基于菲律賓社會發展的內在規律和自發秩序,既溫和訴求也武力反抗庫里昂隔離制度,最終促使美菲殖民政府改變對菲麻風病防治策略。由此觀之,即便多種因素共同促成美屬庫里昂隔離制度的調整,但病人的反抗無疑才是直接導因。

結 語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種族主義和殖民主義主導了美國對外擴張的意識形態基礎。有著強烈種族優越論和濃厚使命意識的美國確立在菲殖民統治后,如何將菲律賓人從“軟弱、原始”的種族改造為“強大、現代”的種族成為其首要問題。美國希冀通過系統化規訓將菲律賓帶入美國定義的“文明序列”,不僅在政治、經濟上移植“美國模式”,還力圖通過公共衛生手段來規訓并改造菲律賓民眾和社會。

作為殖民計劃縮影的庫里昂隔離制度,被美國賦予對菲改造成功與否的試驗田功能地位。在封閉環境中,衛生官員和醫學專家通過殖民規訓,對那些患有“可治愈”慢性疾病的人進行身體和道德改造。在美國殖民者看來,從“等同于野蠻人的麻風病人”到“公民”的轉變,意味著菲律賓傳統的家庭紐帶朝進步、現代、文明等具有國家性質的抽象概念邁進。20世紀上半葉,庫里昂隔離區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麻風病人聚集地,當地研制的大風子油成為當時麻風病治療的主要藥物來源,美國借此提高了其在國際上的衛生地位和影響力,也成就了自我標榜的“優越種族的使命”。然而,這一切顯然以犧牲病人群體的各項權利為代價,美國所謂的“新型殖民主義”,其實充滿矛盾和虛偽的面相。

麻風病人之所以反對庫里昂隔離制度,挑戰美國殖民者的規訓權力,原因有二。一方面,病人在美屬菲律賓的社會秩序中,無法感受到殖民者鼓吹的“包容性”,他們只是法律懲戒、官員教育、宗教束縛、文化同化的對象,內心的痛苦與絕望勢必爆發,殖民規訓最終異化為群體反抗。他們對殖民規訓的挑戰得到了超越語言和族群鴻溝的支持,正如警察監管的有意懈怠,社會輿論的長期呼吁,迫使美國軟化規訓措施。另一方面,20世紀30年代以來,美屬菲律賓的政治和社會經濟發生了諸如菲律賓化、人口增長和預算削減等變化,不可逆地削弱了殖民者在隔離區的規訓權力。這些結構性裂變使得病人可以逃跑、抵抗強制勞動和治療、與非病人交易、結婚,并最終推動庫里昂隔離制度的調整。

庫里昂麻風病人是萬千菲律賓民眾的縮影。20世紀30年代,在國際“非殖民化”趨勢的影響下,菲律賓民眾的民族獨立思想日益高漲,他們抗議美國將其作為劣等種族的規訓,要求美菲殖民政府遵循1916年《瓊斯法案》(Jones Act)的承諾,給予菲律賓自治。在以奎松為代表的民族主義者領導下,包括麻風病人群體在內的菲律賓民眾通過請愿、武裝起義等反抗方式,最終迫使美國于1935年作出讓步,同意建立菲律賓自治政府。由此觀之,美屬菲律賓庫里昂隔離制度的殖民規訓及其異化結果,不僅近及改善了麻風病人自身的處境,而且遠達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菲律賓朝“非殖民化”的社會秩序變遷。

(責任編輯:黃 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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