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作詩云:“不覺初秋夜漸長,清風習習重凄涼。炎炎暑退茅齋靜,階下叢莎有露光?!蔽锖虻淖兓偸羌毮伓⒚?,立秋節氣一到,一陣陣輕風,一場場細雨,酷暑熱氣漸行漸遠。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卻有些感知遲鈍,人們出則乘車,入則有空調、電扇調節溫度,穿行于繁華城區間,滿目都是人工栽培的樹木花草,不接觸五谷,自然就缺少敏感性。
季節變換的微妙之處,是反應在細枝末梢,唯有在原生態的鄉村才能看到、聽到、感受到。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在鄂西北山區竹溪縣一鄉村生活,那里群山環繞,水流密集,植被豐茂,農作物種類多,水稻、小麥、玉米、土豆、紅薯、油菜、芝麻、豆子、棉花,都有栽種。
在鄉村生活時,感觸最深的就是農家人對秋季的重視。譬如立秋那日,生產隊的曬場上就會熱鬧起來,大人取出木桿大秤,笑呵呵地吆喝著,對孩子稱體重。那時,人們對身體健康與否,多以胖瘦來衡量,身體瘦小的就要多吃幾頓肉食,或是油厚的菜肴補充營養,謂之“貼秋膘”。
農家人還特別重視給家畜“貼秋膘”,每天早晚,他們都會將牛羊趕到水草豐茂的地方食草,會刻意添加精料喂食,或保證牲畜積攢足夠的脂肪越冬,或留至年末殺上一頭肥豬、肥羊過年。
白晝雖說依然像個粗暴的壯漢,火氣十足,到晚間卻變成了小家碧玉,溫潤宜人。當某個清晨,驀地發現草葉尖上頂著亮晶晶的露珠時,便知道入秋了。原野上常見的柳樹、樟樹、榆樹、槐樹、楝樹等婆娑起舞濃綠的葉子,隨著陣陣秋風的烘吹,不經意間地慢慢變黃了,直至枯萎掉落;蘋果、棗子、柿子、石榴等果子日漸變紅、成熟;最鮮艷奪目的當數菜園子里的絲瓜花,它們和荒坡上的喇叭花、野菊花比賽似的張揚開放,金燦燦、紅艷艷的。當水田里的稻子也慢慢地變得飽滿、沉甸甸,一片金黃時,收割季就轟隆隆地到了。
這時節,蟬的噪聲已有些喑啞,不似夏日尖銳,蛐蛐、蟈蟈、金鈴子等秋蟲開始歡騰起來;一眾候鳥更是火急火燎地忙碌著捉蟲捕魚,養肥身子,在“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的日子里,會突兀地演一出“晴空一鶴排云上”,咕咕嘎嘎地向南方飛去,留下一抹淡淡的不舍之情。
當然,種地的“老把式”是不會傷春悲秋的,他們到田間地頭里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排水曬田、翻藤摘葉、除草滅蟲……中秋節前后,該收割了,不論男女老少,幾乎空屋而動,全都撲進地里。秋收的繁忙,一點也不比夏收遜色。割稻子是最拼體力的活。那時沒有電力,缺少機械,人們將一個個一米見方的木板倉扛進稻田里,前面的人割下一捆捆稻子,交由兩個壯漢在倉壁上摔打,磕碰脫粒,“嘭嚓嘭嚓”的磕碰聲此起彼伏,聽得人心頭也跟著“砰砰”跳。待盛滿一倉,再舀進篾簍里,挑到曬場里晾曬。
稻子收完后,接著就開始收豆子、芝麻、玉米、紅薯、花生、棉花等,大人累得直哼哼,小孩子卻樂得發瘋,特別是挖紅薯,刨花生,他們跟在大人身后撿漏,撿上一兜,跑到小河、水渠里洗去泥土,吃得有滋有味;撿拾多了,還可以拎回家里,讓家長蒸熟、炒著吃。那個香甜味,能滲透到骨子里,終生難忘。
秋糧悉數收回來,就要搶著好天氣晾曬,謂之“曬秋”。老家山多溪密,平整土地少,人們就“見縫插針”地尋找空地晾曬,房前屋后鋪席,房頂擱簸箕,檐下吊竿,樹間架桿。那時節,站在高處,放眼望去,可見村子處處閃現著一攤攤黃色的稻子、黃豆,一堆堆墨綠色的綠豆,一串串金黃色的玉米棒子,一片片潔白的棉花,粉白色的薯干,灰褐色的魔芋片,還夾雜一些干豇豆、紅辣椒等,豐收美景,使人目眩神迷。據老鄉講,現在的土地大多流轉給農業公司種植經營,機械化操作,精加工,已罕見色彩斑斕的“曬秋”美景;有搞鄉村游的旅游公司,會特意安排農戶晾曬一些秋糧,甚至專門制作一些仿真糧食展示在外面,供游客拍照打卡,人工痕跡濃厚,明顯少了鄉村天然的“土氣”,不免讓人有些遺憾。
“云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绷⑶锪?,寒蟬與秋蟲的鳴叫,取代了夏天的蛙噪。最豐滿的季節隨之而來,人們拋棄了“苦夏”的煩躁,收拾好舒爽的心情,紛紛出城,涌入鄉村,去體驗一番淳樸的秋日生活,多少愜意,自有心得。
(湖北 李培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