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韓國電影《詩》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技巧,揭示了主人公楊美子的心理轉變過程。首先,影片通過平行線索,展現了楊美子在追求詩歌靈感和籌措巨額費用的雙重目標下,如何在日常生活和極端情境中展現不同側面的形象。其次,創作者運用分形理論,通過“小費”與“巨款”、“短篇詩歌”與“長篇詩歌”的自相異和自相似分形設計,深入刻畫楊美子的心理變化和成長。此外,影片中楊美子與孫子阿昱的關系變化,也通過楊美子弱勢與強勢的態度轉變揭示了人物關系的變化。最后,以矛盾為維度的創作方法將楊美子塑造為一個多維度的人物形象,增強了影片的情感深度和觀賞性。
[關 鍵 詞] 人物形象;創作理論;韓國電影
一、研究背景及意義
國家電影局的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電影總票房已達到549.15億元,我國電影市場規模持續擴張,且近幾年呈連續增長態勢。在當今內容豐富的市場環境中,觀眾對電影質量和內涵的要求不斷提高,電影生產者應塑造出更為豐滿的人物形象以滿足市場需求,進而實現更高的票房和口碑。
本文從影片中的平行線索入手,以分形理論、人物維度理論為基礎,通過對榮獲第63屆戛納電影節最佳編劇獎的韓國電影《詩》的分析,探討影片中人物形象的塑造技巧,進而提煉其創作思路和方法,驗證人物形象塑造在提升電影藝術性和市場競爭力方面的重要性,為我國的電影發展提供有益借鑒。
二、平行線索對主人公形象塑造的效用
《詩》是韓國導演李滄東的電影作品,講述了主人公楊美子靠做保姆和養老金養活自己和外孫阿昱,但阿昱性格叛逆,兩人的關系變得十分疏遠。在楊美子學習寫詩的時候,阿昱卷入性侵事件,導致一名女孩自殺。受害者的母親要求巨額賠償,以換取私了。楊美子只得向自己長期照顧的老人勒索,但未能成功。楊美子最終決定通過詩歌揭露阿昱的罪行,讓他接受法律制裁。
由劇情可知,創作者將故事分為兩條平行的線索,每條線索都有其終極目標:其一,尋找寫詩的靈感。楊美子在參加詩歌寫作培訓班的早期便得知,寫詩的靈感只有從現實生活中尋找,于是,她開始探索周圍的世界;其二,籌措巨額私了費。楊美子為了保護犯下殺人罪行的孫子阿昱,不得不想方設法籌措巨額私了費。
圍繞同一角色而展開的平行敘事是一種較為常見的敘事方法。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它的出現代表角色需要面對較為復雜的情境,但這并不意味著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形象互相分離;相反,它意味著人物形象擁有更多的側面,需要結合分形展開探討。這種敘事結構的設計意圖在于通過多條線索的交織,展現人物在不同情境下的行為與心理變化,從而深化人物形象,因為“結構即是人物,人物即是結構”[1]。
此外,故事是對人物行動的模仿[2],而行動誕生于人物對其終極目標的追索過程。因此,在楊美子實現平行目標的過程中,她所采取的每個行動,都成為解讀其人物形象及其轉變的關鍵要素。這種雙線并行的敘事方式的優點在于,它不僅豐富了故事的層次感,也使得楊美子這個人物形象更加立體和豐滿。觀眾在跟隨她的雙重旅程時,不僅能感受到她在藝術創作與現實生活中的雙重追求,還能看到她在面對挫折與挑戰時的堅韌與勇氣。
三、分形理論在人物弧線中的運用
所謂“分形”,是指“部分與整體以某種方式相似的圖形”[3],這種相似通常被稱為自相似性。因此,“分形”又可被定義為“具有自相似性的結構體系”[4]。隨著時間推移,分形概念的應用范圍從最初的圖形領域擴展到語言學、文學敘述等領域。在文學藝術、管理學和認知科學等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分形結構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分形理論不僅提供了新的視角,還為解決復雜問題提供了有效的工具和方法。在文學中,分形結構用于幫助揭示敘事文本中的重復和對稱模式。這些應用表明,分形作為一種理論工具,具有廣泛的適用性和深遠的影響力。
按照分形理論,分形內任何一個相對獨立的部分,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整體的再現和縮影。以創作者的角度來看,從一個對象出發,按照軸線進行自相似或自相異的對稱分形復制,并通過迭代、遞歸的歷時發展,翻轉到自身的反面,便可以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5]。故事中的主題和人物普遍存在自相似和自相異兩種分形,且常以軸對稱的形式出現。例如,情境的共時結構與情節的歷時結構的相互作用,使得故事情節的發展充滿了對稱性和分形特征。創作者通過建立情境軸和情結軸,以軸對稱的方式組織情節,使得情節在歷時發展中保持結構的對稱性和統一性。在電影中,創作者可以通過對稱性分形的手法,將人物關系進行分形安排,使得主要人物鏡像對稱,從而增強人物形象的豐富程度,并增添故事的戲劇性。
影片為了刻畫楊美子的人物形象,有意借助以下元素呈現分形,從而推動她的行動。
(一)由自相異分形設計出的“小費”和“巨款”
在影片開端部,楊美子以保姆的身份給女店員的父親洗澡,工作結束后得到了店員父親支付的額外小費。對方囑咐楊美子不要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楊美子雖然口頭答應,卻還是選擇在離開后把實情告訴對方的女兒。創作者借助小費這一道具,推動楊美子做出行動,刻畫出人物質樸的一面。然而,隨著故事的推進,楊美子面臨的現實越來越殘酷,她不得不為了籌集巨額私了費而采取極端手段。這時,楊美子的行為表現出截然不同的一面:她變得強硬、無情,甚至不惜用勒索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在女店員家和家人歡聚一堂的時候,她與女店員父親進行文字交談,要求對方必須拿出錢來。即使在女店員前來詢問詳情時,楊美子也面不改色地表示,自己是來要求還債的。楊美子對女店員父親的逼迫,正是在生活壓力和道德困境下所做出的行動。這一情節通過對巨款的處理,揭示了楊美子在面對巨大壓力時的無奈和道德上的掙扎。
小費和巨款這一對自相異的分形,既是情節發展的兩條線索,也是楊美子內心變化的兩面鏡子。在小費事件中,她是那個愿意付出和誠實待人的保姆;而在巨款事件中,她變成了一個為了保護外孫而不擇手段的奶奶。這種對比不僅深化了楊美子的人物形象,也使觀眾更能理解她在不同情境下的心理狀態。通過這種分形關系,創作者在劇情推進的過程中,得以呈現楊美子人物形象的轉變。這種自相異的分形不僅是兩個事件的對比,更是楊美子內心世界和道德選擇的外在表現。
(二)由自相似分形設計出的“短篇詩歌”和“長篇詩歌”
在影片開端部分,楊美子在文學班的第一堂課上就被老師告知,寫詩的第一步是學會如何“看”。楊美子不甚理解,于是在街道邊仰望樹葉,這一行為引起了街坊鄰居的好奇。此時,楊美子尚處于寫詩旅程中的探索階段,充滿了對自然的好奇。這代表她在詩歌旅程中邁出的第一步,反映了她對生活細節的初步關注。
在第二節文學課上,學習班的各位同學分享了自己人生中的美好時刻。這節課后,楊美子在孫子阿昱踢球的廣場旁寫下了“鳥兒在唱什么”的短句。此時,楊美子開始對未知的世界產生好奇,寫詩之旅也得以繼續向前推進。
隨著故事的發展,楊美子在詩歌創作中的體驗也逐漸加深。她被診斷出患有老年癡呆,這一重大打擊讓她開始更加深刻地思考生命的意義。她在公交車上寫下“春天已逝,花兒凋謝”,這一句詩充滿了對時光流逝的感嘆和對生命無常的感悟。此時的楊美子,已經不再滿足于對表面現象的描述,而是開始探討更深層次的生命主題。這些詩句雖然簡短,但蘊含著她對生命的深刻理解和對自身處境的真實反映。
昱子殺人的真相被揭穿后,楊美子被要求前去與死者母親交流,她在前往田野的小路上寫下“杏子掉到地上,摔碎或踩爛,準備來生”。楊美子意識到,自己被卷入這個巨大的漩渦中,前方是光明還是黑暗,她的心里已經有了結論。這一句詩象征著她對現實的無奈和對未來的無盡期待,表達了她在困境中尋找希望的心情。這一階段的詩歌字數依舊不多,卻充滿了對人生命運的沉思。
在影片的結尾部分,楊美子獨自走向生命的終點,并在離世前交給老師一篇長詩《阿戈尼絲之歌》。這首詩在字數上突破了楊美子一貫的短篇局限,同時展現出斐然的文采。通過這首詩,楊美子表達了對生命的徹底理解和對世界的最終感悟。她的詩句不再只是簡單的描述,而是充滿了豐富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通過這首長詩,楊美子完成了她在詩歌創作中的最終升華,也展現了她在面對生命終點時的寧靜和釋然。
創作者利用“短篇詩歌”和“長篇詩歌”這一對自相似分形,刻畫了楊美子在寫詩過程中不斷變化的心理狀態和心靈成長。從初學寫詩時的簡單觀察,到中期對生活的深刻感悟,再到最終對生命的徹底理解和升華,楊美子的每一步寫作歷程都與她的人生歷程緊密相連。“字數的不斷增加”和“心靈的變化”相輔相成、互為映照,構成了一種自相似的分形效果,每一次詩歌字數的增加,都伴隨著楊美子做出的新選擇,這些選擇向觀眾不斷展現其形象的不同側面。此外,楊美子在開端部創作的短篇詩歌與結尾部創作的長篇詩歌又能以“字數”為軸線,成為一對自相似的分形,通過這種分形關系,創作者得以在劇情推進的過程中,呈現出楊美子人物形象的轉變,進而構成完整的人物弧線。這種通過自相似分形展開的敘事手法,使得影片在人物刻畫上更加立體和真實,也讓觀眾在觀看過程中能夠更加深入地理解楊美子的內心世界。
(三)由自相異分形設計出的“長輩”和“晚輩”
影片開端部,楊美子詢問阿昱同校的女孩為何自殺,但阿昱不加理睬,反而對楊美子頗感不滿。兩人在傍晚打羽毛球時,阿昱為了和同學打電話而把球拍扔在一旁,置楊美子于不顧。此時的楊美子雖然是長輩,卻處于弱勢;阿昱雖然是晚輩,卻相對強勢,形成了不平衡的態勢。創作者借此態勢,展現出楊美子在家庭生活中的軟弱形象。
影片發展部,楊美子以整理房間為理由,與阿昱發生矛盾,阿昱躲在被窩里不理睬奶奶,于是楊美子選擇用撕扯被子的方式打破僵局。此時的楊美子通過具體的行動,展現出與阿昱在人物關系上的趨于平衡。作者借此態勢,展現出楊美子的另一形象側面。
影片結尾部,楊美子以長輩的身份教育阿昱,并在警察帶走阿昱時淡然處之,此時的楊美子在和昱子的關系中徹底轉變為強勢的一方。作者借此結局,為楊美子在面對親人時所擁有的完整人物弧線畫下句號。
在分形學的視角下,楊美子的約束和昱子的反抗是以自殺的女學生為軸線,成為一對自相異的分形,使楊美子在影片開端部所呈現出的人物形象與結尾部的恰好相反。通過這種分形關系,創作者得以呈現出楊美子人物形象的轉變。
四、人物維度在主人公形象塑造中的實踐
羅伯特·麥基認為,一對矛盾便意味著一個維度。在一個人物的眾多維度中,必須有一個矗立在最前方、定義一個人物的基本精神,其他維度則負責完成對人物的刻畫[6]。本片的創作者通過以下方式使楊美子這一角色擁有了多種維度。
(一)角色行為的反差與對比
創作者有意利用了老人這一角色,促使觀眾察覺楊美子的前后行為發生了明顯轉變:面對受害者母親提出的巨額賠償,楊美子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壓力,她深知金錢無法彌補生命的失去,但她也不忍心看著外孫被送進監獄。于是她四處奔走借錢,但始終籌不到足夠的金額。無奈之下,她向自己長期照顧的老人勒索。
從角色的功能性來看,老人在影片中并沒有其自身的終極目標和行動線,與“小費”和“巨款”類似,創作者將老人作為楊美子行動過程中的道具,為楊美子的前后形象對比構成支點,而這一設定方法同樣與分形緊密關聯。
(二)不同情境中的人物特性展示
首先,楊美子與孫子阿昱在家庭內部的沖突構成了一對矛盾,這一維度揭示了楊美子在面對親情和家庭時所采取的行動,展示了其強硬和堅定的一面。其次,楊美子與受害者母親之間的沖突是家庭之外的另一對矛盾,這一維度顯示了她與外部世界的對抗,展現出她的脆弱和無助。為了更好地引起觀眾共情,創作者選擇將質樸和善良作為楊美子的主要維度,她熱愛詩歌、藝術和自然,對心靈世界的探索有著強烈的好奇心。這一維度通過她與詩歌老師、同班同學以及街坊鄰里的關系呈現,其余維度則被創作者放在了次要位置。
(三)潛意識與顯意識的沖突
楊美子得知孫子阿昱犯下罪行后,內心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掙扎。作為阿昱唯一的監護人,楊美子必須在法律和道德之間做出抉擇。楊美子面臨的沖突源于潛意識和顯意識的對立。在顯意識層面,她明白法律要求她面對孫子的罪行,不能包庇。然而,潛意識中的祖母本能讓她希望保護阿昱,不忍看著他被法律制裁。她的內心世界被這兩種強烈的欲望撕裂,既想維護法律正義,又想保護家庭。潛意識與顯意識的沖突,為觀眾撐起了另一個維度,避免楊美子成為“傳統家長”的形象。
五、結論
《詩》的創作者通過平行線索的敘事結構,迫使楊美子在追求寫詩靈感和籌措巨額費用這兩個終極目標的過程中,展現出行為與心理的深刻變化。影片中的自相異分形設計引導楊美子在“小費”和“巨款”事件中產生不同的行動,凸顯了她在面對不同壓力時的道德選擇和心理掙扎。自相似分形的運用則通過“短篇詩歌”和“長篇詩歌”這對元素,展示了楊美子在詩歌創作過程中的心靈成長與精神升華。通過對“長輩”和“晚輩”這對自相異分形的設計,影片揭示了楊美子與孫子阿昱關系中的轉變和最終的決斷。
人物維度的多樣化和細膩的心理刻畫,使得楊美子的行動邏輯自洽、情感真摯,構成了一條完整的人物弧線,形象立體且豐滿。她在不同情境中的特性展示、潛意識與顯意識的沖突,以及角色行為的反差與對比,都為觀眾提供了豐富的解讀空間,從而增強了影片的情感深度和可觀賞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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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亞里士多德.詩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64.
[3]Mandelbrot B.B.The Fractal Geometry of Nature[M].San Francisco:W.H.Freeman,1982.
[4]屈世顯,張建華.復雜系統的分形理論與應用[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6:12.
[5]楊健.創作法[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7.
[6]羅伯特·麥基.人物[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214.
作者單位:廣東培正學院
作者簡介:許昂(1989—),男,漢族,浙江寧波人,碩士研究生,助教,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
朱小意(1993—),女,漢族,江西豐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視覺傳達設計。
陳銥文(1993—),女,漢族,中國澳門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數字營銷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