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開始了,大國手在鏡頭里晃來晃去。
“我在晾衣服。”大國手告訴我。
這種隨意,也許是她畢業四年沒工作養成的習慣。大國手,哲學碩士,INFJ、B型血、摩羯座、長得像“二次元巨星”大雄,靠寫文案、做美工、教哲學課、向朋友借錢維生。她中午12點起床,凌晨三四點睡覺,所以早上經常找不到人。和我聊天的工具是600塊錢買的二手蘋果XS,家里最值錢的大件是四手摩托車NK250。
她講話的時候,三只鸚鵡也在插嘴——黃色的叫拉拉,今年5月被朋友撿到后給她養,能吃能拉;綠色的叫開心;藍色的叫無所謂,當時她正在錄制《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無所謂就是她的心情。
作為這季節目第一個出場的新人,她在經歷質疑后,偷偷抱持著“老子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大笑圈”的信念,迎來了脫口秀事業的小小里程碑。
在這之前,沒考上博士的她籌劃跑摩的,貝斯手男朋友騎她的摩托車摔斷了手,進了醫院要花錢,唯一的生產工具摩托車應當修,但不事生產的男朋友長得有點小帥,“這個‘帥’就是開玩笑”,她特意跟我強調?!吧罹拖裣孪笃?,保帥還是保車?”“贖車,我得先跑摩的賺錢,跑摩的賺錢,我得先贖車。別人是電車難題,我是摩的困境。”
想破局,就得找工作,“但哲學真沒合適的工作”。而這是她主動為自己選定的道路,“選一個不好找工作的專業,是因為我不想找工作”。她大三那年靠抓住風口做公眾號推廣,賺過十萬塊錢,碩士畢業后第一份工作的工資也有小一萬,她不喜歡,干了半個月就跑了。上節目前她做了一番盤點,發現負債5.3萬。
人是在一次次拒絕中成為自己的。大國手拒絕過很多機會,諸如一個讀博邀約、時薪1000元但理念不合的分享活動等等。正是這種拒絕,讓她對人的本心有了些信心。十多歲的時候,她認為人都是目的論的,會設定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目標為之前進,夜以繼日、廢寢忘食,還美其名曰“自律通往自由”。
年底她就要30歲了,她發現,只要有放棄一些東西的勇氣,就會很自由。她嘗試著用駕駛摩托車的智慧,自如地掌控生活。她不想被歸入任何群體,不想被貼上任何標簽,也不是很想完成社會意義上的“社會化”,“只想行走在主流與邊緣中間,好好晃膀子”。
對脫口秀演員豆豆來說,大國手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昂苣Щ?,很少有人很直白地告訴我,‘我很窮,我很缺錢’?!彼ズ仁譀_咖啡,朋友給她介紹豆子是什么香型和風味,她直言不諱說“我沒喝出來”,朋友很驚訝,說“一般人都會裝一下的”。
初次見面破冰,大國手小小的身體站在長得魁梧的脫口秀演員毛豆身邊,看著像他領來的小孩。她安靜地躲在角落,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在豆豆的播客里談起海投入選節目,一張嘴卻是大反差:“對面節目也投了,然后沒叼我?!?/p>
豆豆被震懾了。“他問我是怎么很平靜地說出這句話的,我說這就是事實?。]工作過,說話就比較直白?!贝髧终f。
面對節目錄制,大國手也有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松弛。她不喜歡“老師”的稱呼,對全體新老演員都直呼其名。第一輪她選了理論上選手實力最強勁的“大笑圈”,“來都來了玩點刺激的”;第二輪比賽她對徐志勝,一個寫稿的深夜,她穿過節目組的大廳,志勝跟她打招呼說點了宵夜,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點兒,她當時“耳朵只聽到吃東西,就說好”。
“食令智昏”的她,忘記了自己的交往基本局限在正式錄制前的訓練營,所以她跟不參加訓練營的老演員并不熟絡。走到讀稿的辦公室門口,新人演員無一在場,“好尷尬,我要走進去嗎?我跟大家不熟,志勝有沒有跟我客套?”
年底她就要30歲了,她發現,只要有放棄一些東西的勇氣,就會很自由。
她看到呼蘭在往辦公室走?!拔揖蜕先フf,呼蘭,需要我幫你改稿嗎?呼蘭說好呀好呀,我就跟著呼蘭進了辦公室。很神奇,就感覺我是怎么敢的呀?幫呼蘭改稿?”
大國手把一系列理直氣壯的“癲”歸因于受社會規訓比較少。她經常在小紅書上看到“如何高情商回復領導”,但她覺得這是一種對主體的壓抑:“已經付出勞動價值了,還要你去付出一些情緒價值,把一個簡單的交流變得特別復雜。工作上溝通就是你把這個事做一下、我什么時候需要,理解字面意思就好了,多簡單呀。”
同時,她也跳脫出了價值判斷。窮、不懂咖啡都沒啥不好,對面節目沒找她,她也沒覺得難為情,“就很正常的一個事,也不會讓我情感上受傷,我就會直接說”。
豆豆覺得節目像一個巨大的機器,緊張的競爭、對抗氛圍也讓大國手受不了。當大家在大廳和開放麥間焦慮地往返推敲時,她決定把自己拉出來,逃回成都兩天,打“新人團購9塊9一個小時”的臺球。
得失心時不時會冒出來,冒出來了,就去調節,她早就認清這不是一勞永逸的事。稿子寫不出來,冷場,“就在床上躺著,物理意義上的躺平”,因為她覺得躺著的時候創作靈感比較好,“坐著的時候總會想玩手機,一刷腦子就被影響”。安靜地等一等,實在改不出來,就把這個段子扔了,“大不了就換一個”。
她原本設想在節目里能走到第三輪,因為認識的一個編劇告訴她,走到第三輪就能多賺一點,“今年就不愁了”。第二輪賽制公布后,她覺得對手個個實力強勁,“一到家就睡了10個小時麻痹自己”。票數出來,她被淘汰了。受訪時,她通過脫口秀賺到的錢還不到一萬塊,先還了幾千塊信用卡欠款,“還欠5萬多,還了零頭,零頭還沒還完”。
好在她回到成都吃了兩天火鍋,照舊過著給自己留有余裕的生活:周一寫稿,周二上開放麥,周三去兼職哲學老師,周四可能去開放麥也可能不去,以前的周五和周末,別人商演的時候她休息,或者在家看書,中意她風格的觀眾被吸引過來后,她在線下感受到朋友般的友好,也比之前更放松,“現在演出多一些了,可以上班了”。
總的來說,成名的波瀾不算強烈,偶爾有一些原本不熟的人會給她發消息,“還有以前刪了我的人來加我微信好友,我也沒通過”,她狡黠地笑了;就算當真“紅了”,也是對她身邊的人影響更大,“我還是想加就加,不想加就不加”。
“大國手”的名字源于她大學的時候喜歡寫文章。“圍棋下得厲害就可以叫大國手,國手可以指各行各業比較厲害的人,喜歡寫文章,就給自己一個美好的祝愿?!?/p>
很長一段時間里,大國手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是農村孩子,高考后選專業,對“哪個賺錢選哪個”的思路不感冒,父母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留在河北老家,然后她就把第一志愿填了四川。她本來想讀文學,但想到“如果把它當專業的話,那豈不是就變成了工作”,她害怕厭煩,就“就近”學了新聞。
她覺得新聞更接近客觀,五光十色的觀點讓她成長,但擺脫高考后,大學成為漫長的青春期,她有一萬種少年維特式的煩惱:想要做點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純無聊,自己像是存在不存在都可以”;暗戀一個人,又不敢表白,“晚上七想八想愁腸百轉”。
她把這一切粗暴地歸因于自己太過感性,基于“哲學能讓人理性”的刻板印象,她考了研,開始研習倫理學,“主要是研究道德的來源,包括什么是正義、公平,把人的道德行為或者說道德現象作為研究對象”。
實際上,她更關心的是自己的心靈。比如做一件事,她明知努力一點會有好的收益,但就是不想做,她勸說自己“我真的不喜歡這個機會”,但又反芻“放棄了別人會不會評價我很傻”……她極力想把這些日復一日矛盾沖突的感性理性彌合起來。
而“信仰”,可以說是對某種能夠使她身心安寧的秩序的追求?!拔野謰屜胱屛以诶霞遥遗艿袅?,”大國手說,“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小孩,我不是一個有道德的小孩,那到底什么是道德的?有沒有一個上帝能直接告訴我什么是正確的?”
大國手小時候覺得,爸爸表現得更愛她而非姐姐,只是因為她更聰明,把她帶出去有面子。附帶條件的愛讓她有不安全感,哪怕她是獲利的小孩。“三年級的時候,他就跟我說讓我以后留在家里,不然他就放炮炸死自己,這也是我跑到四川離家遠的一個原因?!?/p>
她跑掉后,爸爸又想把姐姐留在家里找個上門女婿。大國手認為,爸爸問姐姐支不支持大國手上大學,言下之意是要阻止她求學,以便把所有經濟資源都用來給姐姐買房買車。她埋怨爸爸,后面又嘗試理解,畢竟姐姐畢業后沒有找到特別理想的工作,或許她所理解的“不讓她讀書”只是爸爸單純的詢問。
她覺得躺著的時候創作靈感比較好,“坐著的時候總會想玩手機,一刷腦子就被影響”。安靜地等一等,實在改不出來,就把這個段子扔了,“大不了就換一個”。
轉折來得太過急劇?!爱敃r就是埋怨他,又有點理解他,但是還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時候,他就意外去世了。去世之后,也沒有機會去聊,去判斷他到底是愛我,還是不愛我?!?/p>
2020年夏天畢了業,她不想考公、考編、考教師資格證,考慮過出家,“但是也沒有去”。
她最終選擇進入成都一間私人研究所學哲學,一周兩次課,一次課八個多小時,不上課的時候,就天天在屋里躺著琢磨事兒。她覺得自己像毛姆《刀鋒》里寫的主人公拉里,有許多“模糊的、不連貫的、紛亂的怪想法”。
在研究所,大國手把哲學定義成一種認識自我和調節自我的思維方式,她覺得有用。對于爸爸,她接納根植在爸爸身上的時代局限性,也明白主體是有責任的,“不能說他處在環境中受文化影響,就不去成長了”,這是兩件事。“我既可以埋怨他,也可以真正地愛他?!?/p>
研究所里的學習讓她意識到自我接納、去除評價很重要?!啊医裉觳粚W習,我就是個廢物’,其實也是我受文化影響而產生的一種觀點?!彼愿淖兊牡谝徊?,就是去除預先持有的觀點和自我貶低,然后真正地觀照內心。
大國手認為,人這輩子最壞的情況是永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好在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是容易的,想要展開真實的生活,可以退而求其次。
她把這種偏消極的選擇稱作“非肯定性的確定性”:如果沒有“我一定要”這樣“肯定性的確定性”,那么“不抵觸就可以去試試”。
結果她發現,做脫口秀非但不討厭,還附帶一些自我創造的部分,她享受其中,在非肯定性的道路上慢慢前行。
大國手的脫口秀“職業”生涯并不長,她第一次正式上臺講開放麥是在2023年3月7日。
在此之前,她唯一一份正經工作是朋友給她介紹的工程招投標,在西昌坐辦公室,寫可行性報告。她最受不了一個不寫東西的前輩一天到晚指導她寫東西,盡管薪水到手有大概一萬塊,她半個月就跑了,也沒好意思跟人結算工資。
她首次主動推銷自己想掙點錢,是因為十分想要一輛摩托車。
小時候,她覺得摩托車很酷,想擁有個帥氣玩具。她先靠寫文案賺來的1000塊考了三輪的駕照,朋友又用自己的摩托車給她培訓,她很快學會了,“兩輪的確實好玩”。
為了買摩托車,她在公眾號發求職信,表示自己“溝通簡潔高效,工作效率高”。交易以8000塊45節哲學私教課的形式達成了。
大國手如愿成為這輛“車況很好”的摩托車的第四任主人,并獲得隨車而來的自由感。
翻車事故也時有發生。但別以為個子小不能騎大車或者體重小扶不起車。大國手不贊成因為沒辦法改變的事去限制自己,就像絕不能因為身高天注定,就放棄“我騎故我在”的體驗。NK250的座高有795mm,大國手坐上去只有一只腳尖可以著地,那么就直面車對她自身平衡感的考驗。
抬車也有訣竅,“我車有300斤,但它兩旁一邊有一個保險杠”,保險杠一方面能防止車摔倒時被剮蹭,一方面也成為杠桿的力臂,幫助它利索地發力。像這世上很多事物的運行一樣,“已經不是靠蠻力了,那個車,你可以用巧勁兒去抬起它”。
這種“巧勁兒”藏在大國手生活的各處細節里。她無法承受正經工作的枯燥,就用自由的零工撐起生計:拍短視頻廣告,出鏡、場務300塊到500塊一天;文案寫作,600塊到1000塊一篇;電商平臺美工,150塊一張圖;公眾號編輯,50塊一篇。
去年9月開始,她每周三在一個創新學習社區做兼職哲學老師,400塊兩次課,面向不適應體制內教育的初高中小孩。她的課程核心是“惑與思”,請學生們分享自己面臨的問題。
正如大國手不愛叫別人老師,“我的學生也不喊我老師,就喊我大國手,之前還給我剪頭發,剪得特別丑”。
以上不工作、玩搖滾、開摩的的生活方式,有時會被質疑是大國手編出來的,說她“富人扮窮、e人裝i”,模仿前輩風格??吹讲钤u不開心是人之常情,她會被情緒裹挾,但她不喜歡被他人目光掌控的感覺,“他經歷過的事情形塑了他的判斷,然后他就會那樣去想我”,大國手在自我調節,不讓自己處在自我感覺很弱小的境地:“像掰手腕一樣,我就會自己掰回來?!?/p>
“掰手腕”的精神一直都在她身上。她外表怯弱、話少,但關鍵時刻也敢為自己出頭。大四那年她一個人去西安,在公交車上手機被偷了。“我著急了,就堵在下車的后門,說我是來西安玩的,錢包身份證都在酒店,不知道回酒店的路,沒了手機,可能就流落街頭回不去了。”
別以為個子小不能騎大車或者體重小扶不起車。大國手不贊成因為沒辦法改變的事去限制自己,就像絕不能因為身高天注定,就放棄“我騎故我在”的體驗。
她甚至還在“公交演說”里引用了馬薇薇的金句:“大家出來混,最底線,別傷害別人,你這樣對我傷害很大?!闭f完這段話,其他乘客都看不下去了,都說要給她手機來打電話,小偷終于把她的手機扔在地上還給了她。
丟手機、被誤解、行業受創、先天受限、偶爾自憐等種種窘境都一一應付過來。“但只要活著,可能失控的新情況就永遠會發生,然后就要不斷地重新去解決?!贝髧终f。
大國手設想自己如果是種植物,就是《斗羅大陸》里剛柔并濟的藍銀草。那是一種偏透明、帶有浪漫藍色光暈的草,是主人公唐三的武魂之一,只有一點兒把對方纏繞控制住的微弱技能,眾人視它為毫無用處的廢物。但在不斷打裝備的過程中,藍銀草會與不同的力量融合,堅韌地自我生長。
大國手覺得,看開了就好了,層出不窮的麻煩和百折千回的心事,都像西西弗斯的石頭,“落下來,我就推上去”,迎著不同階段的人生課題,一邊走,一邊撿拾新的武器。
如果要給畢業后的四年一種敘事,大國手會說她算是成功“自我邊緣化”。
進到研究所的時候,自我邊緣化就開始了,“但那不是主觀意識上的自我邊緣化”。大國手當時還盤算著學習完再去讀個博,“還是挺主流的”,反而在研究所經歷了充分的向內探索,不會再輕易焦慮,出來后又發現打各種零工把自己養得挺好,“就覺得這個狀態能夠真正滿足邊緣化之后的實際生活了”。“成功”,就是說既沒有因為極致邊緣而難受,也不必在主流中行走。
對大國手來說,邊緣不是被迫的?!拔覍χ行挠芯瑁驗橹行囊馕吨鴻嗔Α!贝髧珠_始講哲學,之前的哲學會講究理性中心主義,講求自我理性,是為了思想啟蒙打破宗教的壓制,但發展到后面,理性又已經成為一種中心主義了?,F在后現代思潮興起,比如??聲P注瘋癲者,發現人們會通過以自己為中心的方式,去理解和對待所謂的“精神病人”,把他們關到一個精神病院里捆綁起來,??抡J為這也是一種暴力。

大國手也覺得,主流很容易令人以自我為中心,這也是她選擇自我邊緣化的動機之一:“如果在主流中生活得順風順水,作為人的敏感和對邊緣人的同情心就會喪失很多?!?/p>
同時,邊緣也不意味著孤獨。相似的人會相互吸引,自發結為族群?!芭笥咽强梢宰约哼x擇的?!贝髧终f。她的朋友們好多都是自由工作者,做紋身、自己帶徒步、擺攤,還有跟她一樣的農村小孩在學航海,自己打工賺學費,想當“海賊王”?!按蠹叶几F得很坦蕩,也不會有人瞧不起自己?!?/p>
有了朋友,衣食住行其實都不需要很多東西。像大國手,她的衣服多是從閑置交換群、二手市場、外貿尾單里淘來的,均價不超過50塊。朋友們夸她“好會買”,也會送衣服給她。
她住在成都三環外,房租水電一個月1200塊,家當多由朋友眾籌,皮沙發、鍋碗瓢盆、攀著牽牛花的花架、兩把不同款式的電腦椅,都是朋友送的;還有撿的,路邊拾獲木板,朋友給她裝飾上拼貼畫。她隔十天半個月就去朋友家吃飯,食材AA,偶爾也會去朋友的小酒館喝一杯。出行?她有自己和朋友的摩托車。
脫口秀也是尋求連接的方法。“向內探索確實可以確立‘自己’,但很難確立我在社會中的位置?!贝髧终f,“脫口秀是和別人有連接的,可能寫作也有,但我更需要一種面對面——我能看到大家的連接。”
她自己會去攢開放麥,做了一個“概念版”俱樂部,“啥也沒有,純概念”,開咖啡店和書店的朋友給她免費提供場地,還有朋友幫忙畫開放麥海報。來打磨段子、聽反饋的人里,也有朋友。
以前大國手講段子的時候總會憂慮:“別人會不會覺得冒犯,別人會不會不喜歡我?”比如提問“保車”還是“保人”,會不會覺得她沒有首先保人就是不道德?但在迭代中體會到人和人的鏈接和接納后,她的擔心也越來越少了。
她不喜歡攻擊別人,而是愿意剖析自己,把自己當樣本來自嘲,或是諷刺一些文化現象。
她定主題的時候總是“純瞎想、喜歡玩”。在今年的世界讀書日,她做了一場“世界讀書日,笑笑文化人”的開放麥,海報就是模仿大冰的那本書,講了些沒那么高雅的笑話。
“講得很放松,有哲學家私生活混亂,也有一些自己不那么體面的觀察,還有自己從前差點移情別戀的經歷?!彼幌矚g攻擊別人,而是愿意剖析自己,把自己當樣本來自嘲,或是諷刺一些文化現象。
比如,她在第二輪吐槽裝逼男,她會考慮其中的倫理問題:“如果我在公眾場合吐槽一個具體的人,而且那個人不是公眾人物,我覺得是有一種權利的不對等的,所以我不是很擅長針對具體人、具體事情的吐槽?!彼x擇冷靜,不想讓情緒遮蔽她真正要表達的東西。
她的風格都在世界讀書日這場演出里得到了擁抱,她發現不管袒露內心好的、不好的想法,講什么大家都在聽,整個人都被接納,這就是站在舞臺上的意義了?!拔蚁刖褪窍硎芪枧_,就是享受那5分鐘與觀眾的連接,和那5分鐘里觀眾的愛。”
再年輕些的時候,大國手會害怕寂寞的命運。她看王小波的第一本小說《綠毛水怪》,內容是一對早慧不合群少年的故事,她向往那種彼此了解、靈魂契合的感受。漫長的分離后,女孩變成了綠毛水怪,告訴男孩吃下藥就能變成水怪,他們永遠在一起。男孩上岸后錯過了時間,被認定成精神病人關起來,等待未果的女孩回到了海里。
大國手公眾號的自動回復寫著“你好,這里有一條綠毛水怪”,實際上是她想問:“有沒有人愿意和我一起變成綠毛水怪?”
脫口秀是伸向同類的觸角?!皩懽约合雽懙臇|西,努力去形成自己的特色?!贝髧终f,她想在更大的舞臺上被看到,但這個愿望并不基于功利和虛榮。“我覺得肯定會有一部分人跟我想法差不多,把一個誠實的有內容的自己拋出來,觀眾會知道‘原來有我喜歡的那種脫口秀演員’,那他來看我演出就好了。”
她相信,保持創造是對抗無聊的不二之法,對內心忠誠,實在地活著,就是有超越性的了。“自己有給這個世界增加一些什么,而不是被動等待自己肉身物理上的消失,或者重復地用別人的東西來過自己的生活?!彼f,就像小說里寫的,“在池塘的水底,從一個月亮走向另一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