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醫學科普圖書隱匿性科學問題

摘 要：醫學科普圖書的科學性是出版的重中之重，但隨著科學進步、醫學水平發展，知識、技術、學科觀點推陳出新，醫學科普書中出現的科學問題呈現隱匿態勢。編輯應通過加強工作意識、規范工作流程、強調工作方法有效杜絕隱匿性科學問題，高效發現書中隱藏著科學問題的觀點/論據、戴著專家面具的“偽科學”觀點以及似是而非的醫學名詞術語，保證出版物的內容準確無誤、觀點不偏頗，有利于“健康中國2030”的全面推進。

關鍵詞：醫學科普 隱匿性 科學問題

經歷了新冠疫情蔓延、反復和管控，讀者對健康的訴求與日俱增，同時在“健康中國2030”“大科普”“科普作品正式列入職稱評審”相關政策的推動下，不少醫學專家積極投身科普創作的歷史洪流中，市場上涌現出一大批與健康相關的醫學科普圖書。[1]

醫學科普圖書是健康信息傳播的重要載體之一，在傳播健康知識、普及健康理念以及提升全民健康素養方面起到了其他媒體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醫學科普關系人體健康，內容必須準確無誤，科學性是醫學科普圖書的靈魂。但隨著科學進步、醫學發展，新理論、新技術、新名稱不斷涌現，醫學科普圖書也緊跟形勢，呈現出知識面廣、話題跨專業、觀點新穎等特點。推陳出新雖然容易吸引大眾的注意力，但其中觀點角度的商業化以及謬誤的隱匿性等科學問題，往往不容易被覺察。筆者發現，不少書為了支撐自己的觀點而引用的論據、為了達到商業目的而得出“不走尋常路”的結論，看似合乎邏輯，實則違背科學思維。

科學問題往往真理與謬誤相伴、優劣摻雜，偽科學問題千差萬別、千奇百怪，無法一概而論，當下也沒有學科標準可以參考，編輯需要多維度、多角度、多層次搜集信息進行內容對比、質疑、反思，形成經驗，指導工作的開展。鑒于此，筆者結合十幾年醫學科普圖書策劃以及稿件管理的工作經歷，總結并分析目前醫學科普內容中容易出現的隱匿性科學問題，同時給出針對性的應對方法。

一、盲目追捧國外尚存爭議的觀點

相較于國內出版物觀點審查的嚴謹性和專業性，國外出版物的觀點表達相對開放和多元，其中不乏一些觀點存在缺乏考證、有失嚴謹抑或適用范圍受限的問題。一些作者為了體現圖書內容“與時俱進”，在醫學科普圖書中盲目追捧國外相關專業權威專家的觀點以滿足讀者對于“新、奇、特”觀點的好奇心。然而，作者和編輯容易因專家權威以及對其觀點的適用范圍不了解而疏于對內容的質疑、審查和深度思考。

在孕產類醫學科普圖書中，有一個風靡的觀點，那就是“趴著睡對嬰兒頭型的美觀有利，并且利于孩子鍛煉肢體力量”，而中國傳統做法是讓嬰兒躺著睡。趴著睡這一觀點來源于美國兒科學會早期教育和兒童護理委員會主席丹尼特·格拉茜[2]，因為觀點出自權威專家，也迎合了大眾追求外形美觀、身體健康的心理，因此不少人摒棄了我國的傳統做法，聽信并效仿這一尚存爭議的觀點，一些機構也將其作為“科學方法”用于“嬰兒自主入睡引導”培訓。然而，趴著睡會增加嬰兒窒息和猝死的風險，社會上也出現了嬰兒窒息死亡的悲劇事件。[3]醫學上常將趴著睡用于呼吸系統不好的嬰兒，以提高氧合、改善通氣，除此之外，躺著睡的方式才最為穩妥[4]，由此可見，引用有爭議的觀點，即便這個觀點出自權威專家，若不考慮受眾特點和應用場景，往往容易出現科學問題而誤導大眾，甚至危及生命。

編輯對于任何時興、流行的觀點和說法應保持質疑、謹慎、客觀的態度。現代醫學的發展是有規律可循的，是遵循循證原則的，代表人物的發聲是有專業機構以及行業標準背書的，因此，編輯應學習并審核行業中的指南、報告、期刊文獻、報刊等，明確這些觀點以及說法是否有確切的研究方法以及證據支持。醫學科普內容中不能出現沒有可靠實驗證據支持、沒有獲得學術界廣泛認可的專家意見。人民衛生出版社總經理、黨委副書記、董事李新華強調：“出版物并非要標新立異，應相對保守些，要有共識。”因為，科學常識屬于被實踐反復證實并已為人們普遍接受的科學知識。編輯在整理書稿以及審讀書稿時，凡是與傳統觀點有出入的觀點，多審查其立論依據，要分辨是人云亦云，還是有科研結果背書；是標新立異，還是行業新動態、新發展，從而有效發現隱匿性科學問題。

二、不重視觀點以及論據來源

醫學科普主要通過通俗易懂的表述方式向公眾或非專業人士普及醫學知識和技術、傳播健康理念。[5]因而，在醫學科普圖書中，很多作者常以“一項新的研究發現”“有研究顯示”“有人認為”“有學者提出”等話語引出觀點或論據。一方面，他們認為科普圖書表述應簡潔，讀者無需也沒有必要了解觀點或論據出處；另一方面，他們很確信這些內容是不存在科學問題的，屬于醫學常識或經行業驗證的觀點。然而，針對上述表述方式，筆者在稿件中均逐一進行內容查證，發現這一類的引證方式多數是作者在網絡端隨意粘貼的一些內容，并未進一步查證出處，作者只是憑借自己的知識儲備簡單判斷了一下內容的專業性，僅僅注重了論據與科普內容的相關性以及論據中的結論，而沒有辨清其規律、結論的獲得途徑，忽略了審查這些觀點或者內容是否存在爭議性，也無法呈現這些觀點是專家私下說的，或是公開說的，抑或是有文獻表明……造成部分尚存爭議、具有不確定性的內容被寫入科普作品中。這種做法容易滋生隱匿性科學問題，增加了編輯審讀內容是否科學的難度。

醫學科普圖書應保證觀點或論據來源的可溯性，以體現作者立場的客觀性。出版物中需要注明觀點或論據的信息來源、作者身份、發布時間以及科學依據等。不能把專家的觀點或看法當作科學權威驗證或是高級別證據。因此，筆者認為，在工作開展過程中，如果沒有標注引用文獻，不建議使用上述的表述方式；如果有文獻支撐，作者需要在文中寫出哪年哪位專家、科學家在哪本期刊、圖書中提出了什么觀點，諸如，“2020年，Nicholas Theodore，M.D.在《新英格蘭醫學雜志》上發表文章指出”。這樣，一方面可以規范作者嚴謹、負責任地引用觀點/論據，另一方面方便編輯在出版流程中及時查證、及時發現問題，杜絕隱匿性科學問題。

三、盲目引經據典作為論據

在中醫養生保健類醫學科普圖書中，作者為了呈現知識的科學性、理念的權威性，經常引經據典進行說理，因為經典無可撼動的特點，一方面可保證內容準確不偏頗，另一方面也容易讓讀者產生信任感。

然而，不少作者在引經據典時，容易斷章取義地引用古人觀點。古籍中作者闡述觀點時，存在一定的語言環境，若忽視觀點前后的語言環境，拿來就用，很容易出現科學問題。同時，因為古文的語言結構、用詞特點有別于現代漢語，因此，對于編輯而言，很難發現引經據典的觀點與行文的觀點沒有必然聯系或者存在謬誤。在筆者責編的一本藥膳書稿中，稿件作者希望通過引用古人觀點來說明炮制前后食療藥物的性味會發生改變。“香油須炒芝麻取之，人食之美，不致病。若又煎煉食之，與火無異。予以芝麻大寒，炒而取油，其性仍冷，復經煎煉固熱矣，未必至于無異于火。”引文的前兩句“香油須炒芝麻取之，……與火無異。”這是名醫盧和引用“金元四大家”之一朱丹溪的觀點，朱丹溪認為煉出來的芝麻油性味過熱。后一句“予以芝麻大寒，……未必至于無異于火”是盧和的觀點，其認為芝麻本寒，就算煉油也未必大熱，并認為朱丹溪這樣說是為了糾正過用辛熱的時弊。作者引用的原文并未體現出炮制前后性味明顯變化的觀點，因而導致了科學問題。經編輯與作者確認，該段引文作刪除處理。

因此，筆者在書稿的管理過程中，對于書中出現的引自經典的內容，均要求作者將這些內容的出處記錄在單獨創建的文本文檔中，同時標注版本、出版社、出版年份等信息，這樣編輯在審讀這些內容時，才能有的放矢，查之有據，方便編輯在有前后文的語境中去理解引文內容，杜絕斷章取義引發的隱匿性科學問題，以保證醫學科普圖書內容的科學性。

四、將“偽科學”當作學術界認可的內容

醫學的高速發展以及學科的分化越來越細，導致醫學的復雜程度越來越高；跨學科以及多學科合作模式，導致醫學涉及面廣，新觀點、新說法層出不窮，這也給了“偽科學”以可乘之機，一些作者將偽科學內容在書中作為已廣泛獲得學術界認可的證據向公眾展示。

筆者經手的一本在他社出版的百萬級銷量的營養類醫學科普圖書，其作者希望在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該書的修訂版，作者大談特談醫學營養學的弊端，聲稱自己創立了“營養醫學”，書中存在大量以營銷為目的的觀點，諸如，人的任何部位都是營養素組成的，所以哪里壞了都需要營養素來修復。營養素包治百病，所有當下醫學無法根治的慢性病甚至癌癥，都可以通過按療程服用營養素而徹底治愈，而且效率極高。在書里，作者偷換概念，把疾病發生與治療簡化為物質的一一對應；同時投機取巧地施用了障眼法，如將“營養醫學”等同于“營養學”，將“營養素”等同于“營養”。對于沒有醫學背景的讀者，看到身體每天都需要攝入營養、東西壞了需要修，“營養醫學”屬于醫學學科等，直覺認為是符合邏輯的，而且，書中描述的內容看起來方便有效，不用去醫院排隊與掛號，從而易于相信書中推薦的“治療方法”。而這包治百病的營養素，正是由作者所創辦的公司提供的。筆者繼而聯系了華西醫院營養科以及北京中醫院脾胃科的專家進行內容審核，專家們均認為該圖書內容存在嚴重的科學問題。而后，筆者提交出版社的選題委員會進行審核，審核建議進行退稿處理。

醫學科普圖書的內容往往并不局限于某一專業的醫學知識，常呈現多學科、跨學科，如交織心理學、康復學、運動醫學、營養學、中醫學等，抑或涵蓋醫學專業外的人文、歷史、哲學或社會學等。有醫學背景的編輯，對于本學科內的專業知識，是具備較強辨偽能力的，但是，對于知識面廣而雜的醫學科普圖書，除了加強專業領域知識的學習，還需要完善工作方法，不讓“偽科學”有機可乘。

首先，作者是內容創作的源頭，應加強對作者資質的審查，從源頭杜絕偽科學內容的出現。沒有醫學背景的作者，即沒有正規醫學院校的學醫經歷、正規醫療機構的行醫經歷等，是不具備出版醫學科普圖書資質的。這類作者即便擁有網絡流量資源，諸如幾百萬粉絲，能夠輕松進行內容變現，編輯仍不能掉以輕心。

其次，任何一個學科都允許求同存異，對于有疑問、有爭議的醫學健康內容，允許個人有自己的觀點以及新發現，但是需要有更高級別同行的審查與評議意見。

最后，編輯還應加強審查偽科學內容的意識，不要想當然地認為有醫學專業背景的作者呈現的內容即為合理的，需要加強對書稿行文邏輯的審查，防止作者偷換概念，杜絕商業目的以及意識形態問題。

五、醫學名詞術語的使用有失嚴謹

科技名詞術語準確、嚴格地反映了所指事物的特征及其科學內涵。然而隨著醫學研究領域日益擴大，新興學科和分支學科陸續建立，一些新的疾病被發現，醫學新名詞不斷產生；加之各地區、醫院口口相傳會形成一些慣用術語；社會中還有一些約定俗成的“醫學口頭語”。因此在不少醫學科普圖書中呈現出醫學術語使用混亂的情況，同時，由于這些術語看著眼熟、聽著耳熟，容易讓作者和編輯放松警惕，從而滋生隱匿性科學問題。

首先，捏造醫學名詞術語易致科學問題。諸如，眾所周知的說法“清宿便，排腸毒……”廣泛存在于醫學科普圖書中。然而，無論西醫、中醫，均沒有“宿便”一說，其并沒有科學依據。“清宿便，排腸毒”，不過是商家的營銷噱頭。此類產品只是抓住消費者追求健康的心理和缺少醫學知識儲備來賺取利益。

其次，為了方便交流，一些規范術語常常在臨床運用中以口語簡稱的形式存在，但有不少作者將其應用到書稿中，降低了書稿的嚴肅性，埋下隱匿性科學問題的種子。在筆者責編的一本關于肺癌的醫學科普圖書中，出現“浸潤肺癌、浸潤型肺癌、浸潤癌”混用，“膠質狀肺腺癌、膠樣腺癌、膠質樣肺腺癌”混用等情況。術語混用很容易誤導讀者理解為作者在講述不同的疾病，從而對書中的內容產生誤解，經與作者溝通，全書規范了術語表達。

再次，在一些科普圖書中，因為術語看似相同，從而出現誤用的情況。筆者責編的一本本草類的科普圖書中，“嶺南學派國醫大師鄧鐵濤就善用石榴葉治療腹瀉。鄧老房屋的前后都種有番石榴樹，每當遇到有人腹瀉時，他就會從樹上摘下15片石榴葉煎水，味道清香，病人服用后往往都能獲得奇效。”這段文字中，作者將石榴葉和番石榴葉混為一談，番石榴樹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熱帶果樹，而不是國內的石榴樹，“石榴葉”應修改為“番石榴葉”。這類因科技術語概念不清而導致的科學問題，容易因藥物誤用引發嚴重后果。

科學性是醫學科普圖書的靈魂，而醫學名詞術語則是醫學科普圖書的眼睛。為了增加可讀性，醫學科普圖書中需要弱化醫學名詞術語的使用，但對于部分表征學科關鍵信息的醫學名詞術語，這類術語不影響讀者理解，同時需要大眾了解與掌握，書中需要保證術語使用的規范性、準確性，以防出現隱匿性科學問題。

1990年，國家科委、中國科學院、國家教委、新聞出版署聯合發布的《關于使用全國自然科學名詞審定委員會公布的科技名詞的通知》中明確指出，“是否使用已公布的規范詞，作為衡量該書質量的標準之一”。

醫學名詞術語使用需規范，勤查、勤核是關鍵。編輯在整理和審讀醫學科普書稿時，需要時刻繃緊一根弦，通過勤查“術語在線”，勤核書稿中出現的醫學名詞術語是否規范，若“術語在線”中尚未錄入該名詞，則需要在“知網”中進一步確認，防止捏造的醫學術語以及口語化的醫學名詞術語出現。另外，同一術語需要做到全書統一，因此還需要反復審查圖書內容前后的醫學名詞術語是否保持了一致，防止誤導讀者或引發讀者閱讀困難。

六、結語

醫學科普圖書的科學性在任何時候如何強調都不過分，因為事關大眾健康、“健康中國2030”的全面推進。在科學與醫學高速發展的今天，面對日新月異的變化以及不確定性，醫學科普圖書出版從業者應該強練內功，讓扎實的醫學基本功、規范的稿件審核流程、細致的稿件審讀方法、勤查勤核以及反復對比、質疑、反思的工作意識幫助我們擦亮雙眼，不讓隱匿性科學問題有藏身之處。

（作者單位系人民衛生出版社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