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行130里,跨越數座山頭,幾個鄉鎮,兩個地市,四個縣區,我來到遼寧省凌海市沈家臺鎮大碾村,拜謁蕭軍故居。沈家臺鎮位于凌海市的邊界位置,與北票市和我的老家朝陽縣接壤。
四月里,春風和煦,柏油公路平坦給力,一路過去,我看到牧民放羊,看到喜鵲揀枝壘窩,看到羽翅似五彩緞被式的雄雞在林間高傲地踱步。抵達沈家臺鎮,發現還有老式供銷社照常營業,五金日用商品擺滿柜臺,顧客們可觀可選。20世紀80年代的招貼畫上,簡單的構圖,凝重素雅的形象,散發著揮之不去的舊日風采。老板告訴我,再往前翻越兩個小坡,走二里地,就是大碾村了。蕭軍出生于此,蕭軍的老鄉們安居于此。
大碾村內柏油路貫通,彎曲回環,如發亮的莫比烏絲環,陽光一照,烏黑發亮,越走越寬。村內房舍多是鑲嵌著瓷磚的“北京平”(一種老北京平房的建筑風格),規整,干凈,利落,初春依依楊柳綠葉掩映下,充滿勃勃生機。
我推車步行,左手邊驀然出現一座面積約達5000多平方米的大型廣場——“八月的鄉村”蕭軍文化廣場。廣場地面開闊平整,皆由紅瓦鋪就。北面一圈石欄圍著一本圖書的石頭造型,書本紅色封面上方鐫刻著“八月的鄉村”五個行楷變體字,中間是凸起的蕭軍先生頭像。只見先生棱角分明的臉上目光炯炯,似在遠望,又像沉思。書下底座穩固堅實,黑色背景的“蕭軍文化廣場”六個宋體大字莊重典雅。廣場北面是蕭軍博物館。四五層樓高的建筑頂端國旗飄揚,字號更大的“八月的鄉村”金光閃閃,醒目壯觀,與遼西田野里四月春風、八月金風遙相呼應,展示著鄉野的酷烈,鄉風的淳樸,鄉民的質樸。廣場西側,五十多米長、兩米高的圍墻上工工整整地印刻著長達萬字的《蕭軍廣場賦》,完整記錄先生傳奇豪邁的一生。廣場上有籃球架,清晨或傍晚時分,大碾村的子弟們可以盡情跳躍投籃,歡喜“扣殺”,野蠻體魄,像先生當年一樣縱橫南北,快意江湖。
在一位少年的引導下,我來到廣場后面不到200米外的蕭軍故居。故居是一座面積約1500平方米的傳統遼西農家院落。院墻和房體是一體的青色,青磚、灰瓦、黑漆,整體構成古樸的格調,引人注目,讓人安靜。故居門前是一棵高大的柳樹,柳枝輕拂。幾個孩子開心嬉戲,旁若無人。故居一人多高的門樓采用磚木結構,椽子和檁子交錯拼接,支撐起屋頂。兩扇鉚著鐵釘的深色木門堅固威嚴,起門環隨風搖晃,似乎在靜候遠方客人的到來。故居管理員值勤在崗,她開口就笑,與我說著同一種方言,熱情地迎接著不怕路遠、慕名尋訪的各方來客。
推開大門的一瞬間,蕭軍先生晚年的正面浮雕像迎面赫然映入眼簾。先生面龐英俊,濃眉闊眼,顯出與眾不同、格外雄渾堅毅的文人氣質,讓人肅然起敬!院子里有轆轆老井,有拴馬石樁,有倉蓋瓷壇,有民國時期遼西農家的普遍風物。管理員耐心,領我們走遍一棟主房、兩棟廂房。主房里陳列著東北農村老式家具、炊具、服飾、農具、相框。有一塊蕭軍行醫牌匾刻于“十年動亂”時期,如今也懸掛在此——面對不確定的時局,想不到性格剛直、脾氣倔強的先生當時有了棄文從醫的念頭。兩間廂房分別陳列著照片、掛圖、書籍和飾品,翔實呈現了蕭軍從只身流落長春哈爾濱青島上海,到棄暗投明奔向革命圣地延安,再到新中國成立熱情謳歌新政權、改革開放后“老夫聊發少年狂”,投身新時期社會主義文藝的曲折而光輝的偉大歷程。
我看得認真,看得盡興。管理員不時指點,她說,蕭軍先生在大碾村度過了艱辛的童年。20世紀80年代,蕭軍曾經回鄉探親一次,見到了生他養他的黑土地和胡子里長滿故事,玩笑中帶著鄉音的父老鄉親……我聽著,記著,點頭,回味,心潮起伏,眼前浮現出波瀾壯闊的歷史烽煙和先生大義凜然的英雄本色。
作家蕭軍與蕭紅的文壇傳奇為人稱頌。2019年秋,我前往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呼蘭區蕭紅故居拜訪,也看過許鞍華導演拍攝的傳記電影《黃金時代》。從那時起,我對蕭軍的認識就有了一個輪廓,蕭軍是才華橫溢之人,是英武過人之人,是性情中人、紅臉漢子,性格中夾糅著東北人的誠實和遼西人的剛烈。他七個月喪母,15歲與同鄉淑女許淑凡結婚。后北上哈爾濱鬧革命,與發妻思想上產生分歧。戀愛蕭紅,后又與蕭紅分道揚鑣,堅定走左翼文學之路。“二蕭”曾跨越半個中國,求教于魯迅,魯迅以家人學生待之,親自作序推薦。蕭軍知恩圖報,魯迅逝世時,是抬棺“八子”之一。經歷“十年動亂”,蕭軍不屈不撓,平反后,壯心不已,自嘲是“出土文物”,從容通達。與蕭紅比,他的幸運之處是多活了50多年,看到國家昌明,人民安康,也多去了許多國家,飽覽天下名勝,世界風光。
我在蕭軍的故鄉,也是我自己的故鄉回憶蕭軍。家鄉的父老記住他的笑貌音容,遼西的白山黑水哺育了他的軀體血脈。先生地下有知,念茲在茲,百世恩澤。
賈雄偉:遼寧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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