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春天的名義回到心靈的故鄉(xiāng)

又是一年春來臨。春江水暖、凜冬散盡，春天是溫暖的季節(jié)；草長鶯飛、柳暗花明，春天是希望的季節(jié)；桃之夭夭、萬紫千紅，春天是美麗的季節(jié)。歌詠春天是文學(xué)永恒的主題。當春風(fēng)拂面、春雨如酥、春山如黛，大自然用各種方式撩撥詩人的情思時，詩歌就蘇醒和茂盛了起來，匯成心靈的萬壑千聲，沖擊著現(xiàn)實世界的巉巖峭壁，發(fā)出清越的回響。我想，每一個詩人的筆下都曾綻放過春天的花朵。

王立世也不例外。他歌詠春天的詩篇有37首之多?？梢韵胂?，詩人的生命年輪是怎樣隨著春天律動啊！那些深藏在心里的柔情和夢想，如臨水照花，悄然定格在矮紙斜行上，讓我們窺見詩人心中千嬌百媚的春天。

一、豐富的意象拓寬了王立世春天詩篇的廣度

春天的萬物都是美的。于是，流水、小鳥、野草、桃花、南山、原野、春風(fēng)等都以意象的方式詩化地呈現(xiàn)在王立世的詩歌中，表現(xiàn)了詩人細膩敏感的心靈悸動。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閱歷的增加，詩人看待問題的角度也在變化，單就歌詠春天的詩歌來說，主題也呈現(xiàn)出多樣性：或?qū)矍榈亩Y贊，或?qū)蕡@的懷念，或?qū)ι娴乃伎?，或?qū)θ烁竦膶懻?，或?qū)诎档淖I諷，或?qū)οＭ钠谂?。他的詩歌在形式上是美的，豐富的意象是千姿百態(tài)的大自然的投射；他的詩歌在內(nèi)涵上是真的，上下求索薈萃了人類心靈探索的集體共鳴。

（一）春天是甜蜜的愛情

《給你寄去一個春天》

親愛的，我在冬天給你寫信

害怕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來敲門

魯莽地打斷我，讓柔情的筆尖停頓

我想把春天寫進信里，裝進信封，郵寄給你

你一打開

一行歸雁飛過天空

無數(shù)花朵綻放在枝頭

小河又流過你的故鄉(xiāng)

這是一首愛情詩。全詩柔婉深情，構(gòu)思新穎，詩意豐盈。首先詩人選取了一個很好的立足點——在冬天寫春天。冬天給心愛的人寫信，一定是飽含了希望和思念。但是詩人沒有直接告白，而是宕開筆墨，“害怕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來敲門／魯莽地打斷我／讓柔情的筆尖停頓”，原來是害怕旁人打擾而不能凝聚心神地給愛人寫信，這樣寫曲折開闔、遠近有致，更加突出了專注的深情，又很自然地鋪襯反文，讓想象的空間順其自然地歸屬、結(jié)合，真是神來之筆！那么信里寫了些什么呢？詩人把千言萬語凝練在“春天”這個意象里，給人以無限遐想，化實為虛，化瑣碎為典雅。詩人想象愛人收到信的情景“歸雁飛過天空”“花朵綻放枝頭”“小河流過故鄉(xiāng)”，三個不同的意象連綿呈現(xiàn)，既多層次描寫春景，也是抒情者心境的反映。物我交融，寓情于景，賦予感情可以觸摸的外在形態(tài)，寫實和象征融為一體，心靈與自然巧妙地契合。而且詩人站在自己的角度想象對方，這樣推己及人的寫法深得古人精髓。李商隱的“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就是經(jīng)典的例子。從這里可以看出詩人豐富的文學(xué)修養(yǎng)與他對中國古典詩歌意境和表現(xiàn)手法的繼承。

（二）春天是生機勃勃的希望

《春風(fēng)》

透明

但不是一塵不染

吹過楊柳

綠色依依

吹過花園

姹紫嫣紅

吹過夜晚

一片漆黑

吹過鳥的身體

變得又暖又輕

這首詩采用了展開式的結(jié)構(gòu)。第一節(jié)寫對春天的總結(jié)：“透明／但不是一塵不染?！贝禾祀S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萬物悄然改變，但又不是不動聲色。前面用三個視覺感受來描寫詩人眼里生機盎然的春天，三個客觀意象連綿往復(fù)，最后一節(jié)轉(zhuǎn)化成詩人想象中的觸覺感受，以“鳥的身體變得溫暖”寓意春天的溫暖和柔情，以“鳥的身體變得輕盈”寓意人生可以飛得更高。詩人的詩歌情感是豐富的，既有冷靜的思辨和觀察，又有噴薄欲出的激情。詩人用動態(tài)的詩歌語言定格了春天的美。這種美是旺盛的生命力悄悄萌動的美，是為了怒放而緊閉、為了展開而沉默的美。這首詩的客觀意象和主觀感受層層關(guān)聯(lián)，逐漸向深廣處拓展，到結(jié)尾處豁然開朗，揭示出深刻的情感和寓意，從而達到詩意的高潮。

（三）春天是繾綣的鄉(xiāng)愁

《春天的村莊》

這個春天

帶你到我的村莊

不談情說愛

只談草色、歸雁、炊煙、濤聲

還有劈柴、飲馬之類的農(nóng)事

讓你親眼看看

我家中那棵老棗樹

又吐出新綠，開出小花

那頭沒牙的老牛

還在田里低頭拉犁

讓你體味一下

山坡上散漫的羊群

就像我們丟失的童心

聽一聽

晚歸的牧童

又一次吹響朦朧的黃昏

談?wù)勎沂萑醯哪赣H

臉上抹不掉的謙卑

談?wù)勎页聊母赣H

海納百川的胸懷

我的村莊

我的親人

思鄉(xiāng)戀親是人間最普遍的情感之一。古往今來，思鄉(xiāng)情感在文學(xué)領(lǐng)域是一個永恒的“母題”，而春天又和鄉(xiāng)愁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春天給人以溫暖、舒適、自由生長的感覺，這種感覺猶如回到嬰兒時期母親溫暖的懷抱里，回到孩提時期自由快樂的時光里，所以人們才會在春天對故鄉(xiāng)和家人的思念愈發(fā)強烈。這首詩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一幅春日的田園畫，畫中是故鄉(xiāng)的景致和農(nóng)事，還有詩人深深眷戀的父母。鄉(xiāng)村是古老的，但是蘊含著生機：多年的老棗樹吐出新綠、沒牙的老牛還在低頭拉犁，吹響黃昏的牧童是故鄉(xiāng)的未來。詩歌呈現(xiàn)給我們的還是一曲動人的思鄉(xiāng)謠。故鄉(xiāng)的美不僅有清澈的、純粹的風(fēng)光，還有謙卑、沉默的父母。他們是故鄉(xiāng)的魂，是詩人精神的源頭。詩人用白描式的寫法、恬淡平和的語調(diào)傾情抒寫著對故鄉(xiāng)的深深眷戀和精神追尋。詩歌充滿生活氣息，語淺情深，沖和平淡，卻是絢爛之極。

（四）春天是心靈的自適

《我的城在春天淪陷》

我愛卑微的螞蟻

只搬運糧食，不搬弄是非

我不喜歡金戈鐵馬

也不喜歡斷壁殘垣

紅塵中，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花前賞月，月下飲酒

還有前朝的幾個女子彈著琵琶

我的城在春天淪陷

窗前的鳥鳴聲聲慢

門前的柳樹垂頭喪氣

我沒有長吁短嘆

遺恨的是那些花們

也不知電閃雷鳴、風(fēng)雨欲來

還在爭奇斗艷，不知開給誰看

這是一首詠志詩?！霸娧灾?，歌詠言。”在王立世筆下，春天不僅是浪漫主義的吟唱，也可以是現(xiàn)實主義的批判。起句“我愛卑微的螞蟻”點明主旨，抒發(fā)志向。“卑微的螞蟻”象征著底層的勞動人民，我愛他們是因為他們忠于辛苦勞作，從不鉤心斗角。詩人出身底層，雖然身在官場、咋筆為吏，但難能可貴的是始終保持初心，不汲汲于富貴，不媚俗求榮。 “金戈鐵馬”“斷壁殘垣”的殘酷和“只搬弄糧食，不搬弄是非”的淳樸形成鮮明的對比，詩人的愛憎和立場旗幟鮮明。承句 “花前賞月，月下飲酒”化自李白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詩歌傳承了古典詩歌的意境，又更加凝練，構(gòu)筑了一個自得其樂的世外境界，寧肯孤獨地自己陶醉，也不愿同流合污，飽含深深的不屑與悲憫之情。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我的城在春天淪陷”，這里的“春天”既可能是時間上的實指，也是隱喻勢力強大的群小之徒。 “淪陷”“聲聲慢”“垂頭喪氣”這些詞語暗示了詩人的處境和內(nèi)心的情緒。雖然遭受誤解、挫折和打擊，但是他沒有沉浸在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中感傷、頹廢，而是志向不改，坦然接受生存境遇的殘缺?！拔覜]有長吁短嘆”自然地承上啟下，拉開了與現(xiàn)實困境的距離，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對現(xiàn)實的丑態(tài)進行冷靜客觀的嘲諷，使詩歌具有反諷的意味。這首詩起承轉(zhuǎn)合、層層推進，人性的善惡對比、理想和命運的交織構(gòu)成了詩歌豐富的肌理。古典唯美的意象、內(nèi)斂冷峻的感情、古典語言和現(xiàn)代體驗之間的結(jié)合，擴展了詩歌的張力。

二、童話的意境提煉了王立世春天詩篇的純度

王立世筆下的春天，無論寫愛情、家園還是理想，都是純凈美好的。“樹想鳥的時候／春天就來了”（《春天》），“如果缺愛／春天也會長出荒草”（《如果》），“有人想釣小蝦／有人想釣大魚／柳宗元想釣雪／我想釣春天”（《釣》），“我在桃花源里種菊／你在天上種星星／我們種的都是愛情／因為你想在午后采菊／我想在夜晚看星星”（《菊與星》），這些詩歌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意象的堆砌，哲理中有情思，抒情中有寓意，如童年的歌謠一般簡單明快、清新自然，輕盈得如同童年時追逐的蝴蝶，在花叢中翩飛。即使是反諷現(xiàn)實的，也是盡量冷抒情，內(nèi)斂、引而不發(fā)，將強烈的情緒控制在詩歌的意象和意象變化中，仿佛初戀的情愫，純美、干凈，有時候還帶著一縷淡淡的悵惘，又像春花的甜蜜帶著苦味的幽芳。王立世以春天為主題的詩歌創(chuàng)作，是詩人人格的不自覺提煉，是心靈的無意識祛魅。詩人用愛、希望、溫暖來滋潤心靈，進行詩意化的書寫。春天是詩人編織的童話，是一塵不染的精神家園。

三、精神的探索拓深了王立世春天詩篇的深度

無論王立世詩歌中春天的意象如何變化，其所有的意象本質(zhì)上都指向一個共同的內(nèi)涵——精神的還鄉(xiāng)。

弗洛伊德把人格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我們的“本心”，是閱盡千帆后，內(nèi)心仍然充斥著渴望，擁有不熄的熱情。超我是社會化的理想目標，自我則是二者沖突時的調(diào)節(jié)者。在現(xiàn)實的生存境遇中，本我和超我不斷糾纏沖突，使得詩人內(nèi)心深處有著隱秘的痛苦和無奈，于是詩歌成為心靈慰藉和涵養(yǎng)內(nèi)心的出口。當春天敲開嚴冬的裂縫，滌蕩天地，萬物萌發(fā)，像母親一樣和詩人擁抱時，詩人因景生情，靈魂深處的吶喊像種子一樣破土而出，理想主義的春風(fēng)吹拂，內(nèi)心的本我和超我合二為一。正如《夾縫里的花》寫的那樣：“缺水、缺氧、缺光／說開就開／低著頭，像一個／不多說話的君子／給這個狹小的世界／留下美和香／凋謝時／也沒有一點缺憾?！睆倪@首詩里，我們讀出了詩人的自我隱喻?！罢f開就開”暗示著詩人的蛻變與成長。現(xiàn)實艱難的生存處境并沒有磨滅詩人的理想追求，春天激發(fā)了詩人更熱烈地叩問人生、詩意擺渡的精神追尋。愛情是甜蜜的、純凈的，故鄉(xiāng)是溫暖的、厚重的，希望是美好的、清新的，這些情感都能讓人打開心防，返璞歸真，像孩童一樣純粹和真摯，精神和肉體才能融為一體。所以王立世歌詠春天的詩歌，或明媚或凄清，或深情或悲憫，但是整個詩歌的底色都是溫暖的。無論是歌詠愛情、故鄉(xiāng)還是希望，都是詩人在尋求赤子之心的安頓，豐富的春天意象和尋求精神家園的內(nèi)涵互為表里。王立世的詩歌中，常常無意識地帶著尋找心靈之鄉(xiāng)的印記。例如“你睜開眼／深淵之美如夢初醒／窄小的世界／給我?guī)泶┰街鞓罚疑忠淮蔚诌_／猶如春風(fēng)拂柳，細雨潤物／讓你閉目想象／生命的萬千氣象?！保ā洞褐琛罚?“像一顆青澀的杏／生長在歲月蔥綠的枝頭／溫順地吸吮著日月精華／一天天變得紅潤光滑綿軟香甜／那時的我一定是一個懵懂少年／在樹下貪玩忘了回家／偶爾望見樹上你這顆耀眼的果子／一定想爬到樹上摘下來／事實上，我只是遐想了好多年。”（《十六歲的春天》）詩人用一生來尋找精神的桃花源。海德格爾曾說過：“詩人的天職就是還鄉(xiāng)”。詩人一生都在尋找，最后才發(fā)現(xiàn)：靈魂出發(fā)的地方，就是心靈的歸宿。而詩歌就是這種精神探索的詩意化書寫。

踏著春天的鼓點，跟隨詩人的引領(lǐng)，在美好的文字里撥草尋徑，讓心靈詩意地棲居在這片大地上，這是所有心存美好的人們的共同心聲，也是王立世詩歌的魅力所在。

作者簡介：王鷹（1973—），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古典文學(xué)、近代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