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國中東部兩州最近的議會選舉中,極右的“選擇黨”表現搶眼,在圖林根州排名第一,在薩克森州位居第二;東部另一州勃蘭登堡州9月22日的議會選舉,“選擇黨”也可能贏。
在政治光譜另一端,今年元月橫空出世的“莎瓦聯盟”,在圖林根、薩克森州議會選舉中都排第三,并且分走了“選擇黨”的票源。原因是,貌似極左的“莎瓦聯盟”,與“選擇黨”在“反美、親俄和疑歐”傾向上高度重疊,吸引大批潛在的“選擇黨”選民投靠??此茖⑷找嬗覂A的德國政治版圖,就這樣被一個出生不到8個月的“嬰兒政黨”給撬動了。
圖林根和薩克森州是德國極右勢力的崛起之地,也是“選擇黨”極有可能突破建制派中間勢力的防守,率先在德國16個州中拿下第一個州府執政權的地方。
這次州議會選舉,儼然成了全球窺測德國未來走向的風向標。兩州的人口加總只有600多萬,不到德國人口的0.7%,卻吸引了全球主流媒體近800名記者親臨圖林根州首府埃爾福特和薩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頓。在德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過地方選舉如此吸引全球注意力的先例。
選舉結果9月1日當晚就出爐。在圖林根州,“選擇黨”得票率為32.8%,遙遙領先于排名第二的基督教民主聯盟(23.6%),票數是德國聯合執政三黨(社會民主黨6.1%,綠黨3.6%,自由民主黨1.3%)加起來的3倍,令柏林汗顏。
在薩克森州,“選擇黨”也是成績斐然,得票率為30.6%,僅以1.3%的微弱差距排在基民盟(31.9%)之后,位居第二,遠遠超過社會民主黨(7.3%)、綠黨(5.1%)和自由民主黨(0.9%),票數是它們加起來的2.3倍。
換句話說,倘若這一天是德國聯邦議會大選,以朔爾茨為首的“交通燈”聯合政府已經失去了執政的合法性,為選民們所拋棄。
然而,雖然“戰果輝煌”,支持率高達30%多,創造了政黨日益碎片化的德國政治生態中的“奇跡”,但“選擇黨”仍然顯得有些失落,選前躊躇滿志要拿下“絕rxTgsuBZSAtiDDZ8NYA0+OHKhWbYxcv50EvEFJ5IvHE=對多數”并在圖林根和薩克森州單獨執政的“雄心壯志”明顯受阻。
“選擇黨”不可一世的上升勢頭被遏制,沒能拿下40%甚至50%的選票,不是其選戰打得不好,也不是其基本盤發生了動搖,而是其吸引搖擺選民的能力一下子消失了。
而能夠讓這個極右政黨止步于此的,既不是所有建制派政黨對其毫不留情的封殺,也不是主流媒體對其不遺余力的“圍剿”,而是新生的“莎瓦聯盟”的問世和崛起。正是這個新生“嬰兒政黨”的入場,使得“選擇黨”的風頭受阻,票源枯竭于30%左右的斷層線上。
莎瓦聯盟是今年1月才正式登記成立的一個新政黨。黨的名字來自其奠基人莎拉·瓦根克內希特(Sahra Wagenknecht)。這位父親是伊朗人、母親是德國人的混血女政治家1969年出生于東德,在社會主義體制下長大,1989年柏林圍墻倒塌的時候,她剛滿20歲。
與許多同齡人不一樣,東德變天后,她沒有選擇退出德國共產黨,而是全程參與了對該黨脫胎換骨的重新打造。德國統一后,東德地區原共產黨與西德地區的左翼政黨合并,幾經周折,最后形成了今日的德國左翼黨(Die Linke)。
莎拉曾經是左翼黨的核心領導人之一,擔任過黨的副主席、議會黨團主席,出任過歐洲議會議員,2009年以來,一直擔任德國聯邦議會的議員,是一位執政黨非常難以對付的反對黨領袖。
莎拉的丈夫拉方丹,曾是德國財長、社會民主黨的領袖,20多年前,因與德國時任總理施羅德不和,一氣之下辭去黨主席和財長職務并宣布退黨,轉向與原東德共產黨的繼承體PDS合作,組建了后來讓莎拉發跡的左翼黨。
“立即停火,停止軍援烏克蘭,恢復同俄羅斯的經貿合作,開啟外交談判并反對美國在德國部署中程導彈”,是莎瓦聯盟投入選戰的“王牌”。
莎拉選擇退出左翼黨以另立門戶,可以說是一種大膽的政治冒險。理念不合,派系傾軋,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使她萌生去意。剛滿55歲的她,風華正茂,不甘于就這樣和黨內的同志們“耗下去”。
左翼黨這個廟對她來講,可能太老,太破,太僵化,日益失去選民的支持,前途茫茫。莎拉在這條舊船即將沉沒的時候選擇跳船并另辟蹊徑,其中既有對“老同志”的失望,也有試圖擺脫羈絆,自己創業“大干一番事業”的沖動。一些德國媒體甚至猜測,她不乏有朝一日問鼎德國總理府的“野心”。
莎拉選擇“跳船”的勇氣來自她的底氣。這位擁有博士學位的女議員形象清新,以犀利的辯才和敏捷的思維聞名,也是德國媒體的寵兒,長期躋身于德國最為知名的10位頂尖政治家之列,粉絲無數。
在成立她的莎瓦聯盟之前,這位久經沙場的政治家搞了一個非常成功的“人氣測試”。去年俄烏戰爭爆發一周年之際,她和德國女權運動的代表性人物艾麗絲·施瓦澤一起發表了一份《和平宣言》,參與簽署的德國民眾高達百萬人之眾。
上至退休將軍,下至青年學生,不少人紛紛認同她提出的“和平理念”,要求德國政府停止向烏克蘭輸送武器,開啟外交談判,恢復同俄羅斯的關系,尋求和平解決俄烏沖突之路。
現在回頭來看,莎拉的《和平宣言》實際上是刻意升起的一個試探性氣球。她要看看“和平牌”在德國是否還有市場,是否可以通過呼吁和平來抓住德國老百姓的人心從而為自己贏得選票。9月1日的圖林根和薩克森的選舉結果表明,她的賭打對了。
“立即?;?,停止軍援烏克蘭,恢復同俄羅斯的經貿合作,開啟外交談判并反對美國在德國部署中程導彈”,是莎瓦聯盟投入選戰的“王牌”。這張王牌為這個平地而起的“嬰兒政黨”帶來了大量選票,莎拉和她的不到1000名黨員的小黨賺得盆滿缽滿,選票嘩嘩地流了進來。
在圖林根,莎瓦聯盟得票率為15.8%,大幅超出她的母黨左翼黨(13.1%),一躍成為該州的第三大政黨,僅次于“選擇黨”和基民盟。只有個位數席位的社民黨、綠黨和黃黨(自由黨)被它遠遠甩在了后面。
在薩克森,莎瓦聯盟同樣獲得了第三大黨的地位,斬獲11.8%的得票率。左翼黨得票率只有4.5%,社民黨和綠黨分別以區區7.3%和5.1%的得票率,勉強保住了在議會的存在。
然而,執政聯盟社會民主黨、綠黨和自由民主黨的侏儒化,并不是莎瓦聯盟參戰的主要結果。它們的衰亡應該是自己表現不佳,失去了選民的信任,有沒有莎瓦聯盟的“攪局”,它們的支持率都上不去。
受莎瓦聯盟殺傷最大的是極右勢力“選擇黨”。莎拉帶領她的“精兵”以“反美,親俄,疑歐,厭戰”的面目和訴求出現,吸引了大量原本支持“選擇黨”的選民。
與“選擇黨”相比,莎瓦聯盟還有兩個“選擇黨”沒有的東西:反對無序的難民政策但不仇外;反對無節制地施舍難民但同情社會底層。她本身的移民背景和左翼出身,為她在這兩點上贏得選民的信任增分不少。
正是因為這兩個特征,莎瓦聯盟比“選擇黨”顯得溫和、理性和寬容,對于不滿現狀和政府但又不愿走極端的選民來講,莎拉的“嬰兒政黨”具有不尋常的親和力。換句話來講,對于原本支持“選擇黨”的選民來講,莎瓦聯盟的誕生使得他們又多了一個選項。
莎瓦聯盟的政治綱領既有左翼的因素,又有右翼的訴求,說好聽一點是一種政治創新,融合了對老百姓酸甜苦辣的全面關切;說不好聽一點,就是一個“政治大雜燴”,并無特別的新意。
然而,這個“奇葩”對“選擇黨”的阻擊功能是顯而易見的。因為其政治訴求與“選擇黨”在“反美、親俄和疑歐”傾向上高度重疊,大批潛在的“選擇黨”選民都跑到她的莎瓦聯盟那里去了。
這一發展的直接后果就是,“選擇黨”沖刺絕對多數選票的夢想灰飛煙滅,不得不止步于30%左右。換句話來講,如果沒有莎瓦聯盟的誕生和攪局,“選擇黨”的得票率可能會遠遠超過它現在的水平。
這一效應的最大獲益者,是“選擇黨”的死敵基督教民主聯盟。選前一直擔心會輸得很難看的基民盟,在這場關鍵的選舉中因為“程咬金”莎瓦聯盟的出現,算是穩住了陣腳。
事實上,東部地區能否守住,直接關涉基民盟現任黨主席默茨能否在黨內毫無爭議地被提名為明年聯邦議會大選的總理候選人。現在看來,黨內挑戰他的人可能要失望了——莎瓦聯盟“不經意”地為他回擊黨內的質疑鋪平了道路。
東部地區能否守住,直接關涉基民盟現任黨主席默茨能否在黨內毫無爭議地被提名為明年聯邦議會大選的總理候選人。現在看來,黨內挑戰他的人可能要失望了。
默茨明年出來代表反對黨競選總理,是現任總理朔爾茨最為樂見其成的事。民調表明,若與默茨對決,朔爾茨還有些勝算;若與默茨聯盟黨內的其他挑戰者(如巴伐利亞州的州長、基督教社會聯盟主席索爾德,或北威州州長伍斯特)競爭總理府,朔爾茨勝出的希望要大打折扣。
換句話來講,莎瓦聯盟將“選擇黨”如日中天的勢頭遏制住,不僅幫了默茨的忙,而且也正中朔爾茨的下懷。德國政壇的牌局,在一夜之間變得什么都可能。
“嬰兒政黨出生后的第一場選戰”,就開始撬動和影響德國政黨體系的現有邏輯和結構。盡管這次初試鋒芒只是在德國政壇的東部非主流戰區,但對德國未來政壇的潛在顛覆能力已經不容小覷。
有意思的是,德國傳統建制派的精英們并沒有意識到,正是莎瓦聯盟的誕生和入場才避免了他們的滅頂之災,使東德兩州逃脫了淪陷于“選擇黨”統治的命運。
默茨的基民盟還在扭扭捏捏地討論是否應該和莎瓦聯盟在圖林根和薩克森州組成聯合政府。默茨似乎還難以放下身段收回他對莎瓦聯盟的基本判斷:既是極左分子,也是極右分子。
基民盟黨內有個決議,要求全體黨員既不同極左政黨合作,也不同極右政黨合作,違背命令者要有受黨紀處分的思想準備。黨主席默茨把這道禁令稱為“防火墻”,各級黨組織不可越其雷池一步。
但人在屋檐下,誰敢不低頭?圖林根和薩克森州的選舉結果表明,沒有莎瓦聯盟的參與,兩州都將陷入“無政府”狀況,基民盟也無法推出自己的州長。
如不出所料,不滿周歲的莎瓦聯盟將在圖林根和薩克森兩州,以強硬的前提條件參與聯合執政。按照莎拉自己在9月2日的表態,其中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州政府必須向聯邦政府施壓,反對美國2026年起在德國部署中程導彈和立即停止對烏克蘭的武器援助。
莎拉坦承,她不會參與這兩個州的政府,她的位子“在柏林”。言下之意,她的“嬰兒政黨”瞄準的是2025年9月的聯邦議會大選,意圖參與聯邦執政,改變現行的德國對內對外政策。其野心勃勃,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