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塔基亞,哈塔伊省省會,位于土耳其南部邊陲。它曾是龐大帝國的王都,與君士坦丁堡齊名,卻天災不斷,是戰爭中的炮灰,數次被夷為平地。人們說,安塔基亞似乎被詛咒了,只有死神常駐于此……
千年前,地中海東岸的新月沃土上,矗立著一座黃金般燦爛的城池——安塔基亞。奧朗提斯河帶來充足的水源與漁業資源,加上蔚藍的地中海,促成這片平原溫和濕潤的氣候,十分適宜耕作。安塔基亞的繁華有跡可循。
公元前312年,龐大的亞歷山大帝國分裂后,繼業者塞琉古一世以敘利亞為中心,建立了塞琉古王朝。他將父親的名字“安條克”贈予多個城市,其中就包括今天的主角——安塔基亞。
隨著帝國都城遷移到安條克,這座城市人口快速增長,吸引了絡繹不絕的商旅往來,盛名遠播至遙遠的東方。《后漢書》記載,當時的條支國(即塞琉古帝國)首都“臨西海,海水曲環其南及東北,三面路絕,唯西北隅通陸”,宛如地中海東岸溝通中西的樞紐。
絲綢之路的開辟加速了城市的發展。安條克成為歐亞貿易的重要交匯點之一,并作為絲綢之路的最初終點,見證了東西方文明的交流與融合,被譽為“偉大的安條克”“東方明珠”。

如果一個異域商人來到此時的安條克,必定會驚異于這座城池超越時代的盛景。安條克有大理石構筑的希臘式劇場、浴室等公共設施,隨處可見獅子、犀牛、孔雀、鴕鳥等珍奇異獸。市集陳列著來自希臘、美索不達米亞的工藝品,以及印度、阿拉伯的香料特產,還有遙遠東方的華麗絲綢。安條克就像是一座由黃金鋪就,被馥郁香氣與絲綢層層包裹的奇珍之城。
公元2世紀起,安條克成了羅馬帝國東部最大的城市,儼然是高端商品的貿易中心。羅馬當局則分飾多角,同時扮演著“中間商”“線下購物平臺”和“稅務官”的角色,向城市商人征收25%的高額稅收。即便如此,空前繁盛的貿易仍使得商人趨利而來,城市及周邊區域的人口在這一時期暴漲到150多萬。希臘歷史學家波利比阿這樣寫道,“城中財富光彩奪目,足以淹沒人的感官”。這一時期,安條克用拋光石頭鋪設成的柱廊大道取代了原始的泥濘道路,展現出“土豪”氣質。
進入拜占庭時代后,安條克作為帝國的第三大城市,與君士坦丁堡、亞歷山大里亞、羅馬齊名。

公元6世紀起,安條克似乎成為死神的行宮,戰亂與天災交替襲來。
百年內,安條克就遭遇了6次大地震。接著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鼠疫,從查士丁尼瘟疫開始,病毒在地中海世界肆意收割著生命。
鼠疫作為世界上最致命的病毒之一,被冠以“黑死病”的名稱。作為鼠疫重災區,短短60年間,安條克就爆發了4次大規模疫情。患者身體上一般會先出現腫塊,隨即發展成壞疽潰瘍。很多人全身遍布黑斑,在如同酷刑的劇烈疼痛和高燒中掙扎死去。有的患者則是像見到惡鬼一般精神錯亂,歇斯底里乃至自殘,最后毫無征兆地突然倒斃。無藥可醫,無神可救,尸體多到來不及掩埋,整座安條克城如破潰的傷口腐爛發臭,仿佛人間地獄,而這場噩夢持續了近兩百年。

另一方面,優越的地理環境雖然帶來了文明與財富,但也將這座城市推向幾大文明沖突的前沿——安條克被多方勢力所覬覦。
羅馬帝國時期,安條克是羅馬與波斯交戰的主戰場。進入拜占庭時代,安條克作為基督教四大主教駐地之一,被十字軍與阿拉伯帝國爭奪,幾易歸屬。但這僅是開始,信仰的水火不容讓戰爭變得更為血腥殘酷。
公元1098年,第一次十字軍東征中,安條克發生了極為慘烈的圍城戰——“安條克之圍”。彼時的安條克易守難攻,水源糧食充足。但遠道而來的十字軍選擇了圍城戰,并直接造成了軍事史上罕見的一幕——圍城軍隊險些被餓死。


漫漫8個月的圍城,跨越整個冬季,由于后勤補給不足,這支十字軍直接把圍城戰上演成古代版求生游戲《饑荒》。最困難的時候,士兵們不得不荒野求生,蕁麻、老鼠、皮鞋,甚至是排泄物中的谷粒,他們把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塞進嘴里。軍中貴族也沒好到哪里去。據說,伯爵哈特曼將自己的頭盔兵器統統賣掉,換成錢和食物,部分軍中權貴更是只能沿街乞討。有傳言稱,這支十字軍每5人就有1人餓死,甚至發生了食用俘虜和同袍的現象。
或許是信徒們的禱告發揮了作用,一個神異的轉折點出現了。城中一名教士聲稱獲得托夢,夢中顯示圣槍埋在城內的教堂之下。傳說只要手持圣槍,就能讓百尺范圍內的人臣服,甚至可以主宰世界的命運。十字軍根據教士的線索,真的挖出一支生銹的長矛,進而士氣大振,大敗敵軍,最終建立了安條克公國。
付出如此可怕的代價后,十字軍在城中進行了屠殺,盡情宣泄怒火。然而僅僅一百余年后,死于屠刀下的族群便換成了他們自己。
1268年,埃及蘇丹拜巴爾斯攜大軍兵臨安條克城下,滅亡了安條克公國。拜巴爾斯不僅下令將整座城市夷為平地,而且將全城所有男性屠殺,女性充為奴隸。
16世紀,安條克被土耳其人正式更名為安塔基亞。

如果用幾個詞描述現代的安塔基亞,很多旅行者愿意稱它為“美食之城”或“巴扎之城”。城中市集內,依稀可見當年絲綢之路重鎮的光彩。十字軍時期的圣皮埃爾教堂巍然屹立,建于7世紀的哈比卜清真寺熙熙攘攘,不同信仰的族群在此和平共處,讓這座小城神秘、祥和又充滿生機。
美好的一切在大地顫栗后戛然而止。
2023年2月6日,土耳其南部連續遭遇兩次7.8級強震,造成至少4萬人遇難。在土耳其南部的哈塔伊省,受災最嚴重的地區正是安塔基亞。人口密集,震源深度20千米,更是加大了地震的破壞性。


這座城市幾乎被夷為平地,80%的建筑物在地震中損毀,古老的清真寺和教堂坍塌,渺小的人類生命,宏大的文明遺址,頃刻間化為烏有,天地間盤旋著死亡的氣息與幸存者的呼號。雪上加霜的是,2月正值西亞的冬季。人們好不容易在廢墟中找到親人,還來不及慶幸劫后余生,馬上又面臨低溫、余震等生存考驗。驚魂未定的幸存者不敢進入殘存的房屋中避難,唯恐余震的到來。白天,人們自發地砍伐樹木,收集一切可以充當燃料的物品。但每當夜晚來臨,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圍在火堆旁,即使披著救援組織提供的衣物毯子,依舊被凍得瑟瑟發抖。
對幸存居民而言,沒有水、電、燃油和廁所,已經夠糟糕了。更令人絕望的是災后重建的遙遙無期。據聯合國機構報告,此次地震產生的廢墟體積約9.9億立方米,清理難度很高,城市重建進度緩慢。

同樣重建緩慢的,還有災區民眾的心靈。2024年2月6日,當地居民自發舉行悼念儀式,將鮮花拋灑在河中,在廢墟上擺滿點燃的蠟燭。震后一年,災區居民擁有了全新的活動板房,放眼看去,是廢墟中難以辨認的家園。
當世界重新將目光投向這座城市時,人們才漸漸回憶起安塔基亞的另一面——死神覬覦的天災之城,這已經是安塔基亞第三次被大地震摧毀。
其中,最強烈的當屬公元526年的大地震。蹊蹺的是,地震當天恰好是耶穌升天節,信徒們正聚集在教堂朝圣,傍晚地震突至,持續了近1小時。所有的房屋和城墻都被摧毀了,25萬至30萬人遇難。有人分析,如果地震發生在其他時間,也許不會死這么多人,因為當天有很多教徒聚集。編年史作家John Malalas將那次地震歸結為“神怒”,“摧毀安塔基亞一切的不是地震,而是神的怒火”。

似乎是神靈的怒火尚未平息,死神又反復對安塔基亞施加了詛咒,此后接二連三的地震,給這座古城帶來了毀滅性打擊……
(編輯 王鳳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