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庸(第一個撰寫中國古代地理學史的學者)與地學史組編寫的地理學史中,將有一些東西省略掉了。這些東西在傳統的認識中是地道的地理學內容,這就是古代人文地理。
地學史組對自己的立場有明確闡述“地理學是關于地理環境的系統知識。”這一界定對于現代地理學來說是基本正確的。但是,當用這一標準來衡量中國古代時,卻很難找到系統論述這一內容的專門著作。而地學史組也基于這一立場對古代人文地理的東西進行了較大幅度的否定。
例如關于古代地理名著《漢書·地理志》,他們認為“第三部分轉錄了劉向所論的‘域分’和朱贛所寫的‘風俗’,其內容主要是講分野和歷史情況,地理意義不大”。“域分”與“風俗”是講分野理論下的區域觀念和文化風俗的地域差異,這些都是很典型的古代文化地理內容。
班固將兩者置于“地理”篇目之內,并非隨意為之。地學史組對于文化地理內容的輕視,表現出一種自然地理至上的立場。而實際上,在王朝歷史中考察各地文化風俗,進而推行“移風易俗”的政策,對于一統王朝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戰略,在地理學史上也具有重要的人文地理意義。
中國現代地理學的全套概念、理論、方法是學自西方。在西方,現代地理學的誕生正是以對自然地理環境的重新解釋為重要特征的。西方現代地理學的奠基人洪堡、李特爾都曾傾畢生精力對大自然進行全新的系統性解釋。在先行發展的現代天文學、氣象學、地質學、生物學所提供的知識與技術的支持下,這些早期地理學者采用現代測量手段,獲取大量自然環境的數據,從而進行科學分析,變古代的記敘之學為解釋之學,變經驗實學為理性科學,推進了地理學的現代化、科學化。
生物學的分類法啟發了地理學者對于自然地理要素的科學分類。氣象學的三大現象觀察:氣溫、降水、風向,為地理學者的地帶劃分提供了準確的說明。洪堡稱地理學為“地球的描述”,隨著科學思維的進展,一個新的具有自然體系的地球被描述出來。
在深入認識自然地理面貌的基礎上將人類活動與自然環境相聯系,建立了新的以人地關系為特征的人文地理學,自然環境成為解釋人類行為特征的新的重要原因。在這一條路線上發展出了影響甚大的地理環境決定論。盡管“決定論”后來受到了批判,但自然環境對于人類的“影響”從未被忽略。
對自然環境的考察研究是現代地理學不可或缺的內容,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沒有自然,不成地理。這樣一種對地理學的認識,在研究地理學史時遂成為學者們考察的重要出發點。
然而,中國古代地理學缺乏對自然地理現象的系統記錄。許多古典地理著作的內容主要是關于天下觀念、王朝秩序、行政區劃、人口變遷、水利興衰的記錄,而沒有多少對于自然地理要素的專門全面的記載。中國古代的地理學是發達的社會人文地理學,作為經驗知識的重要部分,關于自然事物的知識不可能缺席。關于這些自然知識的記載主要是以三種情況出現:一種是零星片斷的經驗記錄;第二種是陰陽五行說的材料;第三種是作為哲理講解的比喻素材。在這種狀況下,它們很難形成可以被現代人認可的自然地理知識體系。
徐光臺討論過“自然知識儒學化”的問題,認為有些儒家思想家(如朱熹)借助自然知識來類比道德行為的“自然性”,并通過格物窮理將對自然知識的探究納入儒學追求道德理想之中,使得“自然知識儒學化”了。
零星片斷的經驗知識記載具有樸素的、客觀的、真實的屬性。可惜,它們是零星片斷而不成體系的。盡管如此,地學史組的作者們認為:“我國古代不少史書中往往包括有地理方面的內容。它們雖然多是零星片斷的,卻非常寶貴。有些甚至帶有規律性的認識。”基于這樣的認識,他們搜尋匯集了大量古代自然地理知識的片斷,將其歸類排比,展現為一套系統的“古代地理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