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擺爛”的面紗

從2022年開始，“擺爛”在網絡上異軍突起，成為一個現象級詞匯。比如前段時間十分火爆的“回小縣城擺爛”的B站UP主，就準確擊中了當下人們的“痛點”，抓住了許多年輕人的心，展示了青年的獨特“心理”。而在各大社交媒體上，有關“擺爛”的帖子更是層出不窮。對此，我們有必要撕下“擺爛”表面形式的面紗，來一窺“擺爛”的定義、緣起以及影響。

擺爛最早指的是NBA球隊為了在新賽季有更好的選秀權故意輸球的行為，也就是球迷常說的“go to seed”。引申到生活中，“擺爛”指事情已經無法向好的方向發展，于是就干脆不再采取措施加以控制，而是任其向壞的方向發展下去，不想干了。

在我看來，這一些空泛的定義并不能讓我們明晰什么是“擺爛”。因為在現實與虛擬網絡的多元具體語境下，“擺爛”常常有多樣化的表現形式，在不同的語境下可能有不同的內在含義。比如“擺爛”既可能是真的不認真上課，“60分萬歲”，或者是僅僅在社交媒體上發朋友圈進行吐槽，“宣告擺爛”，但是緩一緩后又重新投入繁重的工作；抑或是身體力行，回小縣城，在工作中摸魚與不爭不搶……這些現象歸納起來可以歸結出擺爛的N重面孔。第一種是自嘲式或調侃式的自我調節。有些青年在提到自己“擺爛”時更多是對當下不如意處境的一種自嘲，類似于近幾年爆火的“鼠鼠文學”“985廢物”，都是通過在自嘲中矮化自我從而實現焦慮情緒下的自我保護的一種途徑。也有網友表達了同一層意思：“只要我先自嘲，別人的嘲笑就傷害不了我。”（杜成敏，張瑜：《青年網絡自嘲現象流行的原因、風險及應對》，《中國青年社會科學》，2023年第4期）第二種是基于當下的情緒宣泄。在內卷化的當下，我們中許多人的付出與收獲越來越不成正比，這就導致群體中產生了失望、焦慮的情緒。此時通過“擺爛”進行發泄可以紓解不良情緒，畢竟許多情況下“擺爛”不一定是一種實際行動，也許只是一種情緒宣泄的話語。第三種是對社會不公平、不合理現象的無聲反抗，如馬云“996福報”，各地時常見諸報道的“裁員潮”“猝死事件”等都挑動著年輕人敏感的神經。面對有些有些企業通過挪用“歌頌勤勞與奮斗”的主流文化來壓縮勞動者的權益空間的行為，人們開始選擇用“擺爛”這一看似消極的網絡亞文化來對資方的話語與行為霸權進行無聲的反抗。著名文化理論家迪克 · 赫伯迪格認為：“亞文化并沒有直接挑戰霸權，反之，它們通過風格隱晦地進行反抗。”（迪克·赫伯迪格：《亞文化：風格的意義》，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年版）面對一些企業對員工的不合理行為，“打工人”并沒有用過于直白的方式痛罵，而是轉用更為俏皮的“擺爛”一詞，用戲謔的語言、表情包、調侃和自身行動踐行“擺爛”，對工作中遇到不合理現象進行嘲弄與無聲的反抗。第四則是一味滑向墮落，以“三和大神”般徹底得過且過的生活方式滿足自己活著的基本需求。這種情況下人會認為未來改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從而在高壓環境下滑向極端——拒絕一切積極的措施，再無其他作為。

而造成“擺爛”現象蔓延的原因也很多，第一是就業形勢的嚴峻，這導致青年的理想與現實嚴重錯位。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今年青年失業率因為疫情余溫影響多次站上高位，青年的理想面對殘酷的就業形勢產生巨大的落差，導致一大部分青年沒有獲得感——“卷不動了”“不想卷”，選擇退而求其次，進行“擺爛”。第二是在多元文化背景下部分青年的自我意識逐漸增強，意識到在大環境下一味強調“卷”，在資本邏輯的高強度工作下是沒有出路的。人們意圖通過主動的“躺平”“擺爛”對抗資本邏輯對人的價值的異化，暫時抽離內卷的桎梏，如一場酣暢淋漓的“特種兵”式旅行等。第三則是二的反面，源自青年價值觀在資本邏輯下的異化。浮躁的社會大潮下，勞動一定程度上成為功利性的產物，青年在高強度的工作中一旦不能獲得對等的回報，便會因為單一的評判標準對過去的努力完全否定，看不到其背后的積極意義，導致勞動價值感的空缺與崩塌，從而滑向虛無，懷疑一切。他們拒絕用積極的心態面對挫折，反對不公，而是轉向“擺爛”這一消極的反抗形式，在自嘲中獲得暫時的心理安慰，更有甚者直接“一動不動”，從行動上完全拒絕積極有為，這也導致了在悲觀中越陷越深的可能。總的說來，如果第二點是“自我的覺醒”，那么第三點可以說是“自我的崩塌”。

基于此，“擺爛”的影響也是需要辯證看待的。一方面，青年在選擇“擺爛”時若只是調侃與適當放松居多，之后便調整回正常狀態，那么“擺爛”之聲則可以充當調節情緒、適當從繁重工作中抽身的工具。而適時地呼喊“擺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倒逼決策者重視青年群眾的呼聲，促進社會公平正義。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看到青年的“擺爛”展現出的消極的自我保護與抵抗，盡管青年可以通過在網絡上高呼“擺爛”，紓解情緒，抱團取暖，但是并沒有觸及核心的問題。從變革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消極姿態無法有效清除積弊，甚至會導致“一邊自我感動式的高呼‘擺爛’，一邊轉眼又自動‘996’了起來”這樣的矛盾現象，循環往復。如果一味沉浸在擺爛中，越陷越深，不用積極樂觀的心態面對生活、面對挑戰，不主動“動起來”，會使青年否定自身的主觀能動性，用語言填補空虛。而語言狂歡并沒有解決太多問題，導致青年更加滑向虛無主義的浪潮，生命也變成無根之木，在內耗中逐漸被蠶食。同時，“擺爛”背后隱藏的“勞動無用論”、犬儒主義、懷疑主義、虛無主義，甚至是戴著面具的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浪潮，也是我們應該警惕的。

總之，面對“擺爛”這一蘊含當代社會思潮的現象，我們恐怕既不能用傳統的“衛道士”思維將其全盤抹殺，也不可以將其作為“流量密碼”而改變其初衷，或者是干脆“一擺了之”，而是要通過其了解“擺爛”思維是如何影響青年的生活，又是如何反過來影響社會環境的變遷與社會心態的變化。這才是我們應該從“擺爛”現象中得到的寶貴財富。

責任編輯 貓十三

作者簡介

沉思的蟋蟀，本名陳宇帥，2005年生，廣東揭陽人，浙江大學2023級金融學專業在讀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