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月24日晚,帕維爾·杜羅夫剛走下私人飛機,就在巴黎勒布爾熱機場被法國警方逮捕。
杜羅夫是全球最大社交媒體之一、即時通信平臺“電報”(Telegram)創始人,擁有俄羅斯、法國和阿聯酋多重國籍。
被捕時,杜羅夫說,他前來與法國總統會面。
8月2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公開表示:“我完全不知道杜羅夫先生來法國。”
法國警方指控杜羅夫犯有十余項罪行,包括共謀洗錢、分發兒童色情圖片……最高可判處10年監禁。杜羅夫已于8月28日獲保釋,但他被禁止離開法國,需要每周去警察局報到兩次,等待進一步調查。
“電報”屬于加密信息應用。它通過數學模型對數據進行干擾,讓只有拿到相應密鑰的一方才能訪問數據。最常見的加密算法是對稱加密和非對稱加密,前者共享相同的密鑰,而后者使用兩個單獨的密鑰。
“電報”用的是基于256位對稱AES加密、RSA 2048加密和Diffie-Hellman的安全密鑰交換協議——總之,該加密模式兼具數學和工程學之美,堪稱優秀作品。
精通數學的杜羅夫桀驁不馴,是各國政府的眼中釘——不像臉書的馬克·扎克伯格,能在國會山公開道歉;也不像TikTok的周受資,經議員5小時責難面不改色;更不像X的埃隆·馬斯克,四處留下令人尷尬的合影。
相反,杜羅夫與“電報”一貫拒絕和政府合作。其網站公然掛著“直至今天,我們向政府在內的第三方披露的數據為0字節”通告。
杜羅夫被捕引發了軒然大波。
言論自由的擁躉馬斯克、愛德華·斯諾登都為其辯護,“釋放杜羅夫”(#FreePavel)的標簽也在X上大肆傳播。然而,科技和言論自由之間的模糊爭議,并不是這位39歲科技大亨“失去自由”的核心原因。
“電報”在全球擁有近10億用戶,規模超過X。它是即時通信應用,也有群組及廣播功能。從第一個功能看,其類似于WhatsApp、iMessage或微信;從第二個功能看,Discord是它優秀的模仿者。
烏克蘭、巴西、印度尼西亞、印度和俄羅斯用戶喜歡“電報”。
也有人厭惡“電報”,說它是“口袋里的暗網”——毒品和色情服務泛濫;假信息在群組中迅速傳播;陰謀論者、新納粹主義者、戀童癖和恐怖主義者流連其中。
在韓國,有犯罪者利用深度偽造(Deepfake)機器學習技術,“換臉”合成色情照片和視頻,通過電報銷售、傳播。該行為波及超200所學校、數百位未成年人,幾乎是韓國“N號房”大規模犯罪丑聞的重演。
理論上,“電報”可以讀取服務器中的內容,并上交警方,但它不愿意。
“電報”使用兩種加密方式:一種是服務器—客戶端加密,用于普通聊天,保護數據在傳輸過程中的安全;另一種是端到端加密,專用于“秘密聊天”模式,確保只有對話的參與者能夠訪問消息內容,即使“電報”的服務器也無法讀取。這種加密使用的是自研的MTProto協議。
該協議由幾個關鍵組件構成,包括密鑰交換、數據加密和數據驗證。這三部分共同工作,確保消息的安全傳輸。
杜羅夫頗以該協議的安全性為傲。他曾經承諾,只要有任何人成功破解已攔截的內容,就提供10萬美元的獎金。目前只有一個人拿到過這筆獎金,不過這個人發現的也僅是一個可能會導致問題的隱患。
總結起來,“秘密聊天”模式下,“電報”無從得知用戶說了什么。而“普通聊天”模式下,服務器里的內容,它也不想告訴第三方。“所有參與者之間的聊天和群聊都是私人的。我們不處理相關任何請求。”電報的法律條款寫道。
鑒于此,有31個國家表示臨時或永久封禁“電報”。
密鑰交換、數據加密和數據驗證。這三部分共同工作,確保消息的安全傳輸。杜羅夫頗以該協議的安全性為傲。
自打2013年“電報”問世以來,杜羅夫一直將其視為政治中立的避難所、言論自由的避風港,不受政府控制。他本人狡兔三窟——持三國護照,游走在政府監視之間。
1984年,杜羅夫出生于蘇聯,4歲隨家人移居意大利北部。1991年,蘇聯解體,杜羅夫一家回到圣彼得堡。
在圣彼得堡讀大學時,杜羅夫發現了馬克·扎克伯格臉書的早期版本,于2006年推出仿品“對話中”——很快席卷俄羅斯,主要因為用戶可以自由分享和傳輸盜版音樂、電影以及色情內容。
來自克里姆林宮的壓力,最初發生在2012年。杜羅夫拒絕關閉上街游行的反對派的頁面。隨后,在2013年至2014年烏克蘭廣場游行期間,他又拒絕向俄羅斯當局提交烏克蘭用戶數據。
杜羅夫收到最后通牒:要么交出“對話中”所有數據,要么放棄公司、離開俄羅斯。
“我選擇了后者。”杜羅夫說。“對話中”的控制權拱手交給與Mail.ru有關聯的投資者,該公司是俄羅斯兩大互聯網巨頭之一,歸親克里姆林宮的寡頭所有。
“電報”也從此誕生:融可用性和隱私性為一體,允許信息快速傳播給大量人群,吸引了不少廣告商和反對派,在日后伊朗、白俄羅斯、俄羅斯的示威活動中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也可以這么說,“電報”是距離政治最近的科技產物,加密類應用都有這樣的特征——加密幣覬覦的是政府的錢袋子;而主打信息加密的“電報”,挑戰的是政府的合法性。
十幾歲的杜羅夫就知道自己肩負著“先知”使命,這不奇怪。在他15歲時,電影《黑客帝國》上映,他迷上了基努·李維斯飾演的救世主尼奧。直到今天,杜羅夫依然喜歡身著尼奧的黑色套裝示人——中山裝加馬褂的結合體。
然而,“加密先知”可能說謊了。
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密碼學教授馬修·格林撰文指出,杜羅夫多年來對“電報”的安全性和“端到端加密”進行虛假宣傳,不僅欺騙了用戶,連自己都給騙了。
馬修·格林在博客上分析,即便“端到端加密”是防止數據泄露的最佳工具之一,它也并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終極方案。信息傳輸中的元數據仍然有巨大的暴露風險——有關誰在使用服務、他們與誰交流、何時進行交流的數據,這些元數據通常不受“端到端加密”的保護。
目前,這些元數據很可能都存在于“電報”的服務器上,隨時供任何有意者“獲取”。
“很多‘電報’用戶認為房東沒有他們公寓的鑰匙,”多倫多大學網絡安全監督機構公民實驗室的安全研究員約翰·斯科特-萊爾頓說,“他們現在發現,這位‘房東’實際上有五個房間中四個房間的鑰匙。”
外人不知道杜羅夫私生活的一丁點細節。偶爾,他在Instagram上發布“生活規律”的帖子,建議數百萬粉絲過孤獨的生活,不喝酒、咖啡,禁止暴飲暴食。
他以最少的財產自傲,連公司也僅有30名全職工程師。這讓他感覺無拘無束。
但令人震驚的是,他在社交媒體上透露,作為精子捐獻者,他曾在12個國家捐贈,已經有100多個孩子。他計劃將自己的DNA“開源”。
“要想獲得真正的自由,你應該準備好為自由冒一切風險。”杜羅夫在Instagram上聲稱,配圖是在沙漠中騎馬的照片。
自由轉瞬即逝。被捕時,杜羅夫身邊由來自迪拜、24歲的加密講師兼主播朱莉·瓦維洛娃陪同。有消息指出,瓦維洛娃近期發布的帖子,泄露了杜羅夫的位置,包括他們在阿塞拜疆出現。
就算沒有瓦維洛娃,杜羅夫也早已被各國間諜盯上。媒體指出,2017年法國和阿聯酋間諜已經對其展開監視。
杜羅夫突然被捕,循例引發的是圍繞政府管控、言論自由以及科技巨頭責任的激烈辯論。
加密一直是各國政府和科技公司之間長期存在的摩擦點。數十年來,科技公司相信加密技術能夠維護人們的隱私,保障個人自由;而政府苦惱于犯罪分子用該技術隱藏犯罪活動。
硅谷高管們正在密切關注杜羅夫的案子,看看法國當局會在加密技術上如何采取行動。不少科技公司大感驚訝,本來加密技術在法國一直模棱兩可。
近期歐盟的步子較大,一直努力給美國互聯網企業如臉書、Instagram、X等社交媒體平臺套上“枷鎖”,劃清言論自由和非法內容之間的界限。
隨著加密信息應用程序流行,爭論更加激烈。2018年成立以來,Signal用戶增加上千萬。Apple的iMessage安裝在每年銷售數億部的iPhone上。全球有超過20億人使用WhatsApp。
加密一直是各國政府和科技公司之間長期存在的摩擦點。數十年來,科技公司相信加密技術能夠維護人們的隱私,保障個人自由;而政府苦惱于犯罪分子用該技術隱藏犯罪活動。
由于用戶數量巨大,監管力度也跟著“水漲船高”。很多時候,政府還想突破WhatsApp和Signal等端到端加密功能,理由是必須監管“潛在的”非法內容。
“電報”幾乎沒有內容審核,寧愿接受政府罰款也不肯提交數據,也就處在被管制的風口浪尖——但這也犯不著法國總統親自設陷阱。
一位政治分析人士公開表示:“所有對杜羅夫的指控都很荒唐。因為他的平臺上的犯罪行為而指控他,相當于因為法國發生的犯罪行為而指控馬克龍。這是同樣的邏輯。”
非法內容云云,只是幌子。杜羅夫和“電報”的風險是處在俄烏戰爭中心,有改變局勢的地位。
就在8月中旬普京國事訪問阿塞拜疆的同時,杜羅夫也“恰巧”在阿塞拜疆。
杜羅夫被捕后,俄羅斯最先表示反對和擔憂。“‘電報’會成為北約的工具,” 《莫斯科共青團報》稱,“‘電報’聊天里充斥著大量重要的戰略信息。”
俄羅斯當局曾于2018年封鎖“電報”,但2020年就解封了。如今,不僅俄羅斯官員使用這款通信軟件,俄軍甚至“特別軍事行動”戰場上的官兵也在使用。
《莫斯科共青團報》說:“如果‘電報’倒下,軍隊該怎么作戰?”
觀察人士表示,在沒有現代戰場管理系統的情況下,俄軍的日常行動也逐漸依賴“電報”——從情報傳輸到糾正航向炮擊、引導伊斯坎德爾導彈系統,根本離不開該加密程序。
也許事實正如英國《獨立報》所稱,打擊“電報”就是在威脅打擊俄羅斯。“杜羅夫被捕,西方情報機構可以獲取這款通信應用的密鑰。”
也難怪俄羅斯哲學家亞歷山大·杜金立刻下場喊話。他是俄烏戰爭的主要理論支持者。
“有兩個不可調和的世界彼此不和:我們和他們。我們之間有一道鴻溝。雙重國籍、模糊的忠誠度、在陣營之間周旋——所有這些都已成為過去,”杜金在電報上說,“你要么支持我們,要么反對我們。”
這些言論,與蘇聯特使向1917年十月革命后逃跑的俄羅斯人的呼吁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