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云變幻的革命年代,革命者不僅有著為國家和民族解放事業奉獻一切的崇高理想,也有純真的愛情,憧憬著美好生活并投入了全部熱情。面對生與死的考驗,他們將一己之愛升華到對人民的愛、對整個中華民族的愛,舍小家保大家,用生命寫就感人的樂章。無論時光如何磨礪,胸懷大愛的家國情懷永遠不會減弱,它早已凝聚成巋然不動的民族精神和中華兒女的堅定追求,并將在新時代里繼續抒寫輝煌。

李大釗和趙紉蘭:獄中的深情告白
1927年4月,李大釗從被捕到被絞殺,一共經歷了22天,在這期間,他三易其稿,寫下《獄中自述》,講述自己的革命歷程,并多次深情回憶妻子趙紉蘭支持自己革命的事跡。“其時祖父年八旬,只賴內人李趙氏在家服侍?!薄皩W費所需,皆賴內人辛苦經營,典當挪借,始得勉強卒業?!?/p>
李大釗和趙紉蘭是包辦婚姻。因李大釗的父母早逝,祖父年事漸高,再加上李大釗正在求學,家中急需有人掌舵。1899年,不滿16歲的紉蘭嫁入李家,10歲的李大釗稱紉蘭為“姐”,而紉蘭喊其乳名“憨坨”。隨著祖父母的相繼離世,李家的生活越來越窘迫,紉蘭變賣大部分家產,除了幫助丈夫完成學業,還要想辦法撫養兩個孩子,有時候不得不靠典當一些東西來生活。對此,紉蘭沒有絲毫的怨言。
李大釗奔走在革命事業的前沿,紉蘭則做好了他堅實穩定的“大后方”。盡管不理解這些復雜的“主義”,但她深知丈夫在為整個民族的未來而努力。從紉蘭代領的薪俸收據上看,李大釗在1926年的月工資已達280元,遠遠超過1918年他擔任圖書館主任時的120元。但李大釗經常傾家紓難,接濟貧寒的青年和支持革命活動,以至于學校發薪水時不得不預先扣下一部分直接交予他的夫人,以免家庭生活無以為繼。


雖是包辦婚姻,李大釗對紉蘭始終溫柔體貼,在閑暇之際教她讀書認字,還熱情地把她介紹給到家里來的革命同志和青年學生。就這樣,他們之間的親情沉浸于舊式的包辦婚姻之中,并在不算漫長的革命歲月里升華成為相濡以沫的愛情。
1926年4月18日,張作霖占領北京后,加緊對共產黨人及革命者進行迫害。1927年4月6日,在獲得帝國主義公使團的默許后,張作霖悍然派兵闖進蘇聯駐華使館,李大釗與妻子、兩個女兒,連同國共兩黨北方領導機關人員和蘇方人員共60余人被捕。女兒李星華回憶說:“在法庭上,我們跟父親見了面。父親仍舊穿著他那件灰布舊棉袍,可是沒戴眼鏡。我看到了他那亂蓬蓬的長頭發下面的平靜而慈祥的臉?!?!’我忍不住喊出聲來。母親哭了,妹妹也跟著哭起來了?!辉S亂喊!’法官拿起驚堂木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父親瞅了瞅我們,沒對我們說一句話。他的神情非常安定,非常沉著。他的心被一種偉大的力量占據著。這個力量就是他平日對我們講的——他對于革命事業的信心?!?/p>
即便“無確供”,軍事法庭還是不顧社會各界的強烈反對,于1927年4月28日上午10時當庭宣判,以“意圖擾害公安、顛覆政府,實犯刑律之內亂罪及陸軍刑事條例之叛亂罪”判處李大釗等20人死刑,宣判后立即執行。而李大釗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他曾經在一篇名為《犧牲》的短文中這樣寫道:“人生的目的,在發展自己的生命,可是也有為發展生命必須犧牲生命的時候。因為平凡的發展,有時不如壯烈的犧牲足以延長生命的音響和光華。絕美的風景,多在奇險的山川。絕壯的音樂,多是悲涼的韻調。高尚的生活,常在壯烈的犧牲中?!?/p>
4月28日下午,在北京西交民巷京師看守所,38歲的李大釗走上絞刑臺,英勇就義。身著棉袍的他,從容淡定地在敵人的鏡頭前留下最后一張照片。

李大釗犧牲當天,被釋放回家的妻兒還在極度不安中苦等李大釗的歸來。第二天清晨,紉蘭從報紙上得知李大釗被絞殺的消息時,頓時昏了過去。
因仗義疏財,李大釗去世后家中僅有1塊大洋。幸有梁漱溟、蔣夢麟等友人相助,集資購置棺木,才將李大釗的遺體裝殮入棺,停厝于妙光閣浙寺,這一放就是6年。
1933年4月,被北洋軍閥趕回老家的趙紉蘭重病纏身,自知將不久于人世,就帶著兒女從河北樂亭返回北京。蔣夢麟、沈尹默等昔日北大同事紛紛伸出援手,為李大釗發起公葬。蔣夢麟親自在香山萬安公墓為李大釗代購墓地,劉半農執筆撰寫碑文。
李大釗終于入土為安,了卻心愿的紉蘭也在一個月后離開人世,兩個人從此長眠在北京西山腳下。趙紉蘭去世后,中共河北省委決定追認她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83年,李大釗烈士陵園在萬安公墓中修建,趙紉蘭墓碑上的鐫字由原來的“李夫人墓”改刻成“李大釗夫人趙紉蘭同志墓”。在這段令人唏噓的故事里,有福禍相依的相知,有榮辱與共的相守,還有彼此珍惜的相望。尤其是李大釗高舉的旗幟,更是為他與趙紉蘭的愛情添上了一抹革命的底色。


陳毅安和李志強:無字家書訴忠誠
在走向刑場的壯烈時刻,在硝煙彌漫的戰斗間隙,年輕的革命者將自己的信仰和對愛人的思念,落于紙上,用堅定、溫馨的文字表達牽掛。
陳毅安(1905—1930),又名陳斌,湖南湘陰人。1920年考入湖南第一甲種工業學校,1922年加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6年從黃埔軍校第四期畢業后參加北伐。1927年9月,參加毛澤東領導的湘贛邊界秋收起義。
1923年,陳毅安在湖南第一甲種工業學校讀書,認識了還在湖南省立稻田女子師范讀書的李志強。初次見面,兩人就對彼此情有獨鐘。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聚少離多,書信就成為他們交流思想和表達情感的主要方式。
在信里,陳毅安常向李志強表明其對信仰、對初心的恒守如一:“莫名其妙的我,現在已經正式畢業了。重大的軍事工作就要擔當起來,我是非常恐懼的。但是我們中國,受了帝國主義八十余年來的侵略,事實上是不許可我們求甚么高深學問,造博士的頭銜的,所以我就毅然決然,把我所學的革命技能,不顧一切、切實地工作起來,不達到我的目的地——烈士墓不止?!?/p>
深愛著陳毅安的李志強,舍不得他流血犧牲,希望他畢業后當教員,不要上前線打仗。陳毅安總是耐心地開導她,并在信中寫道:“我上次同你說的,愛情固然要好,但不要成為癡情。換句話說,不要犧牲一切來專講愛情。如果人人不去流血犧牲,那中國就無藥可救了。”
陳毅安與李志強心心相印、十分恩愛。從戀愛、結婚直到壯烈犧牲,陳毅安在戎馬倥傯的短暫革命生涯中,給妻子李志強一共寫了54封家書。1927年4月10日,陳毅安在信中這樣寫道:“思前想后,除了我們努力革命,再找不出別的出路。把一切舊勢力鏟除,建設我們新的社會。這個時候,才能實現我們真正的戀愛?!?/p>
上井岡山以后,即便在艱苦的行軍打仗中,陳毅安始終不忘給李志強寫信。小小的信箋,既承載著他們忠貞不貳的愛情,也傳遞著陳毅安的信仰和樂觀主義精神:“我天天跑路,錢也沒得用,衣也沒得穿,但是心情非常的愉快,較之從前過優越生活時代好多了,因為是自由的,絕不受任何人的壓迫。但最憂悶、最掛心、最不安心的,就是不能單獨同你坐在一起,而且信都很難同你通了。這是何等的痛苦啊!”
看似文弱,陳毅安實則智勇雙全。毛澤東在《西江月·井岡山》一詞中的“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贊頌的是黃洋界保衛戰。而在前線指揮戰斗的就有陳毅安,他曾指揮兩個連擊退了敵人四個團的進攻,守住了大本營。那一年,他只有23歲。
1929年,陳毅安在井岡山斗爭中受傷,秘密回到湖南老家養傷,終于迎娶了心愛的姑娘。然而,國難當頭,沒過多久,陳毅安又揮別妻子重返戰場?!翱峙滤诵ξ覜]有革命的勇氣而不敢流淚”,但他深知唯有自我犧牲才能“建筑一個光明燦爛的國家”。

1930年,陳毅安在指揮部隊撤出長沙時壯烈犧牲,年僅25歲,他貼身的唯一遺物就是一張被鮮血浸透了大半的合影。而這一切,李志強并不知曉。1931年3月,李志強收到一封信,信封上是陳毅安的親筆字。把信拆開,里面只有兩頁白紙,她頓時傷心欲絕。因為陳毅安生前與她約定,會把一封沒有寫字的信交給戰友,如果他犧牲了,戰友就會把信寄給她。
在兵荒馬亂中,李志強帶著剛出生的兒子東躲西藏。1937年9月,李志強帶著一絲希望,給延安八路軍總部去了一封信,詢問丈夫的情況。不久之后,她收到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的親筆回信:“毅安同志為革命奔走。素著功績,不幸在1930年已陣亡……”信未讀完,李志強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1951年3月,毛澤東親自簽發新中國前十名革命烈士榮譽證書,陳毅安名列第九。1958年,彭德懷為陳毅安題詞:“生為人民生的偉大,死于革命死得光榮!”
陳毅安與李志強的愛情,沒有花前月下的呢喃細語,但他們以生命和鮮血,譜寫了革命時期愛情的真摯與偉大。1983年,李志強病逝于北京。遵其遺愿,后人將她的骨灰和陳毅安的遺骨合葬于井岡山龍市,他們終于可以在一起安安靜靜地傾訴彼此的思念和深情。


李白和裘慧英:永不消逝的電波
在那個血雨腥風的年代,永不消逝的不僅是電波,還有愛情。
李白,1910年出生于湖南省瀏陽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5歲加入中國共產黨,17歲參加了秋收起義。21歲時李白因機智靈活、沉著穩重,被部隊選送去瑞金紅軍通信學校第二期電訊班學習無線電通訊技術,之后被調入紅五軍團任電臺臺長兼政治委員。從此,他就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黨的無線電通訊事業。
全國抗戰爆發后,政治素質高、業務能力強的李白被黨組織選派前往南京、上?;I建黨的秘密電臺。1937年10月,李白化名李霞,喬裝抵達上海。冒著生命危險,他用秘密電臺架起了上海和延安的“空中橋梁”。
1939年,黨組織考慮到李白孤身一人在上海,容易引起敵人的懷疑,便決定派一名女同志與他假扮成夫妻,一起工作。被選中的這個女青年叫裘慧英,又名裘蘭芬,1917年出生于浙江嵊縣一個農民家庭。成為李白“妻子”的這一年,裘慧英只有22歲,但為了革命工作,她已經在心里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1939年5月,李白與裘慧英拍了結婚照,以夫妻名義搬進蒲石路(現長樂路)蒲石村18號,把“家”安頓下來。裘慧英回憶說:“我們這個‘家’,陳設簡單,一張寫字臺,一張床。晚上李白睡帆布床,有時怕麻煩,干脆就睡地板。”
在李白的悉心教導下,裘慧英很快成長為一名隱蔽戰線上的優秀戰士。為了方便他們的情報傳遞,李白與裘慧英開了一家福聲無線電公司,白天,他們是商人,如果沒有工作,他們就學習數學、英文等課程,晚上則留出時間來收發電報。
李白和裘慧英配合日漸默契,隨著彼此了解的增多,兩人產生了真摯的感情。1940年,經黨組織批準,他們正式結成伴侶。兩人再次走進照相館,重新拍了一張真正的結婚照,照片里的他們相互依偎,眉眼間盡顯甜蜜和幸福。自此以后,在無邊暗夜里,秘密電臺邊,兩顆革命的心靈靠得更緊密了。
每次發報前,李白要先把一圈天線掛在閣樓內墻根,只將一頭露出窗臺少許。為了防止聲音外傳,他們從來不開門窗,怕引起別人關注,還要掛上雙層深色窗簾,使用亮度最低的燈泡。夏天不透氣的閣樓如同火爐般又悶又熱,發一次報,衣服都能擰出水來。
多年間,他們每次跨出大門,都做好了再也不能回家的準備。1942年中秋前夜,李白在閣樓上緊張發報時,被日軍偵破逮捕。日寇對李白施以酷刑,但他堅決不暴露真實身份,一口咬定自己的電臺是一個私人商業電臺。他還囑咐妻子要“愛護朋友,犧牲自己”。在丈夫的鼓勵下,裘慧英也咬緊牙關,沒有吐露半個字。直到1943年5月,經黨組織營救,遍體鱗傷的李白才得以獲釋。

抗戰勝利后,李白夫婦受命回到上海重建電臺。不久,兒子的出生給這個秘密的小家庭帶來了難得的歡樂。
1948年12月30日凌晨,一封直接關系著渡江戰役進程的絕密軍事計劃必須及時上報。當時,擔任警戒的妻子裘慧英已經發現了弄堂中的可疑身影。千鈞一發之間,李白讓妻子將兒子趕緊送到樓下掩護同志家中,同時毅然打開了發報機。在敵人的重重包圍圈中,李白鎮定地發出了最后一份電報,隨后被捕。
1949年4月,李白被秘密轉押至國民黨南市警察局蓬萊路看守所。在一位出獄難友的幫助下,裘慧英來到看守所后面一家民居的陽臺上,得以與李白隔窗相見。當時,李白的雙腿已被老虎凳壓斷,不能站立,只能靠難友的托舉在窗口與妻兒見一面。他平靜地對妻子說:“現在全國要解放,革命即將成功,我們無論生死,總是覺得非常愉快和欣慰的?!焙⒆由斐鲆浑p小手喊道:“爸爸,抱抱我?!崩畎渍f:“乖孩子,爸爸以后會來抱你的?!?/p>
沒想到這次探望竟然成為一家人的訣別。1949年5月7日,李白被敵人秘密殺害于浦東戚家廟刑場,年僅39歲。
“我身已許國,再難許卿”,這是戰爭年代大多數革命伉儷的結局。縱情深似海、不舍萬般,也只能默念著愛人的名字,向著死亡,勇敢而去。愛人、妻子、丈夫、同志,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中國共產黨人。
穿越百年,塵封已久的這些愛情故事依然熾熱滾燙,讓我們感受到熱血難涼的澎湃力量。這既是先烈們對小家的繾綣留戀,更是對家國的無私大愛,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共產黨人投身時代洪流,為革命事業前赴后繼,書寫橫亙百年的蕩氣篇章。
責任編輯:陶恒?助理編輯:高倩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