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職業教育的發展離不開教育政策的支持。德國“雙元制”職業教育的發展,是與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演進相伴始終的。文章運用歷史還原法和歷史情景主義,回溯和評估了德國教育政策在其職業教育子領域的運行特征和運行效果,討論了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價值選擇—工具性質—實施路徑”三維分析框架,從共同特征和差異比較中提出優化教育政策推動我國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路徑建議。
[關鍵詞]教育政策;德國;職業教育;框架分析
[作者簡介]王茂莉(1974- ),女,重慶人,深圳職業技術大學技術與職業教育研究所,副研究員;王曉林(1990- ),女,山東平度人,深圳職業技術大學技術與職業教育研究所,博士;袁禮(1987- ),男,湖南衡陽人,深圳職業技術大學新時代中國職業教育研究院,副研究員,博士。(廣東" 深圳" 518055)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規劃課題“基于多重因果機制框架的職業本科課程體系構建過程追蹤研究”(項目編號:23YJA880048)、2022年度廣東省教育規劃課題“數字經濟驅動下職業本科課程體系建設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022GXJK581)和深圳職業技術學院教育科學研究2022年度重大課題“職業本科教育人才培養體系研究”(項目編號:2022-12)的研究成果。
[中圖分類號]G719.3/.7"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4-3985(2024)17-0083-08
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隨著中國教育現代化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的深入,教育領域綜合改革急需系統思維與協同發展。2024年1月召開的全國教育工作會議指出,“必須跳出教育看教育,聚焦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這個最大的政治,深刻認識教育強國的主攻方向和戰略布局”。因此,中國特色教育政策體系的建立和發展受到中國社會及教育界的高度關注。與經濟、社會領域的改革相比,教育領域的實踐與政策演變過程具有特殊性,更能體現“政策試驗”式改革的特點。
本文以德國職業教育為案例,通過對其職業教育組織制度化發展和改革演變歷程中的教育政策推進歷程進行梳理,明晰教育政策機制是如何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情境的演進變遷中進行漸進變遷,力求在歷史情境層面對教育政策的運行機制進行探析,對教育政策的價值功能進行識別,對形成具有中國特色教育政策體系和試驗性教育治理體系提供借鑒,從而推動中國教育現代化高質量發展。
一、德國教育政策在其職業教育發展中的作用
德國的職業教育體系,也被稱為“雙元制”職業教育(Dual System),指的是由企業特別是中小企業作為“一元”,與公立職業學校作為另“一元”,合作培養技能人才的職業教育制度。德國職業教育與培訓由法律進行規定和規范。宏觀層面,國家層面負責頂層設計,制定政策、建立標準、提供保障、進行指導與支持;中觀層面,州文教部及州職業教育委員會在法定職權范圍下負責保障職業教育質量,監督職業教育課程實施以及組織考試等;微觀層面,企業及職業學校根據質量保障體系中所規定的各項指標內容的教學標準,負責實施“雙元制”“合作教育”,包括提供合格多元的教育師資、規范達標的教育場所、結構清晰的教育方案等。以國家立法支持、校企合作共建為特點的“雙元制”職業教育模式是德國職業教育的主要形式,在德國企業中應用廣泛。2023年,歐盟27國15~24歲青年失業率平均為14.5%,德國為5.9%[1],遠低于歐盟平均水平。德國“雙元制”職業教育的發展和成功,是與德國教育政策的演進相伴始終的,這一過程總體上可分為四個時期。
1.手工業培訓的恢復和進修學校的誕生:職教政策從萌芽到標準化(1869—1919年)。隨著社會分工、技術及城市化進程的發展,無論從社會層面還是從政府層面對職業教育有了機構化和規范化的需求。此階段的教育政策通過對青年人進行公民教育和職業倫理教育,將年輕人培養成國家所需要的合格公民,從而解決社會不穩定的隱患[2]。在教育政策層面,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是嚴格分離的。此階段德國的教育體制體現出明顯的雙軌制特征,這也是基于當時階層社會現狀的職業教育政策價值雙重性的表現。
第一,“學徒—滿師徒工—師傅”三層次培訓機制的恢復。各類文獻對德國“雙元制”職業教育體系的形成基本都追溯到18世紀末19世紀初。這一時期,雖未形成具體的職業教育政策,但受行會組織影響,德國手工業制定了諸多的行業規定和制度。這些規定和制度可以視為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早期萌芽,也刺激了起源于中世紀的學徒制手工業中“學徒—滿師徒工—師傅”三層次培訓機制的恢復。
第二,“雙元制”中的第一元——企業培訓基礎的確立。1869—1908年,德國通過了一系列立法,如1869年頒布的《強迫職業補習教育法》、1889年頒布的《工業法典》,以法律條文規定企業學徒必須與職業技術學校教育相結合。1897年頒布及1908年完善的《手工業保護法》,在國家干預與行業自治之間的有效調適,使德國傳統的行會學徒制成功完成了工業化轉型,同時德國學徒制的教育屬性開始回歸[3]。之后經過近30年的法律完善,基本確立了“雙元制”中的一元——企業培訓基礎。
第三,“雙元制”中的第二元——學校職業教育的確立。隨著《魏瑪憲法》《延長職業學校教育年限》等法規的頒布,“雙元制”職業教育的地位和社會認可度逐漸提升,職業教育體系更加完善。1919年,在德國魏瑪創立了“國立魏瑪建筑學校”,又稱包豪斯。包豪斯開始嘗試校企合作機制,設立校內工廠和實習車間,強調學生的實操能力等。由此,確立了“雙元制”職業教育的第二元——進修學校教育。
第四,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法規標準化進程的開啟。1919年,機械制造業行會制定了第一份適用于整個行業的標準化學徒合同范本。與此同時,職業培訓委員會著手制定了行業技術標準目錄,并編寫了標準化培訓教材。國家創設的德國技術委員會規定了企業、學校職業教育的范圍、過程等內容[4],由此開啟了德國職業教育“雙元制”的法規標準化進程。
2.職業教育的多元共同體發展:職教政策的威權化特征(1920—1969年)。伴隨著工業化進程和民主國家的誕生,勞動力的市場需求及職業形態的變化推動了行會和國家之間的合作,企業和職業學校之間的合作逐漸成為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政治需求。通過系列教育相關政策的頒布,職業教育的社會地位和價值得到廣泛認可,為職業導向的制度運轉提供了強大支撐。
第一,政府、學校、企業、工會與行業協會等多元主體初步聯動。1926年德國工商會成立后,德國技術教育部門、手工業協會、工業協會和雇主協會等各組織紛紛加入。這一時期,國家對職業培訓也做了進一步具體的規定,如對職業教育形式、課程設置標準、職業學校顧問制度、職業學校教師地位等進行了規定。但不系統的立法主要將職業教育限制為企業“私人范疇”,這意味著職業教育受雇主利益政策的限制和社會上不同利益集團政策的限制,而沒有作為“公共事務”而執行。同時,工會組織力量的迅速增長,使得學徒制形成過程中面臨的學徒利益得到了改善。政府相繼出臺了一系列以勞動力去商品化為特征的失業保護及雇傭保護等政策,維護了學徒制的經濟社會基礎,使其能夠在工業化和現代化轉型過程中保持并成為一種重要的職業教育體制。
第二,德國職業教育的工業化轉型,是嵌入在威權主義政體下展開的。德國國家干預主義傳統形成的社會管制式社會政策對市場經濟和職業教育發展之間的矛盾進行了調和。1920年,魏瑪政府頒布的《企業代表法》,從法律上認同了勞資共決的勞動共同體制度。同年帝國學校工作會議將進修(補習)學校、初級實業學校改稱為職業學校,魏瑪時期成為失業青年的“安置地”。1933年起,德國進入專政統治時期,主觀上職業教育被納入強權統治,職業教育的主導權歸國家所有,使其發展舉步維艱,“1930年后職業學校系統幾乎完全變成了社會政策的工具”[5]。同時,客觀上現代化產業、新興資產階級及政府對熟練工人的追求,使職業教育獲得了一定的發展。政府制定統一的職業教育政策,對中等職業教育體系進行改革,將企業實踐與學校教學緊密結合,突出了“雙元制”職業教育的地位與作用。1938年《德意志義務教育法》生效,職業教育被納入義務教育范疇。1939年,“雙元制”職業教育體制初步形成。
第三,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在經濟衰退、教育危機及教育大眾化的背景下,聯邦政府出臺了以職業為導向的職業教育政策。1969年,德國《聯邦職業教育法》頒布實施,職業教育融入公法制度。該法律將之前分散的培訓立法綜合到一起,允許具有合理性的職業教育體系進一步發展,由此聯邦政府確保了自身在職業教育中的影響力。同年頒布的《勞動促進法》,提出加強職業教育和保持就業崗位的新舉措。至此,除國家外,企業、行會、工會、學校、機構、學生(學徒)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職業教育發展框架基本形成,但政黨及其社會伙伴間的“合作主義”關系仍未充分形成。
3.職業教育的融通與高質量發展:職教政策系統性科學性發展(1970—2019年)。德國這一時期施行的教育政策中,職業教育領域的政策更具有系統性、針對性及科學性。根據國家基本法制定的自由民主政策,教育歸屬各州自治。聯邦政府充分利用科學和專業的調查與分析,通過集中資源推動重點教育改革、拓寬經費來源渠道、社會各界多元協同等方式實現教育機會均衡及提升職業教育質量和水平,為經濟社會發展輸送高質量人才。
第一,建設現代化職業教育體系,加強職業教育的融通性。1981年,德國聯邦政府頒布《職業教育促進法》,第一次將職業教育與培訓掛鉤,并降低培訓的門檻,鼓勵人們進行技術培訓。2004年政府和經濟界代表達成《職業培訓與德國專業技能后備力量國家協定》。2005年修訂《聯邦職業教育法》,重新規劃職業教育在德國的法律地位。德國聯邦政府頒布一系列法律規范,形成聯邦政府、各州和企業之間的緊密聯盟,向青年人提供全國認可的職業培訓。此外,全國各行業的職業培訓、考試和證書都實現了標準化,加強了雇主對培訓、考試及證書公信力的認可。2019年,政府再次對《職業教育法》進行修訂,促進職業教育與學術教育的融通,推行“職業教育卓越計劃”。這些舉措有助于加快建設高質量現代化職業教育體系,加強職業教育的融通性,提高職業教育與培訓的吸引力與影響力,應對人口發展帶來的職業教育生源流失和勞動力市場資格需求變化等現實問題[6]。
第二,推動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20世紀70年代末,德國各州政府共同簽訂《德意志聯邦共和國各州關于高等院校教育領域標準化的協議》,由此拉開建設具有明顯實踐導向的應用科學大學的序幕,將職業教育學歷培養提升至本碩博層次。從2003年起,德國啟動由政府主導、多部門參與的“2003攻勢行動”,制訂宣傳職業教育、改進職業教育教學和社會舉辦職業教育權限等具體方案,并將每年的6月24日定為“職業教育日”[7]。為了推動德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德國聯邦政府早在2008年就提出《德累斯頓決議》,將STEM教育列為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重要目標。2019年,德國聯邦政府出臺STEM行動計劃——《在STEM 教育中走向未來》,完善了師資培養、學校教育、社會就業等環節所組成的教育鏈,以職業教育的實施為落腳點,融合社會力量,構建了德國特色的 STEM 教育生態系統框架[8]。
4.全球化、數字化及可持續發展的職業教育開展與推進:職教政策的轉型發展(2020年至今)。隨著工業時代向數智化時代的轉變,德國聯邦政府認識到職業教育格局必須從傳統單一的“職業崗位教育”轉變到關注更廣泛的問題,尤其是可持續發展問題。職業教育領域的教育政策任務指向全納、平等、優質和終身教育。在全球化和區域一體化的雙重浪潮中,德國教育政策持續更新職業教育國際化發展策略,根據全球化社會背景和時代需求及時調整戰略。
第一,“工業4.0”戰略推動職業教育數字化轉型。早在2014年,德國就將“工業4.0”確定為未來的國家發展戰略。隨后幾年,聯邦教育與研究部吸納學術界、企業界等多領域專家的建議,發布了《數字化知識社會的教育戰略》《面向數字世界的教育》等綜合性政策,以及《學校數字化公約》《職業教育4.0》《數字化高等教育》重點項目等專項政策推進教育數字化發展。德國的教育政策實施通過“協商與合作”機制來推進,提升受教育者的數字素養,更好地回應數字社會的挑戰。2020年,聯邦教育與研究部協同經濟和能源部、聯邦職業教育研究所、各州政府及雇主協會、工會、行業協會,將“數字化工作世界”作為新內容納入所有“雙元制”教育職業的共有要求。在數字化基礎建設方面,受新冠疫情刺激線上教學激增的影響,2020年德國聯邦政府追加15億歐元用于推動“學校數字化公約”計劃。該計劃的聯邦政府總投入達65億歐元,各州政府至少投入5億歐元,用于2020—2030年間各類學校的教育數字化基礎建設。統計數據顯示,職業學校從該計劃中獲得的資助要比普通學校多。
第二,保障職業教育培訓者的權益,推出“技術人才戰略”。德國聯邦政府2020年1月起實施新《職業教育法》。新《職業教育法》進一步強化了德國“職業教育+”政策,在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的大框架內積極應對教育系統與勞動力市場中技術與數字變革的挑戰,并加強了接受“雙元制”職業教育培訓者的權益保障[9]。2022年10月,德國聯邦政府推出了新的教育政策——“技術人才戰略”,強調培養合格的技術人才需要聯邦政府、聯邦勞動局、企業、各級政府、社會伙伴、商會、教育機構、研究機構等教育系統領域和勞動力市場領域的所有參與者共同努力。
第三,推出繼續教育戰略,建設終身教育型國家,促進職業教育可持續發展。為幫助德國技術技能人才進一步發展職業技能,適應數字化和低碳化雙轉型的市場環境,提升人才競爭力,德國分別于2019年和2022年發布和更新《國家繼續教育戰略(NWS)》:一是完善德國現有的繼續教育體系,重點在職業繼續教育領域開展行動,融合普通繼續教育的相關要素。二是在此基礎上制定更宏大的戰略目標,旨在營造繼續教育文化環境,啟動建設繼續教育型國家[10]。2021年,德國聯邦教育研究部出臺“FONA”政策,被認為是“德國2030計劃”的具體政策落實,其政策指向就是德國的可持續發展研究。德國職業教育政策在其指引下將關注的焦點側重于“生活場所”“社會未來”兩個領域。同時,借助于“數智化”的推進作用,促使德國欠發達地區的職業教育隨著“經濟供應鏈”的重新恢復而加強與之的深度融合[11]。
第四,加深與其他國家教育領域的跨界合作,推動職業教育與培訓全球化。在職業教育全球化問題上,其他國家與德國合作的呼聲仍然很高。為此,聯邦教育與研究部根據歐洲學徒聯盟等倡議,與奧地利、瑞士、盧森堡和丹麥等同樣實行“雙元制”職業教育的國家的相關部委一起,推出在線“學徒工具箱”[12],為歐洲各地實施“雙元制”職業教育計劃提供決策支持。2019年5月,德國聯邦政府發布《聯邦政府職業教育國際合作戰略》。2020年9月,在德國舉行的歐盟成員國教育部部長非正式會議發表《奧斯納布呂克宣言》,旨在使歐洲職業教育與培訓現代化,并加深歐洲教育領域的跨界合作。
二、對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價值選擇—工具性質—實施路徑”三維框架分析
1.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價值選擇。縱觀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演變,隨著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情境的變遷在不斷建設,但制定政策過程中對職業教育發展的性質、職能、使命、目的等的規劃體現了其職業教育理念與價值取向。
第一,事實價值:實用教育。德意志民族的嚴謹、務實、忠誠等個性使其崇尚職業教育,將職業教育視為經濟發展的基石。德國建構了與其經濟社會發展相適應的職業教育結構和層次,通過務實的職業教育政策使教育與市場形成充分的銜接;同時,大力吸引國外優質教育資源,使辦學效率大大提高。
第二,發展價值:優質教育。提升教育質量是德國建設教育強國的基礎和根基。在職業教育領域,德國推動優質教育發展的舉措主要聚焦于兩個方面:一是通過完善職業教育法律法規,為高質量發展職業教育提供法律基礎和質量保障體系;二是通過數智化、高學歷化、國際化等舉措,增強職業教育的吸引力與適應性,打造可持續發展和面向未來的職業教育體系。
第三,應然價值:公平教育。德國出臺的系列教育政策構建了學術教育、普通教育及職業教育相互融通的教育體系。其中涉及不同類型教育之間存在相互轉換與銜接的通道(雙向貫通),以及不同類型教育在課程和教學方面的結合(交叉結合),甚至是在部分上互相融通(趨同融合)[13]。學習者無論選擇何種教育路徑,均可以順暢地轉換為其他教育路徑,并且所學內容可以根據情況獲得認可和承認。同時,在城鄉、地區、學校、社群之間均衡配置教育資源,調動了各方面的積極性,體現了德國教育機會公平的價值取向。
2.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工具性質。在政策執行過程中,政策工具是政策執行所依賴的手段或方法,對政策的有效執行和政策目標的實現至為關鍵。學界根據政策目標達成手段的強弱,將政策工具分為命令型政策工具、系統變革型政策工具、能力建設型政策工具、勸誡型政策工具、激勵型政策工具等。由于國家能力與職業教育政策子系統交互作用的型構,使得德國職業教育政策在不同階段對政策工具的選擇與運用不盡相同。
第一,職業教育規模擴張期。在政府主導下,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訴求和對多類型多層級的技能人才結構體系重構的需要,對職業教育體系進行現代化改造并不斷進行適應性調整,是一種典型的自上而下的發展模式。由于德國主導型政府的政策環境,使命令型政策工具成為主導力量。
第二,職業教育提質增量期。在擴大規模和提升質量雙重目標的引領下,系統變革型和激勵型政策工具廣泛運用于推動政府部門、行業企業和職業學校的行動變革之中,推動了職業教育發展模式的轉換和職業學校治理體系的優化。同時,伴隨著德國“協同政府”及“積極政府”的政治發展理念,混合性政策工具(包含系統變革型、能力建設型、勸誡型、激勵型)呈現出類型多樣化、運用組合化的發展趨勢和特征。從德國職業教育的發展實踐來看,多種類型政策工具的綜合運用往往能夠取得更好的效果。
3.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實施路徑。德國聯邦政府根據教育政策的目標,通過科學配置教育政策資源,確保了教育政策方案轉化為現實的高效運作,不僅滿足了經濟對高技能勞動力的需求,也促進了社會的整體進步和個體的職業發展。
第一,參與主體的多元性。德國職業教育政策基本由聯邦政府和各州主導(資助及組織實施),社會利益群體(如學校、教師、學生等職教界實踐者及企業、工商會、行業協會等經濟界實踐者)多元參與政策制定及實施。
第二,政策實施的制度化和科學性。一方面,德國建立了以法律為基礎的專業化職業教育管理體系,由聯邦政府和各州分擔不同職責,教育政策的最高決策機構是各州文教部長聯席會議,以法律法規形式規范政策實施主體或參與各方的任務和權限,確保職業教育的高質量實施。另一方面,政策實施具有科學決策的特征,符合當前國際上提倡的“循證式教育政策”。
第三,監督評價的實時性。依據《聯邦職業教育法》,德國聯邦教育研究部有監督職業教育與培訓的發展,對教育過程進行監督和評價的法定義務,并在每年4月1日向德國聯邦政府提交一份《職業教育培訓報告》,也被稱為職業教育白皮書,在此基礎上進行教育政策的調整,降低了因未預見到職業教育發展中供需關系不平衡而出現的各項政策風險。
三、討論與啟示
我國職業教育以高質量發展為主線,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同時也仍然存在現代職教體系建設不盡完善,專業建設與產業升級不盡匹配,職普融通、中高本一體化設計不盡完備,產教融合、科教融匯不盡順暢等現實困境。在解決職業教育發展困境的過程中,可借鑒德國職業教育發展的教育政策推行經驗,同時保持必要的制度慣性及內在性。
1.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構建職業教育政策聯動網絡體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回應了建設怎樣的國家、構建怎樣的社會和培養怎樣的公民的問題。在職業教育政策層面,應遵循“立德樹人、科教興國、人才強國、教育公平”等價值準則來回應經濟社會發展對高質量技術技能人才培養的需求。《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自1996年頒布實施后,為適應經濟結構調整和產業變革,在2022年進行了新的修訂,將中國特色職業教育發展的基本經驗上升為我國職業教育發展必須遵循的法律原則。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統籌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繼續教育協同創新,推進職普融通、產教融合、科教融匯,優化職業教育類型定位。”可見,針對職業教育發展,在政策層面,需進一步推動教育公平、調整教育結構、優化教育分流;進一步完善以教育強國支撐中國式現代化職業教育發展的相關政策與制度保障體系;以推動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為目標,形成職業教育政策聯動網絡體系[14]。涵蓋政府、教育機構、企業、行業協會及社會各界,以“立德樹人、德技并修、服務社會、持續發展、教育公平”等關鍵價值取向為著手點,構建高效、有序、相互促進的職業教育生態系統。第一,在國家頂層設計層面,應健全“三全育人”體系,優化“數智化、國際化、綠色化”的職業教育人才培養結構,著力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培養符合國家需求的高素質人才奠定堅實的基礎。第二,在地方政府層面,在國家出臺職業教育政策后,應及時根據區域實際情況細化具體措施,保障政策的落地執行。第三,職業院校與行業企業、社會各界之間應加強溝通協作,推動“教育域”與“社會域”協同育人,打造縱向貫通、橫向相連的職業教育“立交橋”。同時,推動職業教育督導與教育行政執法協同聯動,統籌各教育類型間的關聯性均衡性發展。完善現代職業教育法律體系,實現制度性創新發展,建立職業教育發展的中國模式[15]。
2.統籌利用各類型職業教育政策工具,推進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有學者對1978—2021年我國中央政府層面發布的54項職業教育相關政策文本進行了定量分析,在政策工具的使用比例上,命令型政策工具占44.68%,能力建設型政策工具占26.95%,系統變革型政策工具占12.05%,勸誡型政策工具占9.22%,激勵型政策工具占7.1%,且多達25項只用某一種工具,達到總量的46.30%[16]。由數據可見,我國職業教育政策工具使用的多樣性特征已經凸顯,但在政策工具的配置方面存在一定的選擇偏好。其中,最為顯著的特征是命令型政策工具使用偏高不下。命令型政策工具在職業教育發展前期起到了積極作用,但隨著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不斷發展,命令型工具過溢易導致忽視政策參與主體的差異性和個性化需求,抑制政策參與主體的主動性與積極性,使政策執行出現一定的偏離;影響其他政策工具的配置與使用,不利于職業教育政策工具的協同發展。而激勵型政策工具使用低頻化,易導致政策參與主體對于政策執行缺乏外在動力。因此,應針對不同的政策目標和政策情景,靈活選用政策工具,將命令型政策工具與其他政策工具配合使用,充分發揮激勵型政策工具物質激勵和精神激勵的雙重效果;同時,使用能力建設型政策工具和系統變革型政策工具提升職業教育體系內部自主管理能力。
3.優化職業教育政策實施路徑,促進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第一,實現參與力量多元化,增強職業教育多元主體間的相互賦能。政府職能部門應突破傳統辦學模式,由“辦”職業教育向“管”職業教育轉變,更加注重社會力量參與,推動形成開放和融合的辦學格局。政府、學校、企業、行業協會等廣泛、平等地參與職業教育,提高職業教育的多元聯動性,如可通過打造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市域產教聯合體等,延伸教育鏈、服務產業鏈、支撐供應鏈、打造人才鏈、提升價值鏈,實現職業教育多元主體間的相互賦能。
第二,推動特色發展,建立分類評價機制。2022年10月,《關于加強新時代高技能人才隊伍建設的意見》指出“完善以職業能力為導向、以工作業績為重點,注重工匠精神培育和職業道德養成的技能人才評價體系,推動職業技能評價與終身職業技能培訓制度相適應,與使用、待遇相銜接”。中央政府應指導各級地方政府及職業院校根據區域經濟發展需求、產業布局和文化特點,明確職業教育的特色定位,深化區域產教融合;鼓勵職業院校根據自身優勢和行業發展趨勢,開發特色課程和專業建設,加強師資隊伍建設;建立多元化、分類別的評價體系,積極推動行業企業、相關機構按照相應標準完善職業資格制度,同時,加快建立健全國家資歷框架,確保職業教育的學歷證書和職業技能等級證書得到廣泛認可,為學生提供多樣化的成長路徑和就業機會。
第三,積極開拓發展新空間,科學推動職業教育數智化、國際化、綠色化發展。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要推進教育數字化,建設全民終身學習的學習型社會、學習型大國。2022年12月,《關于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的意見》指出:“打造職業教育國際品牌,推進專業化、模塊化發展,健全標準規范、創新運維機制;推廣‘中文+職業技能’項目,服務國際產能合作和中國企業走出去,培養國際化人才和中資企業急需的本土技術技能人才,提升中國職業教育的國際影響力。”職業教育數字化轉型是一個涉及多領域的系統性工程,應構建包容開放、持續支撐的職業教育數字化發展生態。職業教育政策的制定應立足于國家大政方針和經濟社會需求,重視公民基本數字素養以及自主數字技術技能人才的培養,推動“數實統建、統管、統認”的職業教育公共資源平臺建設,完善與數字社會相適應的職業教育體系,實現職業教育和科學技術的融合發展。2024年全國教育工作會議提出,在教育的數字化、國際化、綠色化方向上開辟發展新空間。在職業教育數字化轉型驅動下,提升職業教育國際化水平,重塑職業教育國際化新生態;同時,通過教育政策的優化,鼓勵職業教育在人才培養目標制定中更充分地反映行業的綠色技能需求,實現綠色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參考文獻]
[1]Eurostat.Youth unemployment rate by sex[EB/OL].(2024-
06-14)[2024-03-30].https://ec.europa.eu/eurostat/databrowser/vie
w/tesem140/default/table?lang=en.
[2]陳瑩.“職業性”:德國職業教育本質特征之研究——兼論職業教育“發展動力”[D/OL].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12[2024-
03-30].https://kns.cnki.net/kcms2/article/abstract?v=sAMp-nZqXj
zZEQCk4FxPbQWQpHg3Ub7utdsjlL06MFS3L8h3AcyBxVaJVLX
MXu9e2PYB2p6DjvsavD_Y7qasc8HZE4LRILR-x3MJp5PWOd-l
tvw0zDz7ju3EXO5sE-qQK68XCXYZPo3i7q2vW1tB_z8dzOl1wR
EGH-CLD3eMcPI=amp;uniplatform=NZKPT.
[3][4]王星.技能形成的社會建構 德國學徒制現代化轉型的社會學分析[J].社會,2015(1):184-205.
[5]劉麗麗.勃蘭特政府時期聯邦德國職業教育的延續與變革[D/OL].上海:華中師范大學,2022[2024-06-14].https://kns.cnki.net/kcms2/article/abstract?v=sAMp-nZqXjzj7OJ9goHXRuJPEV0OndTUvT6OGnNgdTkICH4poIosr8_XOdJyf9PUm1y
G2SaWyL4C_pSr-jPssDcHR6pWrl7JZggt0aS9modR1MQau6E8q
YQ3yfXOl3TGRFJn4gr_ICC28UBQu-Uh4juSAWTEWBIblFb2Iy
VIUOU=amp;uniplatform=NZKPT.
[6]孫進,付惠.科學系統地應對人口危機:德國人口發展問題、挑戰與教育政策回應[J].比較教育研究,2023(11):14-23.
[7]李延平,鄭少揚.制度效用:德國職業教育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的邏輯[J].比較教育研究,2019(10):105-111.
[8]袁磊,金群.在STEM教育中走向未來——德國STEM教育政策及啟示[J].電化教育研究,2020(12):122-128.
[9]于博,陳柳,程世鑫.危機中前行的德國職業教育:發展現狀、應對舉措及未來圖景——基于《2022年職業教育報告》《德國國家教育報告2022》的分析[J].職業技術教育,2023(4):66-72.
[10]王藝雯.德國職業繼續教育改革的經驗與啟示[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4(3):59-65.
[11]楊宏浩.邁向現代化:“雙循環”模式下德國職業教育政策的演變與借鑒[J].天津中德應用技術大學學報,2023(6):38-45.
[12]The BIBB.Apprenticeship Toolbox[EB/OL].(2024-01-20)[2024-03-30].https://www.bibb.de/en/apprenticeshiptoolbox.php.
[13]孫進,付惠.德國建設教育強國的六大政策面向[J].外國教育研究,2024(2):3-20.
[14]吳秋晨,徐國慶.印度高等職業教育政策變遷及啟示[J].教育與職業,2024(1):65-71.
[15]陳正,巫銳.中德《職業教育法》重大修訂的比較研究 [J].中國職業技術教育,2022(24):15-22+96.
[16]祁占勇,王盼盼,張晨露.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職業教育體制政策工具的選擇偏好及改進策略[J].職業技術教育,2022(15):55-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