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分析“研究對象說”“預設前提說”對構建數字出版本體的進步與不足,基于整合性理論建構方法,引入數字出版“存在-存在者”的理論框架。論述研究對象、預設前提作為數字出版學科本體的兩個核心要素,指出數字出版研究對象是數字出版學科的“存在者”,即數字出版活動;闡明數字出版預設前提是數字出版學科的“存在”,即“數字科技-出版”原態,能夠蘊含和幻化出各種數字出版行為、數字出版現象,通過數字出版活動這個“存在者”“行為、現象的總和”來加以顯示,其自身是不顯示的。后從“驅動力、新形態和新結構、價值創造活動和出版發展”四個要素系統詮釋了“數字科技-出版”原態。
[關鍵詞] 數字出版本體 “數字科技-出版”原態 數字出版研究對象 出版高質量發展
[中圖分類號] G23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4) 03-0021-11
“Digital Technology-Publishing” Original State: Digital Publishing Ontology Thinking Based on Heidegger’ s Ontological Hermeneutics
Zhang Xinxin
(College of Publishing / Institute for Digital Civilization, University of Shanghai fo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hanghai, 200093)
[Abstract] The analysis evaluates the advancements and limitations of the “research object theory” and “presupposition theory” in constructing the ontology of digital publishing. Utilizing an integrative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method, this study introduces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being-beings” in digital publishing. It discusses the research object and presupposition as two core elements of the ontology of the digital publishing discipline. The research object is identified as the “beings” of the digital publishing discipline, specifically digital publishing activities. The presupposition is clarified as the “being” of the digital publishing discipline, which is the original state of “digital technology-publishing”. This original state encompasses and transforms into various digital publishing behaviors and phenomena, manifested through the digital publishing activities, the “beings” as the “sum of behaviors and phenomena”, while it itself remains vague. Furthermore, the study systematically explicates the “digital technology-publishing” original state through four elements: driving forces, new forms and structures, value creation activities, and publishing development.
[Key words] Digital publishing ontology “Digital technology-publishing” original state Digital publishing research object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publishing
在西方哲學史上,德國哲學家沃爾夫(Wolff)是第一個為本體論下定義的學者,他認為:本體論是一門被界定為以“是”(Being)為核心范疇,討論“是”以及各種“所是”的范疇間相互關系的學問[1]。一般而言,本體論是探究天地萬物本原的學說,是探究世間萬物產生、存在、發展、變化動因和依據的學說;本體論是關于“是”的學說,而“是”,則為事物的始基,是事物最普遍、最原始、最基本的實在[2]。沃爾夫的定義對本體論做出了重要界定[3] :(1)本體論是專門研究“有”即“存在(是、在)”和“存在者”的學問;(2)本體論的研究對象是“有”或“存在”的各種普遍的哲學范疇;(3)“有”或“存在”是唯一的、善的,是最基礎、最根本、最普遍、最高的范疇,其他范疇均可從中推演出來。由此可知,“存在”和“存在者”是本體論研究的兩個核心范疇,這兩個核心范疇,在各具體學科本體論中也逐步分化為“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這兩個基礎理論的范疇。
科學本體論或曰學科本體論的興起與發展則是當代自然科學發展的產物, 是在科學哲學對科學認識對象與科學的本質、科學發展規律以及科學方法關系的反思中建立起來的[4]。 隨著各學科對基礎研究的重視程度與日俱增,“科學本體論也就使‘本體論’這個往昔純哲學王國里的‘無冕之王’普泛化為任何一門科學都可以在其基礎理論領域加以重構的理論基點之一”[5]。在某種程度上,學科本體是哲學本體在各學科的具體化表達和呈現,是“借用了哲學意義上的本體或本體論范疇,解決的是各自學科的理論基礎和學科前提問題”[6]。
數字出版本體論,是關于數字出版“是”的學說,是關于數字出版“存在”和“存在者”的根本、根據或理據的學說,回答“數字出版是什么、如何是以及怎樣是”的基本問題,是數字出版理論中最基本的理論,主要涉及數字出版的預設前提、概念、屬性、特征、研究對象等具體理論。本文側重于回答“數字出版如何是”或曰“數字出版學科的假設前提是什么”這一基本問題,并試圖厘清“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和“數字出版活動”之間的區別與聯系,在數字出版基礎理論層面有效統籌“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
1 學科本體論說
發軔于哲學范疇,后經文學、法學、管理學、經濟學、歷史學等學者的不斷研究,“本體”一詞在不同的時代背景、學科語境以及不同的研究者視角中,具有不同的內涵和解讀。不同的論說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研究對象說”[7]和“預設前提說”。
1.1 研究對象說
研究對象說,是將學科本體界定為學科的研究對象或研究內容的學說統稱。研究對象說在各學科都有體現,無論是界定為研究對象抑或研究內容,都是從學科本體的研究對象關系著手闡述。例如,在管理學中,有學者提出管理學的本體論就是要回答管理學學科的研究對象問題,并提出中國管理學的本體是管理實踐[8]。在藝術學中,有學者提出“學科確立是由獨特的學科本體確定的,藝術學具有理性本體和實踐本體雙重特性”[9],并指出對研究對象規律的忽視容易削弱藝術學賴以存在的基礎;這里暗含著在內涵和功能方面將學科本體等同于研究對象的意味。在史學中,強調歷史本體問題由“歷史的本質、結構、內容和發展規律”[10]等構成,也是從研究對象的現象、規律等視角來探尋史學之本體。
眾所周知,研究對象是從事科學研究時作為認識目標的客觀存在,是學科基礎理論的核心議題,是一門學科區隔于其他學科的唯一標準[11];是獨立學科的生命線,決定著學科性質、學科體系和方法論的形成[12]。從這個意義而言,學科本體的“研究對象說”解決了學科存在的核心問題、核心要素,即“學科自身是什么”或“作為‘存在’的學科是什么”的問題。
1.2 預設前提說
預設前提說,是將學科本體定位為學科研究的基本假設或預設前提的學說統稱。預設前提說在哲學、美學、經濟學等領域也有較多闡述,并成為很多成熟學科的重要理論基石。
在哲學中,馬克思對拜物教的批判已經包含了對本體的預設,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中也包含一個存在論意義上的社會的預設,但是,這個社會不是作為實體存在的,也不是作為理想實體(如共產主義作為一種實體)存在的[13]。在美學中,把審美活動作為研究對象,把預設“美”作為前提,也就是說以“審美活動”作為研究對象,而以“美”作為美學的本體,成為國內主流《美學》教材的通行做法[14]。研究者進一步提出了關于美學研究對象與美的本體的“雙子星座”觀點:對美學研究對象的回答,背后潛藏著各種各樣本體論預設前提;美學的研究對象問題是一個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很復雜的問題, 它與美的本體觀念息息相關,兩者就像是恒星世界中的“雙子”結構,互相纏繞著對方在旋轉,互相影響、互相制約。在經濟學領域,調節學派建立在對新古典經濟學設定的微觀經濟主體是“理性的個人”(有學者稱為“工業范式或科技生產范式,即勞動過程中的技術和分工”[15])的批判基礎之上,以“有限理性的個人和集團”[16]為前提假設等。
上述預設前提說的種種基本假設、預設前提,都將學科本體定位在假設、前提范疇,甚至提出學科本體和學科研究對象的復雜關系,指明學科本體隱藏于學科研究對象背后,構成了一門學科建立和發展的基礎和前提。
1.3 “雙子星座”說的再思考
回歸到“本體”的原始含義,學科本體要解決“學科是什么、如何是以及怎樣是”的基本問題,圍繞著這個基本問題的解決,前述學科本體的研究對象說、預設前提說,一方面有其進步和積極的一面;另一方面,也存在不足和片面之處。
研究對象說的進步性在于,學科研究對象解決了作為學科研究認識目標的客觀存在問題,即解決了“學科自身是什么”“學科怎樣是”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是通過學科元概念、性質、特征、研究對象、研究內容和研究邊界等理論加以實現的;但以研究對象來界定學科本體,并沒有很好地解決“學科如何是”的問題,即沒有回答學科本體從哪里來的問題,或者說對學科“如何是”問題的回答顯得力有不逮。
預設前提說,則較好地回答了學科“如何是”的問題,通過解決“學科是”或“學科存在”的預設前提、前提假設或基礎,從而回答了為什么出現這樣的“學科是”“學科存在”。但預設前提說無法解決和涵蓋學科本體的全部核心要素,對解決學科本體“是什么、怎樣是”的問題缺乏理論涵括力,如對概念、屬性、特征、對象、研究內容和研究邊界等問題無法直接、正面予以回答。
前述研究對象和學科本體的“雙子星座”觀點,提出了研究對象和學科本體相互纏繞、相互影響、相互作用的關系,指明了其復雜的狀態,但其理論不足之處在于,除了“對研究對象問題的回答隱藏著本體論預設前提”以外,沒有給出肯定的、正面的解決方案。造成這種“費解”的邏輯成因在于將“學科本體”和“研究對象”置于同一維度、將“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置于對立的兩端以及把“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都作為不可共存的“學科本體”,缺乏對二者之間統一性關系的科學處理。
究其本質,在于研究者沒有厘清“存在論”的演變歷程。(1)“預設前提說”是把學科“存在”理解為不同具體事物的普遍的一般本質,理解為隱匿在現象世界背后的超驗的本質[17];但在具體學科發展實踐中,學者們又試圖對這一“超驗的本質”做出具體界定,這又與哲學史上“隱藏在現象世界之后、只能被信仰而不能被認識的本質” 出現了理論背離。(2)“研究對象說”則是把“存在”界定為“一定存在物”的實體性的本體論理解,認為“存在”即存在著的存在物或“存在者”[18]。這也就是海德格爾認為的傳統哲學混淆了“存在”與“存在者”,所探討的問題不是“存在”、不是本體,而是“存在者”,是“作為全體的存在者”[19]。
由此,無論是“研究對象說”抑或“預設前提”說,都無法單獨完成學科本體論的建構,無法對學科的“有”理論給出令人滿意的答案。而在一個學科中對“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進行理論整合性建構,基于“存在”和“存在者”的視角來詮釋學科本體理論就顯得十分必要且現實可行。換言之,將學科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作為學科本體論的構成要素,從本體論的視角進一步完善學科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之間的邏輯關系,則能夠破解“雙子星座”的邏輯困擾,形成學科本體論的“存在—存在者”理論結構,也不失為一種學科基礎理論統合和建構的有效思路。
2 數字出版本體確定的新思路—存在與存在者
數字出版學科本體由數字出版“存在”和數字出版“存在者”構成,包括作為數字出版“存在者”的數字出版活動和作為“存在”的數字出版學假設前提。數字出版本體論,是有關數字出版“有”的理論,是對數字出版“是什么”“怎樣是”以及“如何是”問題的回答,是包含數字出版預設前提、元概念、性質、特征、研究對象及其所含的研究內容、研究邊界的基礎理論,最重要的是關于數字出版“存在”與“存在者”的理論。
2.1 “存在”與“存在者”的引入
為更好地統籌數字出版研究對象和預設前提之間的關系,打造數字出版預設前提和研究對象之間的邏輯通路,不妨引入本體論之中的“存在”與“存在者”或曰“現相”與“現象”之間的邏輯結構。
德國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rdegger)作為西方現代哲學史上有獨創性的思想家,推動了現代哲學由一般解釋學向本體解釋學的轉變,其本體論思想日益受到重視和關注。海德格爾關于本體論的哲學思想,對于我們理解數字出版本體和研究對象之間的關系,具有較好的啟發意義。他指出:“存在”不是某種類似于存在者的東西[20]。換言之,他認為傳統哲學混淆了“存在”與“存在者”,所追問的不是“存在”、不是本體,而是“存在者”,是“作為全體的存在者”[21]。這種“存在”與“存在者”的關系,也有學者表述為“現相”與“現象”[22]的關系,指出“現相”是本體的顯示方式,是和本體相關的;而“現象”則是與經驗知識相關,如肺炎可理解為“現相”,其本身并不會直接顯示出來而是就自身顯示自身,而肺炎的癥狀、癥候則屬于“現象”,把自身不顯現的東西(肺炎、現相)顯示出來。
2.2 作為“存在者”的“數字出版活動”
上述“存在與存在者”“現相與現象”之間的關系,恰恰和出版學、數字出版學本體與研究對象之間的關系極其類似:當選擇出版現象作為研究對象、作為出版學研究的“元問題”“客觀存在”時,出版現象“作為一種有意識的人類社會活動”[23],恰恰是出版學本體的顯示方式,是作為出版學的“全體存在者”,而非出版學“存在”本身。而當選擇數字出版活動作為研究對象時,作為數字出版行為總和的數字出版活動,則更是數字出版本體“全體存在者”的最佳詮釋。
2.3 作為“存在”的“數字科技-出版”原態
既然數字出版研究對象是數字出版本體的“存在者”,那么究竟什么是數字出版學的本體呢?什么是數字出版學的“存在”呢?筆者認為“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可以承擔數字出版學“存在”的角色,換言之,“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是數字出版學“存在”,是數字出版學的假設前提。
首先,技術或科技作為學科本體,有可供遵循的學術先例。例如,在福柯(Foucault)哲學中,“技術無疑是福柯哲學中一個原始的和基本的概念,是福柯的世界中一切現實存在的基礎和源泉”[24],技術是實在的、技術是本體,是第一性的決定性因素,是更為本原的存在,是福柯哲學無法還原的始基。后期的海德格爾對技術的規定,也堪稱是一種“技術存在論”—技術是一種存在方式,技術或技術要素是“存在者”層次上的,而“技術之本質”是在“存在論”層次上的[25]。
其次,發展經濟學的“技術范式”“技術-經濟范式”“科技生產范式”在不同階段的發展經濟學中,均被作為“獨特的理論假設前提”,屬于本體范疇;而不同學科之間基本的、重要的本體論概念范疇則是可以共用或借用的。“數字科技-出版”原態這一跨學科組合式的概念,自然具有構成數字出版學科本體的理論可行性。
最后,“原態”的提出,符合本體論的理論屬性和特征。有學者提出把研究客觀事物本來面貌或對象本質及其內在固有規律的各門實證科學稱為原態理論[26],可見原態是與“本質”等本體范疇緊密相關的。我們用“原態”來刻畫數字出版學“存在”,因其符合本體論的屬性特征:一則,原態是一種理論假設,并非實際存在的狀態,是理想狀況下的數字科技和出版相互作用、融合條件下涉及的技術、分工等狀態,是數字科技與出版的交集部分,類似于調節學派的“科技生產范式”的理論假設。二則,原態是一種初始、原始狀態,一如“道”源于對“混沌”的哲學概括,原態揭示了“隱匿在現象世界之后的本質”,符合“存在”的特征。事實上,從數字出版發展史來看,“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最早可追溯到1951年(甚至是更早的時間)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巴格利(Bagley)對利用計算機檢索代碼做文摘進行的可行性研究,標志著“電子出版物雛形”[27]的誕生。 三則,原態是最基礎的范疇,其他理論范疇均可從中演化出來。“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基于數字科技和出版調節,衍生出數字出版調節范疇,基于數字科技和出版治理,衍生出數字出版治理范疇;數字科技和出版產業鏈環節的融合,又衍生出數字出版產品、技術和運維的基本范疇;與出版治理體系的融合,衍生出數字出版規劃治理、數字出版財政治理、數字出版標準治理等數字出版治理基本范疇;不同時空維度的“數字科技”和“出版”,又演化出不同的數字出版階段、結構和形態,從最早的電子出版到音像出版、光盤出版、增強現實出版、虛擬現實出版,直至最新的智能出版,甚至是生成式智能出版等。
綜上,“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構成了數字出版學“存在”,和作為數字出版學“存在者”的“數字出版學研究對象”一道,形成了數字出版本體論的兩個主要研究內核。數字出版學科本體理論的提出,形成了數字出版學“存在”和“存在者”的理論框架,實現了數字出版假設前提和研究對象的統一,進一步明確了數字出版的學科方向和價值取向,為解釋出版調節和治理的數字化調適實踐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3 作為數字出版假設前提的“數字科技-出版”原態
圍繞“數字出版是什么、怎樣是”的基本問題,筆者曾在系列文章中給予解答,包括“數字出版的元范疇”[28]、“數字出版的內在特質”[29]、“數字出版的外在特征”[30]以及作為數字出版研究認識目標的“存在”—數字出版的研究對象是數字出版活動[31]。而數字出版本體論的“預設前提”,依據上述學科本體論說以及確定思路,可提煉為:“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是由驅動力、新結構和新形態、價值體系和出版發展構成的系統總體。
“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是基于預設前提提出的數字出版本體核心要素之一,與數字出版研究對象—數字出版活動,共同構成了數字出版本體的兩大基點:前者是隱藏于研究對象之后,解決了“數字出版如何是”“數字出版存在”的基本問題,決定著數字出版學的發展方向和理論前提;后者作為數字出版學科認識目標的客觀存在,回答了“數字出版是什么”“數字出版存在者”的問題,決定著數字出版的學科性質、學科地位、研究內容等,關系到數字出版學科是否成立。數字出版活動作為數字出版研究對象,彰顯著數字出版學科的獨立性;而“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則是從“方法論維度錨定學科的定位、牽引學科的發展方向”[32];“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是數字出版“存在”,是數字出版本體“質”的規定性,數字出版活動是數字出版“存在者”,是數字出版本體“象”的規定性,每個數字出版“存在者”或曰每種數字出版行為都蘊含著數字出版本體要素、屬性,都是“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具象化體現。
“數字科技-出版”原態作為一種新范式,一定是某種驅動力的作用下,形成新結構、新形態,并通過最終結果形成新的價值創造;由此,“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結構須由驅動力、新結構和新形態、價值創造活動和出版發展(最終結果)四個元素組成。
3.1 驅動力:數字科技驅動下的新型出版生產力
本質而言,數字出版較之傳統出版,是一種新型的出版生產力或曰出版新質生產力的重要體現。這種新質生產力,在“數字科技-出版”原態之初,就已注定并蘊含著無數的發展可能性,標志著出版和數字科技的融合,意味著數字科技成為出版的內生性要素,表征著出版系統發生了質的改變。
“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帶來的出版系統動力體系變革,可從三個層次加以解析。
首先,從根本上提供了一種“出版新質生產力”[33]。“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為出版生產力系統的各要素注入了新的內在規定性:(1)在勞動對象方面,隨著數字科技的不斷發展,作者創作內容的規模進一步擴大,效率進一步提升,內容豐富程度進一步提高,換言之,出版學面對的哲學、自然科學、社會科學作品呈現大規模爆發、產業化生產的新形勢。(2)在勞動資料方面,數字科技帶來的互聯網、計算機設備、移動通信設備、多維度數字技術等,為出版策劃、編輯2p+tVi8Z4cRFwxlp2/kV6g==、校對、印制和發行提供了新工具和新手段,如智能審校系統、按需印刷、全媒體營銷矩陣等,進而提升了出版業生產效率。(3)在勞動者方面,數字化賦能出版從業者,內在素質由政治素質、出版專業能力擴展到“政治素質、出版專業能力以及數字素養與技能”三位一體的能力架構;外在變化是推動著數字出版編輯這一新興職業群體的出現,并通過出版職稱制度改革,設立并評價數字出版內容編輯、數字出版技術編輯和數字出版運維編輯。
其次,形成了數字科技與出版系統之間相互作用、相互聯系的基本動力體系或曰總體動力體系。“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出現,把原本不屬于出版系統的數字科技元素引入到出版系統之中,并通過數字科技與出版之間的作用與反作用機制,形成推動數字出版的基本動力、總體動力。一方面,數字科技作用于出版,數字科技應用與出版流程緊密結合,數字科技原理與出版場景深度融合,數字科技元素成為出版業內生要素,形成數字出版新流程、新產品、新服務、新業態、新模式和新路徑,推動基于數字科技的出版新階段或新形態的出現;另一方面,出版作用于數字科技,推介數字科技原理,總結數字科技發展經驗,傳播和傳承數字科技革命成果,從而進一步促進數字科技的發展和壯大。
最后,“數字科技-出版”原態驅動力即時表達是出版創新體系,即由數字技術引領下的出版內容創新、營銷創新、服務創新、模式創新、管理創新等所構成的全面出版創新體系。人工智能、5G、區塊鏈等數字科技體系是“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最新引領性動力、支撐性動力,出版創新體系的形成,源于數字科技的創新與應用,源于數字科技全面滲透出版各環節、各領域和各業態。“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形成的過程,也是技術、數據等新要素賦能的過程,是“技術要素轉移至出版產業的過程,是技術要素與知識生產、傳播深度融合的過程”[34],自此,數字科技成為出版業發展的內在要素,逐步演化為出版業發展的數字科技子系統。
綜上,“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驅動力機制從根本動力、基本動力和直接動力的角度詮釋了數字出版為何會產生,以及數字出版何以持續發展。
3.2 新結構和新形態:數字出版的二元結構
每次出版范式的轉換,都會帶來全新的出版形態和出版結構。“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出現,也推動著基于數字化的出版業新結構和新形態不斷涌現。
在新形態方面,從早期的電子書、數據庫、專題知識庫,到后來的知識服務、增強現實出版、虛擬現實出版、智能出版、智慧出版甚至是元宇宙出版等出版新業態的演變過程,彰顯著原創型數字出版或曰“獨立數字出版業態”[35] —數字化出版的強大創新力和持久生命力;同時,出版編輯、編輯室(分社)以及出版機構數字化轉型“三層次”體系以及出版產品、技術、流程、營銷、制度全方位的數字化轉型“五方面”體系,形成了轉化型數字出版—傳統出版數字化的路徑和過程。此外,基建、資源、平臺等數字化新基建,構成了出版數字化和數字化出版的公共底座,為出版業新形態和新結構的形成提供了有力依據。
在新結構方面,首先,出版系統由文化子系統、經濟子系統的兩位一體擴展為文化子系統、經濟子系統、數字技術子系統“三位一體”的新構成,為產生出版新功能、實現出版價值創造奠定了結構基礎;其次,數字化戰略的深入實施,出現了出版事業數字化建設-出版產業數字化戰略的二元結構,出版產業和出版公共服務的數字化進程將進一步提速;最后,基于“數字科技-出版”原態假設的數字出版的出現,進一步形成了客觀存在的一系列“二元結構”,包括:“調節-治理”二元結構、“傳統出版-新興出版”二元結構、“圖書出版-數字出版”二元結構、“出版數字化轉型-作為獨立業態的數字出版”二元結構等。
這些新形態和新結構的形成,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對立統一效應:一方面,新業態的出現,作為新的增長點,激發和創造了出版業的發展活力和發展動力,預示著出版業創新發展、高質量發展的種種可能。另一方面,短期內形成的新結構,也制造和激化了新舊出版業態之間的矛盾,存在著獨立沖突的問題,如數字出版的“張力”和圖書出版的“定力”之間的客觀矛盾、傳統出版流程和數字出版流程的“兩張皮”問題等;而這種“張力”與“定力”之間的博弈與平衡,恰恰是全媒體出版傳播體系、出版深度融合發展戰略提出的出發點與歸宿。此外,這些新結構、新形態的出現,也構成了數字出版的預設前提,有助于確立數字出版學的基本分析框架,蘊含著“矛盾分析法”等數字出版研究的基本方法。
3.3 價值創造活動
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認為,范式轉換的本質是價值觀的轉換,“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意味著出版的價值體系進一步擴充,價值實現活動發生了變化,也深刻影響著出版科研共同體的價值取向以及出版學科定位。
“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價值創造,即在原有紙質圖書價值的基礎上創造出來新的數字化價值、數據化價值,展開新一輪價值創造,形成新的價值體系。就我國出版業而言,以價值創造為視角,綜合分析這些年出版單位開展的數字化轉型升級,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出版產品具備直接價值、數字化價值和數據化價值,三層次的價值體系構成了大數據應用于出版業的內容前提[36]:(1)直接價值,是指經過出版單位策劃、編輯、審校、印制和發行過程而創造和實現的紙介質出版產品的價值,以傳統的圖書、報紙和期刊為主要產品形態。(2)數字化價值,是指在出版業轉型升級過程中,通過對紙質產品的數字化和碎片化處理,基于“出版數字化”路徑而新創造和實現的價值,主要產品形態為電子書、數字圖書館、專業數據庫等。數字化價值是在直接價值基礎之上的價值再創造,也是紙質書報刊二次價值的挖掘和體現。(3)數據化價值。是指數據作為新生產要素貢獻的價值,是在資源數字化和碎片化的基礎上,對數字內容資源進行多維度、立體化知識標引,經過知識關聯、知識計算,通過大數據模型構建和數據服務層產生和輸出的二次數據創造的價值。二次數據創造的價值,也是紙質書報刊三次價值的挖掘和再提升。
在價值體系方面,數字化時代的到來,“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出現,推動著出版業的形式價值和目的價值體系進一步豐富。在形式價值方面,除了更加“凸顯其(出版)文化與意識形態價值”[37]以外,出版的政治功能、文化功能、教育功能都有新的變化和特點;同時,出版的數字技術功能將在多維展示、知識增值、知識發現、數字傳播、優化體驗、流程再造等方面得到強化和充分體現,數字技術功能將成為“數字出版較之其他出版形態特有的功能、價值”[38]。在目的價值方面,善用數字技術,推動數字出版的發展與治理,滿足人民群眾個性化、定制化、數字化的美好精神文化生活需要。
在價值實現過程中,數字出版部門的職能定位將由“職能部門、業務部門、支撐部門”轉向數字化“戰略主體”[39],以切實推進文化數字化戰略、出版深度融合發展戰略、精品化戰略、高質量發展戰略的落地和實施;來自出版業轉型升級、提質增效以及生產力提高的價值實現內驅力和來自落實國家戰略的上位外驅力、同行競爭的中位外驅力以及原材料、技術支撐環節的下位外驅力,將共同構成數字出版價值實現的綜合動力體系;價值引導為主、價值服從為輔的數字出版價值實現模式將不斷完善和優化。
上述出版產業價值創造、價值體系和價值實現的新內涵,也推動著出版科研共同體的價值取向和出版學科定位發生變化。出版學數字化議題的研究成果數量不斷增加,研究質量也不斷提升,意味著出版學研究議題悄然進行著數字化轉向。這一點,可從部分學術期刊的數字出版學術成果占比甚至已經超過20%的事例得到證實。基于政治、文化、經濟的單一維度研究出版議題,逐步轉變為基于政治、文化、經濟、技術、教育等多元價值融合維度的出版學研究,這預示著出版科研共同體在價值取向方面正逐步達成共識,也進一步昭示著基于相同或相似價值取向的出版學科定位將相對穩定和趨同。
綜上,“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價值創造活動,蘊含著出版直接價值向直接價值、數字化價值、數據化價值擴充,推動著出版形式價值和目的價值體系的進一步完善,也變革著出版價值實現的定位、動力和模式,最后深刻影響著出版學科的價值取向和學科定位。
3.4 出版發展
“數字技術-出版”原態演化的最終結果是出版發展,亦即蘊含文化自信、高質量增長、技術賦能三位一體的協同創新發展,也就是出版業高質量發展。“數字科技-出版”原態,提供了一種新型出版生產力和出版業發展基本動力,并為出版業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出版全面創新體系這一直接驅動力;出版創新體系驅動著出版新業態和新結構,出版新業態、新結構創造了新的價值體系并推動價值取向達成共識,而出版新價值又引領出版發展,驅動著出版業協同創新高質量發展。從數字出版產值的不斷攀升以及國有數字出版產值的不斷提高,可以看出數字出版確實能夠帶來出版業的發展,從而證實“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結構的合理性。
“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結構及其內在邏輯能夠解釋數字出版為何被廣泛接受、其如何運行以及如何實現內生性、高質量的出版發展;也正是由于數字出版的最終目標和結果是出版高質量發展,因而“數字科技-出版”原態能夠被接受為數字出版“存在”、數字出版本體以及出版發展的新范式結構。
4 結 語
數字出版本體理論的提出一則明確了數字出版學科本體研究的對象,確立了數字出版學“存在”和“存在者”的理論框架,有效地統籌了數字出版基礎理論,實現了數字出版學研究對象與假設前提的有機統一。二則,數字出版學本體理論的建構和研究,有助于明晰數字出版的學科方向和價值取向,有助于認清出版學研究正在進行的數字化轉向趨勢,理解基于數字化的出版價值體系重構。三則,推動出版產業實踐的數字化轉向,出版調節和治理進入數字化重整和調適的新階段。
學科本體的定位,在研究對象和預設前提之間的艱難抉擇,給從事基礎理論研究的學者們造成了費解和困擾。本文將研究對象和預設前提作為統一面而非對立面,共同設定為數字出版本體的核心要素,共同作為數字出版本體論的核心研究議題,前者著力解決“數字出版是什么以及怎樣是”的基本問題,后者側重解決“數字出版如何是”的基本問題,由此形成數字出版活動這個“存在者”,以及作為假設前提的“數字科技-出版”原態這個數字出版“存在”。
正是由驅動力、新形態與新結構、價值創造活動和出版發展的最終結果構成的“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為數字出版活動、數字出版研究、數字出版調節、數字出版治理以及國際數字出版行為的總和提供了前提和假設,擔任了數字出版學假設前提的角色。當然,作為引玉之磚,“數字科技-出版”原態的構成要素和邏輯關系還有待進一步細化研究,我們也期待著數字出版本體的探討有更多和更高水平成果的產出。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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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在《關于出版學學科本體的思考》一文中,方卿教授提出研究對象說、研究內容說和預設前提說三種學說類型,筆者認為,研究內容說可以被研究對象說所包含和囊括,因為研究對象可進一步具體化為研究內容和研究邊界。由此,研究對象說可吸收和包含研究內容說。學科本體的“研究對象、研究內容、預設前提”三論說和本文提出的“研究對象、預設前提”二論說,并無本質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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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