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演員，半輩子

我是在西寧FIRST影展見到的楊皓宇。受邀來FIRST影展的嘉賓多是電影圈發跡早、出作品早的前輩，和有流量的新生代影星。他是第一次來。他今年49歲。去年憑借《宇宙探索編輯部》的主角唐志軍，他在電影圈里更有分量了。

楊皓宇的經紀團隊收到組委會安排的行程里，我們的采訪只有半小時，和其他社媒平臺探班式的拍攝時長一樣。我很著急。這一兩年，我和編輯、其他同事都發現，采訪成為明星的演員、導演變得越來越困難。大環境向下走，輿論場對冒犯性的發言不友好，而發言者未必能察覺到什么時候ta就說出了有冒犯性的話，可能會被截圖、放大，或者誤讀。長此以往，我們感覺采訪對象變得越來越謹慎，采訪時間越縮越短，深度采訪的效果就不容易好；或者我們被告知采訪對象不在通告期/快進組了，采訪變得遙遙無期。有時在采訪中聽到采訪對象說出一些無傷大雅的真性情之語，我都能感到其團隊的人捏了把汗，或是做手勢，或是出聲制止。以及在采訪結束后對方一定會說的，咱們加個微信吧（倘使之前是在微信群里溝通的話），發稿前我們也看看，把把關。

好在和楊皓宇團隊的溝通很順利，得知這不是我想要的采訪時長后，他們迅速把采訪時間調整到了閉幕式那天，閉幕影片放映完后、下午所有嘉賓走閉幕紅毯之前的約兩個小時。

中午12點多，我在他們入住的酒店一樓等待，看完《異人之下》的楊皓宇和他的同事戴著漁夫帽、黑口罩走過來。我們一起上電梯。電梯里的另外兩位房客在出電梯前，小聲對楊皓宇說了句“老師再見”。

楊皓宇是火了。在當晚的閉幕盛典上，有《宇宙探索》的粉絲對臺上的他大喊：念首詩！這是呼應了電影里的情節。他正處在演員的上升期，“我上升的空間很大，嗯，對。”他哈哈大笑，這么自我調侃。

這次采訪我的所得超出預期。楊皓宇雖然行程滿滿，但有旺盛的、還沒有被媒體和綜藝開采殆盡的表達欲，和未經審查的真誠。

他講起到FIRST知道的拍攝張偉麗的紀錄片《永無止境》，連連感嘆：太厲害了，太厲害了。“我問了一下自己，讓我去演這樣的角色，給我一年兩年，我都完成不了。”他說。他一直對紀錄片式的表演很感興趣，這與他在上戲接受的表演體系和訓練背道而馳，但他為之著迷。他曾經希望去王兵導演的紀錄片《三姊妹》里演一個角色（2008年，他拍攝過王兵的劇情片《夾邊溝》），被導演拒絕。導演直說：你演不了。“導演深深地傷害了我，”楊皓宇又笑了起來。

他說起在上話中心漫長的跑龍套期里，他也演過一個男二號，那是一個知名的主旋律作品。“導演可能就是按照課本劇的那種感覺去排，并沒有把這個人物排得多么豐厚，沒有做到絕對好，觀眾覺得只是看了一個很普通的話劇而已。我就是這個普通話劇里普通的一個演員。”

他講起在《宇宙探索》的高潮段落，唐志軍在發生空間折疊的山洞口的戲份，“那段表演還是蠻差的。”他無法想象一個人真的回頭看到整個宇宙是什么感受，所以不知道怎么演。

他沒有講他演得多么好、工作多么努力，他講他怎么不好。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種接近寵辱不驚的狀態。也許這是他當了半輩子演員錘煉出來的、讓他得以在所有低谷期堅持下來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