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對于“人”的界定及在城鎮化中的意蘊

摘 要：馬克思對于“人”的界定既強調了“人”是有生命的人的自然屬性，也指出“人”是自覺地、能動地從事社會生產實踐的人的社會屬性，并且人類社會發展的最終是要實現人的徹底解放，建立一個自由人的聯合體。其在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中的意蘊為：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是通過生產力的發展得以實現的，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實現必須堅持公有制，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離不開城鄉居民的城鎮化實踐活動，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要實現城鎮化與資源環境和諧共生發展。

關鍵詞：馬克思;人的界定;城鎮化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24）04-0016-04

內涵所反映的是事物的本質屬性的總和，馬克思恩格斯關于“人”的界定為明晰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內涵，以及精準地、有針對性地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奠定了重要而堅實的理論和實踐基礎。

一、馬克思對于“人”的界定

從自然科學角度界定，人就是一種靈長目人科人屬的物種，這反映了人的自然屬性。但是，從社會科學角度界定，則要復雜得多。研究馬克思對于“人”的界定，離不開對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的批判。

（一）唯心主義和形而上學對“人”的認識

1.人是超自然的存在

黑格爾認為，人作為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存在，能超出他的自然存在[1]。由此可見，黑格爾是基于理性主義立場來理解人的。理性主義作為一種哲學方法，其理論基礎就是承認人類理性是知識的來源，優于并獨立于感官感知[2]。實際上，因為黑格爾等人，一是無法解釋人超越時代和現實的創造力和思維能力，而不得不將其神秘化為超自然的存在;二是盡管其強調了生活經驗，但其更多的是從自然科學角度去解釋人的社會屬性，而忽視了人的社會屬性在一定意義上有其不依賴于其自然屬性的自身演變規律的特殊性，其從表面上看是將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結合起來，但實際上卻將兩者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

2.人是自然的存在

費爾巴哈從人本主義出發，反對黑格爾把人看成是抽象的精神性，把人歸結為自我意識的唯心主義觀點。他把人的本質歸結為“類本質”，即從自然科學角度的界定，把人的自然屬性當作人的本質。他認為，“人的本質是人自身”“人所認為絕對的本質，就是人自己”，而且“人是一個‘感性’的類存在物”，作為人的絕對本質的理性、愛、意志力，就是完善性和最高的力，就是人生存的目的[3]。對于“人”的概念，費爾巴哈的界定盡管回到了自然屬性的唯物主義，但其沒有尋找到產生意識與理性的根本源頭，只能把意識、理性、意志和愛當作類本質，認為是人與生俱來的“把許多個人純粹自然地聯系起來的共同性”[4]。這樣一來，費爾巴哈就拋棄了人的社會性，把人看作是抽象的自然的人了。

（二）馬克思對“人”的認識

1.人是社會生產實踐的存在

馬克思認為，人有兩重屬性，一重是自然屬性，即生命物質本體與意識本體構成整體的自然人;另一重是社會屬性，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馬克思實際上是把自然和社會統一起來觀察人，這就避免了把自然界和社會兩者割裂開來、對立起來的結論。

（1）人是有生命的個人

“任何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4]只有肉體生命存在，人類才能從事社會生產，才能創造人類歷史，而人為了個人生存也必須通過勞動從自然攝取生活資料，這也會不斷拓展人的自然生存空間。

（2）“人”是自覺地、能動地從事社會生產實踐的人

第一，“人”是從事社會生產實踐的人。人的身體雖然來源于自然，但人的形式卻不是自然創造出來的。而要使類人動物向人形進化則離不開勞動，勞動是人類成為人形必不可少的條件。開始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是個人把自己和動物區別開來的第一個歷史行動[4]。由此，“人”便由抽象的“有生命的個人”的自然存在變成了“現實的個人”。但是，“現實的個人”不是“孤立的個人”，“為了進行生產，人們相互之間便發生一定的聯系和關系，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關系的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界的影響，才會有生產。”[5]由此，“人”就具有社會屬性，成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個人勞動也就成為社會生產，個人也就成為從事社會生產的“人”[5]。

第二，人只有在社會生產實踐中才能充分發揮自主性和創造性。作為自然人，人類獲取勞動資料和生活資料完全依賴于自然界，這制約了人類的生存和發展。而要突破這種約束，人類必須由被動等待自然界的恩賜轉變為激發自己的意識，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生產和再生產出自己的勞動資料和生活資料。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就是人的類特性和類存在物[6]，其使得人類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7]，由此，人類突破了物種限制的自發本能的活動，不再只能適應自然，而是可以積極地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

人的這種有意識的活動，只有在擺脫肉體需要的支配下才能充分發揮出來。“人們用以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方式，首先取決于他們已有的和需要再生產的生活資料本身的特性。”[7]當“人”只是在直接的肉體需要的支配下生產時，其只是生產自己和家人所直接需要的生活資料，其已有的和需要再生產的生活資料本身都只局限在自給自足的家庭生產范圍內，也即自然經濟特性。其所關注的主要是“自己生產什么”和“自己怎么生產”，也就是主要表現為個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在這一局限下，人的有意識的活動是有限的，其認識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的提升也是有限的。

但當“人”不受直接的肉體需要的支配進行生產時，并且只有不受到這種需要的支配時才能進行真正的生產[6]。“人”不受直接的肉體需要的支配進行生產，就突破了自給自足的家庭生產范圍，生產也就在更廣泛的社會范圍內進行了。這時生產就不僅是發生在個人與自然之間，而更主要的是發生于人與人之間，人們已有的和需要再生產的生活資料本身就具有了商品經濟特性。由此，“自己生產什么”和“自己怎么生產”就轉變為“社會生產什么”和“社會怎么生產”。

相對于自然經濟的家庭生產，商品經濟的社會生產更加錯綜復雜，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也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尖銳，這就要求人類只有不斷激發自己的意識，更大程度上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通過有意識、有目的的自主創造性生產活動才能解決好每一個矛盾。此時的生產才是真正的生產，人類可以自己創造出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可以自由地面對自己的產品，可以認識和運用客觀規律，從而獲得對于自然的相對自由[6]。

第三，人只有在社會生產實踐中才能發展。“動物和它的生命活動是直接同一的。”[7]動物的生命活動只能停留在生存這一最低層次而不能獲得提升。但是，“人則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7]具有意識的人可以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別開來，把自己的生命活動作為對象，從而不斷創造出超越生存的更高層次的生命活動，而這一過程是通過社會生產實踐實現的。隨著人類在社會生產實踐中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能力的不斷提升，其不再是在某一種規定性上再生產自己，而是不斷地進行著自我否定、自我超越、自我實現，從而實現他的全面性發展[8]。在歷史和現實生活的不斷發展中，人逐漸生成自我本質，因而自我本質的生成與發展也要受到一定歷史和現實條件的制約。

第四，人在社會生產實踐中具有差異性、多樣性和統一性。在社會生產實踐中，“現實的人”的活動相互關聯，既分工又協作。分工是為了更合理地配置資源，提高專業化程度和生產效率而將社會生產分配在若干個部門、環節和崗位完成，是差異性的表現，而眾多分工又形成了社會生產的多樣性。但是，分工并不意味著分離和對立，其又要互相協作，統一起來。協作是統一性的表現，是基于一個共同的目標而進行的一種活動，是為了更好地進行分工。

2.“自由人聯合體”的思想

馬克思對“人”的認識思想就是要實現人的徹底解放，建立一個自由人的聯合體。“代替那存在著階級以及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一個以各個人自由發展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的聯合體。”[9]其是“更高級的、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10]

對于“自由人聯合體”的理解，不同學者從不同角度進行了論述，本文基于所研究的主題認為，“自由人聯合體”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自由的實現條件取決于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人們每次都是在現有的生產力所規定和所容許的范圍之內取得自由的，而到現在為止取得的一切自由的基礎是有限的生產力[4]。由此可見，人對于自由的憧憬是無限的，但其取得自由的程度是有限的，必須依據人們在現實中所處的社會生產力條件來實現，不能違背社會經濟發展規律，單純根據自己的主觀意識來決定，否則只能破壞自由，而不是實現自由。“自由人聯合體”的實現必然是一個不斷突破現有的有限生產力的漸進的過程，而只有借助于這些生產力，才有可能實現一種階級平等、個人生活資料充足，以及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真正的人的自由，且同已被認識的自然規律和諧一致的生活的社會狀態[11]。

第二，建立在生產資料公有制的基礎之上。“自由人的聯合體”應該是每個人都能通過聯合體獲得自己的自由，而個人自由的實現離不開聯合體，實現每個人的自由既是建立聯合體的目的，又是保持聯合體存在、發展的先決條件。生產資料私有制只是實現了私有財產所有者的個人自由，而勞動者則異化為私有財產的“奴役者”，也即勞動者失去個人自由，私有財產所有者獲得剝削勞動者的自由。由此可見，生產資料私有制下所建立的聯合體不是自由人的聯合，是以犧牲“大部分人”的自由為代價而為少數人謀取利益的，其不但沒有實現勞動者的個人自由，恰恰成為實現剝奪勞動者個人自由的工具，勞動者是不能在生產資料私有制下實現個人的自由的。只有生產資料轉為勞動者共同所有才能使得，一是以自由的聯合的勞動條件去代替勞動受奴役的生產條件，使勞動者從被私有財產奴役中解放出來，勞動者獲得了個人的自由;二是勞動者可以用共同的生產資料進行生產，把個人的勞動力聯合起來當成社會勞動力來使用，從而建立起一個自由平等的共享者的聯合體所構成的社會[12]。由此可見，只有生產資料公有制才能真正使人獲得解放，實現自由。但是，作為“積極的揚棄”，在實現“自由人的聯合體”過程中的某些特殊時期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發揮私有制的部分積極作用。

第三，社會經濟發展的目的從物到人的轉變。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總是通過外在的“物”表現出來，因此，社會經濟發展也被普遍的物化邏輯所取代，而這也導致了人，一方面異化為“物”，成為榨取剩余價值的工具;另一方面附屬于“物”，被“物”所支配，成為“物”的奴隸。但是，社會經濟發展是人的實踐活動在時間和空間上展開的過程，人的自覺能動性推動著社會經濟的變遷和進步。由此可見，人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主體，人的發展才是社會經濟發展的核心。因此，社會經濟發展的目的必然要從“物”轉變為“人”。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迫使個人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勞動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個人也因此獲得了全面發展，也就完全超出資產階級權利的狹隘眼界[13]。

第四，與自然和諧共生。馬克思恩格斯在對“自由人的聯合體”描述時指出，“聯合起來的生產者，將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在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他們的人類本性的條件下來進行這種物質變換。”[14]這表明，要建立“自由人的聯合體”必須尊重不依賴于人主觀意志的自然規律，只有在不斷認識自然規律的過程中，科學地利用自然規律才能克服外在自然必然性的障礙又實現對勞動者自身必然性的超越[15]。

二、馬克思對于“人”的界定在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中的意蘊

（一）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是通過生產力的發展得以實現的

只有生產力發展了，才能最終建立“人的自由共同體”，才能使人得到全面而自由的發展，才能實現城鄉融合發展，由此，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也必然要建立在生產力發展之上。在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中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則需要：

第一，以產業為支撐。產業發展能為城鎮化提供持續發展的推動力，其發展水平和質量決定了城鎮化的水平和質量。由此，推動城鎮產業鏈條向鄉村延伸，打破城鄉壁壘，促進鄉村社會經濟發展，實現城鄉產業協調發展。

第二，建立以城市群為空間載體的發展形態。單純依靠某一城鎮自身的發展，到一定階段之后會出現資源缺乏、環境污染和成本上漲等問題，而這也必然會限制城鎮化的進一步發展。新經濟地理學指出，存在聯系的社會經濟活動會由于空間上的集聚形成規模經濟，節約生產要素，降低生產成本。由此，以城市群為空間載體可以在大、中、小城市、小城鎮以及鄉村之間形成合理布局、分工協作、功能互補的發展形態，從而形成高集聚、強輻射的經濟效應，實現了城市群內各地區之間在資源要素配置、產業分工、功能分工布局等方面的均衡狀態，由此可以進一步推進城鎮化的發展。

第三，使人口、產業和城市群發展相匹配，推動人口經濟布局更加合理、區域發展更加協調。一是城市群是產業和人口發展的載體，城市功能的空間擴展可以推動產業鏈的延伸、產業間協同集聚以及人口的有序分層級流動;二是產業發展會影響資源要素空間配置和人口集聚的演進方向和發展趨勢;三是人口集聚可以為產業發展和城市群空間擴展提供人力資源、市場等方面支持。

（二）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實現必須堅持公有制

從對馬克思的“自由人的聯合體”思想的分析可見，只有堅持生產資料公有制才能真正解放社會生產力，才能真正消滅城鄉對立，促進城鄉融合發展，才能真正使得城鄉居民擺脫貧困、愚昧的生活狀態，才能真正實現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但是，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的發展不能脫離現實和歷史條件而空談，在生產力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情況下，城鎮化的發展又必須發揮非公有制經濟活力和創造力。由此，當前我國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建設要使各種所有制經濟充分發揮各自優勢，相互促進，共同發展。

（三）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離不開城鄉居民的城鎮化實踐活動

馬克思指出，每個人都享有自我實現和積極參與塑造社會生活的同等權利[16]。城鎮化中的“人”是城鄉居民，城鎮化的發展是為了城鄉居民，也離不開城鄉居民的社會生產實踐活動。城鄉居民能否成為城鎮化的積極參與者和真正受益者是判斷城鎮化是否做到以人為核心的最終標準[17]。

1.城鄉居民都應加入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社會生產實踐之中

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是一個偉大的社會生產實踐，城鄉居民是這個偉大實踐的踐行者和推動者，其也只有在這個偉大的實踐中才能獲得全面、自由的發展。因此，必須創造條件讓城鄉居民都加入新型城鎮化建設之中，并尊重和充分發揮他們的自主性和創造性。其中農村轉移人口是需要特別關注的群體。農村人口向城鎮轉移是新型城鎮化進程最直接的表現，而農村轉移人口又是推動新型城鎮化進程的最直接的力量，因此，農村轉移人口市民化是以人為核心新型城鎮化的首要任務。

2.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要保障城鄉居民的生存權和發展權

城鄉居民既有人的自然屬性又有社會屬性。作為自然人，城鄉居民必然要滿足其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消除威脅其生存的貧困問題。而且，只有活的生命體存在才能進行社會生產實踐活動，由此，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必然要保障城鄉居民的生存權，將解決城鄉居民的貧困問題作為一項主要任務。作為社會人，城鄉居民都希望在城鎮化過程中能獲得全面而自由發展的機會，而這就要求尊重差異，消除不公平，建立和完善自由開放、平等競爭的社會發展環境。

第一，城鄉居民擁有公平地獲得城鎮化發展機遇的權利。一是城鄉居民要有在城鄉間、城城間、鄉鄉間遷移的自由;二是消除戶籍和依附于戶籍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歧視，城鄉居民都能平等參與到城鎮化的決策與建設中，成為城鎮化的推動者。

第二，城鄉居民擁有公平地分享城鎮化發展成果的權利。一是城鄉居民平等地享有基本公共服務，收入和生活水平要與城鎮化發展同步地不斷提升;二是城鄉居民的素質得到改善和提高，其思想觀念、行為方式等真正融入現代城市文明之中;三是允許城鄉居民因其個人能力、勤奮程度等不同而合法地獲得差異性城鎮化發展成果，但反對這一差異不合理、無限地擴大，最終要實現城鄉居民共同富裕。

（四）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要實現城鎮化與資源環境和諧共生發展

人類生存發展離不開資源環境，彼此共生，緊密相連。城鎮化自身不斷發展的同時，也對資源環境的承載力產生著巨大的壓力，而資源環境的承載力直接影響著城鎮化進程的速度與質量。由此，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要立足于提升資源環境的承載能力，科學規劃城市規模與布局，集約高效利用資源環境，彌補城鎮化所帶來的“新陳代謝斷裂”，保持城鎮化與資源環境之間的平衡穩定，實現資源環境的可持續發展，改善人居和工作環境，提高居民生活和生產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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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衡量標準、路徑和機制研究”（16BJL061）

作者簡介：周健，教授，博士，從事政治經濟學、勞動經濟學等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