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數字金融 制造業 高質量發展
〔中圖分類號〕F832;F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4)07-0128-13
一、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要堅持以推動高質量發展為主題”,“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制造業是實體經濟的根基和命脈,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是我國經濟邁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隨著對外開放程度不斷加深,中國制造業積極融入全球產業鏈,從全球生產制造網絡的“配角”一躍成為世界加工制造業的中心。然而,生產要素成本上升、中高端核心技術不足、產業結構不合理、經濟循環動能減弱等問題仍在制約我國制造業的發展,如何突破此種困局成為制造業面臨的最緊迫議題。近年來,互聯網逐漸滲透到經濟社會活動的各個環節,5G通信、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數字技術的發展為新型金融服務方式的誕生提供了基礎,數字金融應運而生。作為數字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數字金融具備“共享、低門檻、低成本”的特征,① 能節約交易成本,降低信息不對稱,拓寬交易的可能性邊界,為制造業提供可持續、多樣化和定制化的綜合性金融服務。相較于低效率的傳統金融模式,數字金融在多大程度上促進了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具體的作用機制是什么?對以上問題的深入探討有助于加快數字金融與制造業深度融合,對于推進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關于數字金融與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文獻研究較為豐富,學者們詳細探究了數字金融對實體經濟的影響效應、作用機制和特征等。如汪亞楠等發現數字金融提振了實體經濟,但起作用的主要是數字金融覆蓋廣度和使用深度,數字化程度的效應并不明顯;①徐偉呈和范愛軍發現數字金融對發展實力較強和擁有良好外部環境的企業的賦能作用較為明顯。② 對作用機制的分析集中表現在創新及其相關變量上,如鄭金輝等研究發現創新和創業精神是數字金融推動長三角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渠道;③陳昆等發現數字金融可通過技術和配置等路徑推動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④周雷等認為效率提升也是數字金融作用于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渠道之一。⑤ 另外,不少學者開始重視數字金融對實體經濟的非線性影響的研究。馮銳等發現,在過度泛化的普惠金融影響下,數字金融和實體經濟高質量發展二者間存在非線性關系;⑥赫國勝和劉璇、姚登寶和俞旭海還進一步提出創業效應、金融監管約束等會對數字金融和實體經濟間的非線性關系起到調節作用。⑦
有關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相近文獻主要集中于研究數字金融對制造業升級、綠色發展和創新效率的影響。盡管研究視角不同,但大多數學者認為數字金融對制造業發展產生了有利影響,如許釗等研究發現數字金融通過技術創新及需求效應的路徑機制驅動制造業升級。⑧王軍等基于制造業企業數據研究發現數字金融與制造業碳強度間存在顯著的“倒U型”非線性關系。⑨諸竹君等從制造業創新的數量及質量出發,研究發現數字金融通過技術溢出、成本節約、市場競爭及人力資本四條路徑機制促進了創新數量及質量的雙重提升。⑩宋佳和張金昌使用微觀制造業企業數據研究發現,數字金融可通過提高投融資效率和技術創新兩種方式對制造業企業高質量發展產生驅動作用。⑾李炎亭和李柯使用宏觀省級數據對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之間關系進行研究,發現二者之間存在正向邊際效率遞增的非線性關系,并受到金融監管水平的約束。⑿
以上學者的研究成果為理解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關系提供了重要參考。本文在此基礎上,將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納入同一研究框架,在理論和實證層面揭示了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效應及其作用機制。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有以下兩點:一是已有研究更多集中在經濟或產業高質量發展,而本文則聚焦于制造業,研究視角既符合我國的“制造強國”戰略導向,也為我國從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的轉變提供了理論和經驗借鑒。二是從降低資源錯配和消費升級兩條傳導機制展開研究,并探討了技術市場發展水平、對外開放水平、城鎮化水平和金融監管水平如何動態調節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關系,是對現有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關系研究的有益補充,也能夠為政府部門更有針對性地制定相關政策,充分發揮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賦能作用提供啟示。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機理
數字信息技術的突破發展驅使數字金融逐步向國民經濟各個領域滲透,引起消費模式和生產模式的數字智能化變革。本文基于高質量發展的內涵及《中國制造2025》的基本方針,從經濟效益、創新驅動、結構優化和綠色發展四個方面界定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闡釋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機理。
第一,數字金融促進制造業經濟效益提升。數字金融能減少制造業因高質量發展面臨融資約束問題而尋求其他融資渠道募集金融資本的搜尋成本、時間成本以及高昂的借貸成本,①同時數字金融能借助互聯網技術匯集供應商和要素信息,降低制造業購買生產要素過程中的決策、談判、簽約等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數字金融貫穿于制造業生產過程中的設計、研發、組裝等各個環節,有利于及時調整制造業內部人力資本結構和糾正金融資源錯配現象,實現勞動力、資金等生產性要素的最優配置,進而實現制造業生產的規模經濟。數字金融通過整合市場金融資源和提高制造業上下游企業信息透明度,驅使制造業競爭程度增大、知識和技術溢出增加、成本降低等,進而推動制造業經濟效率提升。
第二,數字金融推動制造業創新發展。制造業開展技術創新的回報周期長、資本回報率偏低、投融資規模大,②傳統金融機構難以提供持續的金融支撐,而數字金融能精準識別制造業企業在關鍵技術研發、科技成果轉化、技術融合和平臺搭建等各環節的金融服務需求,建立投貸聯動機制為開展技術創新活動的制造業企業提供對公金融服務、財務管理和生產經營等全生命周期綜合性金融服務,為制造業開展技術創新提供穩固的研發資金支撐。同時,數字金融的廣泛關聯性促使封閉式的制造業研發創新活動轉向多元主體參與的開放式創新,③并推進創新路徑由研發部門設計研發的單向路徑向用戶、研發兩端交互的雙向路徑轉變。制造業企業借助大數據技術能夠分析消費者偏好、產品銷售額、售后評價等,挖掘消費者對高質量產品的預期,及時調整產品研發計劃、方向和進度以生產出符合消費者預期的高質量產品,從而有效提升制造業技術研發能力,推動制造業創新發展。
第三,數字金融推動制造業結構優化。數字金融為制造業產業鏈上的核心企業以數據鏈貫通產業鏈、金融鏈構建投融資一體化的金融服務云平臺提供技術和資金支持,加速推進制造業組織生產結構和商業經營模式的變革,加強產業間的跨界融合,推動以單向業務為主的傳統制造業部門轉向多業務鏈條并行,驅動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由單一競爭轉向協同競爭,改變制造業產品單一化的生產制造模式,④推進制造業結構合理化。同時數字金融有助于洞察制造業產業特征和布局情況,利用專利數據深層次解讀制造業企業的技術實況,挖掘科技產業鏈上的真實科技企業,高效對接制造業高端產業和科技鏈企業的金融需求,精準捕捉并解決制造業融資需求的痛點和難點,為制造業產業部門的科技創新和技術流動提供資金支持,推動制造業向數字化、智能化、高端化發展,同時向制造業市場傳遞資金支持信號,驅使落后的低端制造業退出市場,推動產業結構高度化。
第四,數字金融促進制造業綠色發展。依托于區塊鏈數字技術,數字金融本身具備無紙化和低能耗的綠色普惠屬性,數字金融通過降低中小微制造業企業的準入門檻及服務成本提升綠色信貸效能。① 數字金融從貸前綠色金融產品設計、貸中資質資格審查到貸后動態監控資金流向為制造業工藝技術裝備、清潔生產、節能降碳等全產業鏈環節提供優質金融服務,高效引導資金要素流向高效綠色的制造業,推動制造業產業綠色發展,同時促使高污染、高耗能制造業企業退出市場。數字金融通過優化制造業生產方式和組織形式構建綠色供應鏈,能可視化制造業上下游企業研發設計、采購生產制造、營銷售后等全流程的資金往來,促使供應鏈企業及時調整制造業生產計劃和發展策略,實現產品全生命周期綠色溯源管理,②降低資源和多余成本消耗,推動制造業節能降耗。綜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數字金融能夠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
2.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機制
降低資源錯配是數字金融驅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機制之一。從資本視角,數字金融緩解了交易市場中金融機構、網絡金融平臺、制造業企業間的信息不對稱問題,③縮短了傳統金融機構的業務鏈條,使得金融機構的人力、風險和運營成本下降,④直接導致制造業因高準入門檻獲得金融機構資金支持的借貸成本得以降低,而且新型數字金融模式如網絡借貸平臺和供應鏈金融等能以低成本吸收市場中長尾投資者群體,拓寬制造業所需的融資渠道和方式,同時,數字金融以數據為生產要素,通過可視化記錄、分析、監測和預警制造業生產制造各環節過程中的資金周轉使用情況,構建觸發式貸后預警體系防范可能存在的重大金融風險,能及時降低資本錯配水平。從勞動力視角,數字金融作為新型金融業態創造了大量就業崗位,同時數字金融的普惠性能為摩擦性失業者和勞動力轉移者提供資金支撐,緩解勞動力技能提升過程中面臨的資金約束,提高勞動力的轉移意愿和技能水平,⑤進而促進勞動力結構優化。數字金融的快速發展要求制造業提高勞動力的數字化素質,促使制造業通過加快數字化人才培訓、引進數字化勞動力和淘汰傳統低技能勞動力等方式調整制造業內部人力資本結構,進而降低勞動力錯配水平。資本和勞動力錯配水平的降低能顯著促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基于此,進一步提出如下假設:
H2:數字金融能夠通過緩解資源錯配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
消費升級是數字金融驅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又一重要機制。數字金融憑借普惠化、便利化、產品多樣化、服務低成本化和服務質量高效化等特征便利居民跨期消費,提高居民的收入和消費支出,促進居民消費升級。⑥ 而且,數字金融還會催生新的消費模式,推動消費升級。⑦ 而在消費升級過程中,數字金融建立起消費者和制造業企業間的信息反饋渠道,消費者在便捷的互聯網平臺上篩選、購買產品的行為均反映在海量數據信息中,企業可借助大數據技術分析消費者偏好、產品銷售額、售后評價等,挖掘消費者對高質量產品的預期,直擊產品市場的痛難點,①從而及時調整產品研發計劃、方向和進度以生產出符合消費者預期的高質量產品,驅使制造業產業鏈分工深化和投入產出效率提升,帶動制造業組織構架、業務形態、運營模式和產品邏輯的全方位變革。可見,消費升級帶動了制造業產業升級,②進而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設:
H3:數字金融能夠通過推動消費升級來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
3.數字金融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非線性動態調節機制
數字金融對我國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會受到其他外部環境因素的干預和調節,只有在合適的外部條件下,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激勵作用才能得到最大化釋放。具體地,本文從技術市場發展、對外開放、城鎮化和金融監管四個維度對二者關系中的動態調節作用進行探究:
第一,技術市場發展水平。當技術市場發展水平較低時,知識和技術流通壁壘會限制數字金融的擴散效應,弱化制造業數字化創新動力,數字金融和制造業科技成果的交易成本上升、資源配置效率下降,限制了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賦能作用。當技術市場發展水平較高時,數字金融的數字化溢出效應增強,加快了與制造業各產業部門的深度融合,同時制造業企業通過產業鏈關聯獲取上游部門的前沿技術與知識,實現技術和知識的雙重溢出,科技創新成果的轉化與交易不斷加快,高技術市場發展水平能高效整合和利用市場各類資源,為制造業和數字金融發展提供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放大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賦能作用。
第二,對外開放水平。當對外開放水平較低時,數字金融發展的擴散效應受限于國內市場,同時制造業生產難以融入全球技術市場,產品生產的單一性、低競爭壓力和全球市場信息不對稱性均會阻礙制造業技術進步,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提升作用較弱。而隨著對外開放水平的提升,數字金融的知識和技術溢出效應增強,擴大了市場空間和需求,推動制造業產品和生產要素大規模、高質量跨境流動,制造業加快吸取國外的先進技術、設備和經驗以提升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降低生產成本和提升產品競爭力,更加契合高質量發展的要求。
第三,城鎮化水平。當城鎮化水平較低時,囿于不健全的數字基礎設施建設和資金約束,數字金融的廣泛覆蓋受到限制,同時落后的交通設施、較小的市場規模和低水平的勞動力市場也不利于制造業發展。城鎮化水平的提高能為數字金融和制造業發展提供充足的勞動力和創新資源,同時城鎮化還通過需求誘導效應以及降低交易費用、信息成本、運輸成本引導制造業產業聚集,在城鎮化過程中快速發展的服務業和高附加值產業驅動制造業升級,物流及供應鏈的逐步完善能降低制造業生產成本,提高生產效率。
第四,金融監管水平。金融監管強度的增大會驅使數字金融行業規范化、有序化發展,防止金融市場不正當競爭和操縱行為的發生,能有效防范金融風險,鼓勵金融科技創新和數字金融產品的良好發展,同時監督金融資源合理流向制造業技術研發部門,為制造業發展提供持續的金融資源和數字技術支撐,驅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但高強度的金融監管水平不僅會產生額外的管制和交易成本,降低資金配置效率,還會限制數字金融的創新活力,加大制造企業的融資難度,對企業研發投入增長產生不良影響,進而減弱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賦能作用。因此,本文預期在金融監管水平的約束下,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會呈現“倒U型”的非線性特征。綜合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4: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受到技術市場發展水平、對外開放程度、城鎮化和金融監
管強度等外部環境因素的動態調節而呈現非線性特征。
三、研究設計
1.模型構建

2.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制造業高質量發展(Mhqd)。根據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內涵和特征,參照曲立等、張虎等和趙卿等的研究,①從經濟效益、創新驅動、結構優化和綠色發展4個維度選取16個二級指標建立指標體系,利用熵值法對中國各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水平進行綜合評價(具體指標體系詳見表1)。

(2)解釋變量:數字金融(Difi)。由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和螞蟻金服集團共同編制的“北京大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是數字金融相關研究中被使用最頻繁和較為權威的指標。該指數自2011年開始公布。本文借鑒郭峰等的做法,使用層次分析法得到最終的數字金融綜合指數,①同時將各分指數覆蓋廣度(Cover)、數字化程度(Digital)和使用深度(Usage)引入進行綜合研究,以全面探究數字普惠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產生的影響。由于數字金融指數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指數在量綱上存在較大差異,參照錢海章等的研究,本文將數字金融指數縮小到原來的百分之一進行實證檢驗。②
(3)機制變量。資源錯配指標構造上,本文參考白俊紅和劉宇英的做法,③以資本和勞動力要素實際使用量偏離有效配置的程度作為資本錯配(misk)和勞動力錯配(misl)的代理變量,具體測算方式見式(3):

(4)門檻變量。技術市場發展水平(Temd)采用技術市場成交額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來衡量。對外開放水平(Open)采用貨物進出口總額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衡量。城鎮化水平(City)采用城鎮人口與總人口的比值來衡量。金融監管水平(Regu)采用區域金融監管事務支出的自然對數來衡量。
(5)控制變量。參考現有文獻,本文選取了如下控制變量:① 人力資本水平(Edu),采用平均受教育年限來衡量,其計算方法為:將文盲人群按1年,小學學歷人群按6年,初中學歷人群按9年,高中及中專學歷人群按12年,大專及本科以上學歷人群按16年計算,將這些數值加總后除以6歲及以上人口的總數再做取對數處理。② 政府支持力度(Gov),采用地方政府財政支出額占地區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衡量。③社會消費水平(Consu),采用社會消費商品零售總額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來衡量。④ 經濟發展水平(Ecod),采用人均GDP的自然對數來衡量。⑤ 基礎設施建設水平(Infra),采用標準公路里程數與總人口的比值的自然對數來衡量。⑥ 工業化水平(Indus),采用工業增加值與地區生產總值的比值來衡量。⑦ 所有制結構(Ownership),以私營工業企業數量占規模以上工業企業數量的比重度量。
3.數據來源
本文以2011—2021年中國30個省(市、自治區)的面板數據作為樣本展開研究。西藏地區制造業基礎薄弱,部分指標數據嚴重缺失,在研究中予以剔除。研究所用數據主要來自《中國統計年鑒》《中國科技統計年鑒》《中國環境統計年鑒》《中國工業統計年鑒》《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以及各省統計年鑒等,缺失值采用平均法補齊,最終得到330個觀測值。
四、實證分析
1.基準回歸結果
表2中列出了雙重固定效應模型的回歸結果。列(1)未加入控制變量,列(2)在列(1)的基礎上加入了控制變量。結果顯示,無論是否控制其他變量,數字金融的系數都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數字金融確實能夠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初步驗證了假設H1的成立。
列(3)—(5)報告了數字金融不同維度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核心解釋變量數字金融覆蓋廣度、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016、0.051、0.036。其中,數字金融覆蓋廣度的系數未通過顯著性檢驗,而數字金融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金融使用深度和數字化程度均可促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但覆蓋廣度無法產生有效的推動作用。其原因可能在于,數字金融覆蓋廣度的提高意味著能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務,該指標更側重于金融賬戶覆蓋率,強調的是更多地區和群體都能被數字金融覆蓋,為制造業發展奠定一定的基礎,但不足以支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而使用深度的提升則意味著更高質量的金融服務向投融資、交易支付、基金等多項領域滲透,更強調數字金融即時挖掘制造業產業鏈上下游企業的資金運轉情況,監測金融風險,從而為制造業企業提供多樣化的綜合金融服務。前者只是為數字金融提供了使用基礎,而后者則真正有效地發揮了數字金融的普惠性特征。數字化程度強調了數字金融兼具的低成本、信用化及便利化特征,可在降低制造業準入門檻的同時拓寬融資渠道,進而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提供資金支撐,體現的是數字金融的低成本和低門檻優勢,同時,其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于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和人員的數字技能與素養,隨著我國信息基礎設施建設實現跨越式發展,數字化程度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賦能作用顯著。

為了檢驗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間的關系是否存在區域差異,本文按照傳統的區域劃分方法,將觀測樣本劃分為東、中、西部三個子樣本,分別進行基準模型回歸,結果如表3所示:東部和中部地區的數字金融變量的影響系數均為正,且分別通過了1%和5%水平的顯著性檢驗。這說明數字金融可以顯著促進東部及中部地區的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原因在于東、中部地區經濟發達,人才集聚,數字技術基礎建設完備,數字金融信息的可觸及性與通達性更高,能夠有效地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賦能。并且,相比于東部,中部地區的制造業基礎更加雄厚,包含行業領域更多。自“中部崛起”戰略施行以來,中部地區改革創新步伐加快,發展活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不斷提升,這都為數字金融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提供了地理區位優勢,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何中部地區的回歸系數高于東部地區。與之相反,西部地區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則在統計意義上不顯著。這可能是因為西部地區信息基礎設施不完備、物理交通基礎設施落后導致生產要素流動遇到較大阻力,數字金融使用深度因此受到限制而無法深入發展,數字金融很難與制造業產業鏈深度融合,導致其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效果尚不明顯。

2.穩健性檢驗與內生性處理
(1)穩健性檢驗。本文通過替換被解釋變量、滯后核心解釋變量、雙邊縮尾處理三種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進一步確保結論的正確性。一是替換被解釋變量,本文參照趙卿等,①利用熵值TOPSIS法測度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水平(Mhqd-top);二是滯后核心解釋變量,數字金融作用于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存在著一定時間滯后,本文選擇將數字金融總指數滯后1期(L.Difi)作為回歸變量;三是雙邊縮尾處理,本文對所有變量均進行1%的雙邊縮尾處理,從而減少異常值所導致的誤差負面影響。表4檢驗結果顯示,數字金融確實能夠驅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這與前文結論保持一致,說明實證結果具有較好穩健性。
(2)內生性處理。由于遺漏變量問題難以完全避免,且變量之間可能存在雙向因果關系,基準回歸結果可能受到內生性問題的影響,本文借助工具變量法對此進行處理。一是借鑒張勛等的做法,①采用各省省會城市到杭州的球面距離為工具變量。由于數字金融的標志性產品——支付寶誕生于杭州,并且全球數字金融中心也坐落于杭州,可以認為杭州在數字金融的發展上具有先發優勢和持續動力。省會城市與杭州的距離越近,越能充分享受其數字金融創新的溢出成果,從而數字金融發展水平越高,滿足相關性要求。同時,杭州的數字金融發展水平并不直接影響各省的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水平,也滿足外生性假定。因此,本文以各省省會城市到杭州的球面距離的對數與當年除本省外其他省份的數字金融普惠指數均值的交互項構造面板工具變量(iv_dis)。工具變量檢驗結果顯示,KPrkLM統計量p值為0000,拒絕識別不足假設;KPWaldF統計量也大于10%水平下的臨界值16.38,可以認為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回歸結果中,iv_dis的系數顯著為負,表明省會城市離杭州越近的省份數字金融發展水平越高,Difi系數的大小與顯著性也都與基準回歸基本一致,表明數字金融的確提高了省域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水平。二是參考謝謙的做法,②以歷史上(1984年)各省人均郵電業務量為工具變量。數字金融發展依賴于互聯網技術的普及,歷史上郵電發展水平越高,越能為互聯網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由此判斷歷史上郵電業務水平與當前數字金融發展水平正相關。同時,1984年的人均郵電業務量對如今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已經可以忽略不計,也能較好地滿足外生性要求。因此,本文再次以1984年各省的人均郵電業務量與當年除本省外其他省份的數字金融普惠指數均值的交互項作為工具變量(iv_post),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表5檢驗結果顯示,該工具變量也是有效的,且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促進作用依然成立。綜上,排除內生性后本文基準回歸結果依然穩健,再度驗證了假設H1。

3.數字金融影響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機制檢驗
為了驗證理論部分提出的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機制,本文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分別引入要素錯配和消費升級變量進行回歸,表6展示了機制檢驗結果。對于“數字金融—資本錯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這一作用路徑,列(1)顯示,數字金融有效緩解了地區資本錯配。列(2)中資本錯配的系數為-0.045且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資本錯配是制造業發展質量不高的誘因之一,而數字金融變量的系數為0.088,小于基準回歸的0111,Sobel檢驗的p值小于0.01,可以認為此機制成立,即數字金融通過降低資本錯配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賦能。數字金融不僅能夠有效緩解信息不對稱問題,拓寬制造業企業的融資渠道,降低制造企業的借貸成本,還可以借助數據生產要素,實現對制造業生產制造各環節過程中的資金周轉使用情況的可視化記錄、分析、監測和預警,從而及時矯正資本低效配置的情況。因此,數字金融的發展能夠有效降低資本錯配從而推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數字金融—勞動力錯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作用路徑的檢驗結果與之相似。由列(3)—(4)可知,數字金融的發展緩解了地區勞動力錯配,進而提升了制造業發展質量。數字金融的發展一方面對勞動力的數字化素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倒逼人力資本結構優化,另一方面能夠有效緩解勞動力技能提升過程中面臨的資金約束,提高勞動力的轉移意愿和技能水平,從而促進勞動力結構優化。至此,假設H2得到驗證。
列(5)和(6)展示了“數字金融—消費升級—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這一作用路徑的回歸結果。列(5)中數字金融對消費升級的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數字金融發展帶動了消費升級。列(6)中,消費升級的系數在5%水平下顯著為正,而數字金融變量的系數為0.081,小于基準回歸的0.111,Sobel檢驗的p值小于0.01,可以認為數字金融通過消費升級為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賦能的機制成立。數字金融普惠化、便利化、服務質量高效化的特點能夠便利居民跨期消費,促進居民消費升級,同時數字金融的發展也會催生新的消費方式,制造業企業能夠借助大數據技術分析消費者偏好、產品銷售額、售后評價等,挖掘消費者對高質量產品的預期,及時調整產品研發計劃、方向和進度以生產出符合消費者預期的高質量產品,從而提升投入產出效率,實現高質量發展。至此,假設H3得到了驗證。

4.數字金融影響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非線性調節效應
在探討外部環境對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之間關系的非線性調節效應前,需要先使用bootstrap自舉法進行門檻存在性檢驗。檢驗結果顯示,門檻變量中,技術市場發展水平、對外開放水平和城鎮化水平均至少在5%水平下顯著通過單一門檻檢驗,門檻值分別為0.010、0.245、0.869。金融監管水平則分別在5%和10%的顯著性水平下依次通過了單一、雙重門檻檢驗,門檻值分別為10.470、14.840。① 相應地,本文分別構建單一門檻模型和雙重門檻模型來研究4個門檻變量對數字金融影響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動態調節關系。
表7的門檻回歸結果中,技術市場發展水平、對外開放水平和城鎮化水平都可以正向調節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驅動作用,具體表現為:技術市場發展水平越過單重門檻值0.010時,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系數由0.032增加至0.075,二者均通過了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對外開放水平變量位于第一門檻區間時,數字金融的回歸系數為0.027,跨越第一門檻值后,數字金融的推動強度增至0.042,以上兩個系數均在1%水平上顯著;城鎮化水平在跨越第一門檻值后,數字金融的作用系數由0.028增至0.043,且兩個系數同樣顯著。這些結果表明,伴隨技術市場發展水平、對外開放水平和城鎮化水平的提升,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呈現出正向邊際效率遞增的非線性特征。而對于金融監管水平,當其跨越第一門檻值時,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系數由0.032增加至0.046,而當其跨越第二門檻值后,該系數則減小至0.039,這表明金融監管水平對數字金融與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之間關系的調節作用呈現先增后降的“倒U型”特征,即金融監管水平的適度提升可以促進數字金融更好地釋放其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支撐作用,但當金融監管過于嚴格時,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促進作用明顯下降。總體來看,實證結果支持前文的假設H4。

五、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基于2011—2021年中國30個省(市、自治區)的面板數據,實證檢驗了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影響。研究表明:(1)數字金融能夠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從數字金融各分維度來看,使用深度的促進作用最顯著,數字化程度次之,覆蓋廣度的促進作用不明顯。分區域來看,東部和中部地區數字金融發展可以有效帶動制造業高質量發展,西部地區數字金融發展的促進效應不顯著。(2)數字金融能通過緩解資本和勞動錯配、帶動消費升級兩種渠道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產生促進作用。(3)數字金融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促進作用受到外部環境因素的動態調節,隨著技術市場發展水平、對外開放水平和城鎮化水平的提升,二者間呈現正向邊際效率遞增的非線性特征,而金融監管水平提升會使二者間呈現先遞增后遞減的“倒U型”關系。
基于研究結論可得到以下政策啟示:(1)充分釋放數字金融賦能紅利。首要的是激活數據要素潛能,建立安全有效的大數據平臺中心,通過數據接口的統一化、數據存儲的標準化、數據管理的嚴格化、數據應用的自動化以及數據使用的合規化暢通數據資源的循環。通過優化算力基礎設施構建起相互聯動、融通的算力支持體系,加強公共大數據平臺和人工智能基礎平臺的建設,推動移動物聯網的全面發展,驅動數字金融服務向場景化發展,進一步提升數字金融的應用廣度和使用深度,為數字金融賦能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提供新動力。關鍵是要牽頭建立數字金融綜合發展平臺,將數字金融嵌入制造業產業鏈,打通制造業全產業鏈金融資源信息壁壘,制造業產業鏈的融通促使金融鏈延伸,而金融鏈的延伸又能完善產業鏈。(2)提升資源配置效率,充分激發消費潛能。一方面,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使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向“深水區”挺進。要破除制約要素地區間合理有序流動的壁壘,提高資本對制造業市場主體需求的精準支撐和服務能力,提升勞動力要素的活力和創造力,以生產要素的高質量供給和高效率配置共同驅動制造業發展質量提升。特別是西部地區,更應增強要素集聚能力,以便充分釋放數字金融的資源合理配置紅利。另一方面,發揮消費升級對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牽引作用。要完善收入分配體制機制,提高居民發展型、享受型消費的意愿和能力;打通生產和消費的互動循環,構建起消費升級與制造業產業高端化、綠色化和智能化發展之間的高質量供需閉環;強化數字金融產品和服務創新力度,深耕居民支付、結算等消費場景,提高居民消費便捷和智慧程度,做好風險管理;強化對偏遠地區數字金融發展硬件設施的供給力度,發揮數字金融普惠效應,縮小數字鴻溝和城鄉消費差異,提升消費公平性。(3)營造高效良好的營商環境。加快推動技術市場發展,優化各行業的技術市場布局,推進新型裝備制造業、新能源、人工智能等行業性技術交易市場規范發展,通過牽頭制定科技成果市場化定價機制和健全科技成果轉化評價體系提升科技成果轉化率;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加大對先進技術、設備和高科技人才的引進,同時以高水平對外開放為核心,穩步推進相關管理、標準、規則等制度型開放;合理有序推進城鎮化建設,綜合考慮自然資源稟賦、城市人口容納數、生態環境等因素合理規劃布局不同城區的產業結構和功能定位,運用智能信息技術建立高度智能化、數字化的城市管理系統,實現對大中小城市的全面數字化覆蓋;金融監管應采取包容審慎的原則,政府監管水平應在數字金融創新發展與金融風險間尋求平衡,依托數字技術建立數字金融監測平臺,實現金融監管部門間信息互通,深化對數字金融全場景的合規監測,提升政府金融監管效能,明確數字金融發展邊界,從而為促進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
作者單位:王丹、袁欣融,西北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白思,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
責任編輯: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