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大眾對麋鹿的認知度應該僅次于梅花鹿。早在西漢時期的《淮南子》一書中,就曾用“麋沸蟻動”來形容戰爭導致的騷亂,由此可見,歷史上的麋鹿活動曾經非常繁盛。
很多年后的今天,麋鹿成為了江蘇省的閃亮名片。但更多人不知道的故事是,麋鹿在江蘇的滅絕、回歸和復興,恰好是經濟發展與自然保護從失衡轉向平衡的一個縮影。
麋鹿是一種喜水的濕地動物,原產于中國長江中下游沼澤地帶,距今已有二三百萬年的歷史。動物分類學家將它歸類為鹿科,麋鹿屬,達氏種。
角似鹿,面似馬,蹄似牛,尾似驢,俗稱“四不像”,這是對麋鹿外形精準的概括。因長相奇特,在中國古代的民間故事中,麋鹿總是充滿神話色彩,比如在《封神演義》中,麋鹿就是姜太公坐騎的原型。除此之外,它還被視為祥瑞之兆,備受古代君王的喜愛,長久以來都象征著皇權。
麋鹿常常以群體形式出現,性格比較溫順。但見過麋鹿的人應該清楚,它們體型龐大,十分具有壓迫感,讓人無法將其和溫順產生關聯。成年雄性麋鹿的體長可達2米,體重甚至可以接近600斤,它們擁有粗壯的四肢與多肉的主蹄,雙蹄間有寬寬的腱膜相連,增加著四肢末端著地的面積,能夠減小壓強,幫助它們在沼澤松軟的泥地上運動。當麋鹿行走時,雙蹄還會發出響亮的磕碰聲。而它們的尾巴,主要是為了驅趕潮濕地區飛擾的蚊蟲。

就毛色而言,麋鹿有夏毛與冬毛兩種。夏季,麋鹿的體毛多為赤銹色,頸背上有一條黑色的縱紋,腹部和臀部為棕白色。9月以后,麋鹿的體毛被較長而厚的灰色冬毛取代。長相上,麋鹿頭大、眼小,獨有的眶下腺較為明顯,與馬有幾分神似。值得注意的是,長有角的都是雄性麋鹿,雌性不僅沒有角,體型也相對較小。麋鹿角的生長周期很長,兩歲左右,雄性小鹿開始長角分叉,到六歲時叉角才能發育完全。
從春秋戰國時期到清朝,古人對麋鹿的記述不絕于書。它不僅是先人狩獵的對象,也是宗教儀式中的重要祭物。然而,從書中走到現實,獨特的外表卻成了麋鹿持續了千百年的噩夢。

正是由于麋鹿身上加持了諸如祥瑞、神獸的色彩,使得歷代帝王們都執著于搜尋它們的蹤跡,活要見鹿、死要見尸。帝王們更是希望通過食其肉獲得長生不老之力,以求統治千秋萬代。麋鹿最早的記載出現在《孟子》中,“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這證明,至少在周朝,皇家的園囿中已有了馴養的麋鹿。漢朝以后,野生麋鹿數量日益減少。元朝建立以后,善騎射的皇族把野生麋鹿從黃海灘涂捕運到大都(北京) ,供皇族子孫們騎馬射殺。野生麋鹿逐漸走向滅絕。
絕對皇權下,麋鹿一直被肆意捕殺,加上濕地開墾不斷擴大,致使麋鹿生存范圍日漸縮小。最初只是絕跡于北方野外,在南方沼澤地中還留有一些生機,但隨著濕地開墾的延伸,南方種群也逐漸消亡。到了19世紀末,也就是清王朝統治的尾聲,大部分地方的野生麋鹿已被趕盡殺絕,唯一存活的種群只出沒于皇家狩獵場。
那時候,國際動物學界甚至還不知道麋鹿的存在。

有人推測,野生麋鹿可能滅絕于晚清時期,也有人認為,野生麋鹿在秦漢時期就已經滅絕。1900年,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北燒圓明園,南掠皇家獵苑。中國本土最后一批麋鹿終于在風雨飄搖的夜晚,被押往國外的船,開啟了長達百年的流浪生涯。至此,麋鹿在本土徹底滅絕。
然而,生活在異國他鄉的麋鹿并沒有得到理想的繁衍生息。
當初被掠走的麋鹿,大部分因生態環境的惡化而死去,幸存者無幾。幸運的是,從1898年起,英國十一世貝福特公爵花費重金,陸續買下飼養在巴黎、柏林、科隆等地動物園的18頭麋鹿,飼養在自家的烏邦寺莊園。麋鹿絕處逢生。烏邦寺莊園良好的濕地條件使麋鹿開始繁衍。據統計,到1983年底,全世界的麋鹿已達1320頭,都是烏邦寺莊園麋鹿的后代,烏邦寺莊園的麋鹿也一度成為當時世界上唯一的麋鹿種群。它們盡管遍及亞、歐、非、美、大洋洲,但唯獨沒有回到世代生息的故里——中國。
在世界動物保護組織的協調下,20世紀80年代,英國政府決定無償向中國提供麋鹿種群,使它們回歸家鄉。1985年提供了22頭,放養到原皇家獵苑,即北京大興區南海子。1986年,在世界自然基金會的支持下,39頭麋鹿乘坐專機抵達上海,再運送到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區。這一舉動擁有重大的使命,那就是讓麋鹿在原生地恢復能實現自我維持的野外物種。

其實,在麋鹿重引入計劃之前,各方都進行了漫長的選址調研,江蘇大豐之所以能成為重引入的首選,是因為這里是19世紀末國內麋鹿在野外滅絕前最后的棲息地之一。現如今,大豐仍然保留了大面積適合麋鹿生存的原生環境,在麋鹿回歸后,大豐麋鹿國家自然保護區成立,這也是我國第一個麋鹿自然保護區。
可誰也沒想到,故土竟會讓麋鹿水土不服。
為了使麋鹿快速適應水土環境,抵達大豐后,每一頭麋鹿都被單獨圈養在各自的棚舍中,但卻因此忽略了麋鹿群居動物的屬性。它們產生抵觸情緒,不吃不喝。并且,當時正值夏季,炎熱的天氣導致麋鹿患上了嚴重的腹瀉。而后,又出現了消化不良、皮下血腫,甚至是母鹿流產的情況……
在保護區工作人員與麋鹿自身的共同努力下,很快,這些麋鹿就熬過了初期的病害,適應了當地環境。隨后,大豐保護區圈出了足夠大的林地和沼澤,讓麋鹿從棚舍中跨出來,走向面積更加廣闊的圍欄,同時,以半野外化的環境作為過渡,讓麋鹿學習如何適應人為活動的干擾,獲取生存所需的食物。

就這樣,兩年時間,保護區實現了麋鹿種群數量的復壯,又花費了十年時間,讓麋鹿完全適應當地環境,掌握野外生存技能。1988年,大豐保護區內的麋鹿被正式放歸自然,恢復野生種群的時機基本成熟。
1998年11月5日,對麋鹿而言是一個重大的日子。
這一天,保護區挑選了體質最強壯的8頭(2公、4母、2幼)麋鹿,在保護區核心內進行野放實驗,這是100多年來,麋鹿第一次走出人工圍欄,回歸真正的野外環境。
轉眼間,麋鹿奔跑進黃海之濱一望無垠的草叢中。而后,其中一頭麋鹿佩戴的無線電頸圈源源不斷發回信號,中斷數百年的野生麋鹿生命鏈條在那一刻被重新連接。這只是開始,無線電跟蹤之外,還需工作人員24小時不間斷地進行野外觀察,確保麋鹿的安全,如果連續三天無法在外圍見到麋鹿的蹤影,他們就要徒步進入蘆葦蕩尋找。

野化,每一步都讓人們提著膽。
好消息來得很快,1999年春天,一頭野外放歸的母鹿誕下了第一頭小崽。2003年3月,野外出生的第一批雌鹿又產下小崽,此后連續三年,鹿群之中都有個體孕有后代,并且全部存活。這意味著野化的麋鹿具備了種群繁衍能力,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野化放歸。截至目前,大豐保護區的野生麋鹿種群已經擴大至3300多頭,成為世界上面積最大、麋鹿種群最多的麋鹿基因庫自然保護區。不僅如此,大豐的麋鹿沿著海岸線向北逐漸擴散到大豐港,向南擴散到了長江入海口。它們甚至會跨出灘涂,靠近人類的村鎮。


問題也隨之而來,麋鹿種群擴張帶來了新的煩惱。健康的生態系統就像一座金字塔,物種之間相互制約才能保持生態平衡。麋鹿這樣的食草動物一旦得到過度保護,必會瘋狂生長。隨著保護區內的麋鹿越來越多,當地的農業受到很大沖擊,也給同域生活的其他物種造成影響,就連放歸野外的丹頂鶴也沒逃過麋鹿活動的干擾。嚴峻的是,有限的棲息地已經無法承載龐大的麋鹿群體,大豐保護區內的防風林寸草不生,麋鹿的糞便到處都是。為了尋找更多的食物,麋鹿成群結隊前往周邊農田,與農民發生沖突……
為解決層出不窮的問題,當地相關人員制定了人獸沖突補償機制,補貼受損的農戶,同時加大人工補飼的力度。

實際上,人獸沖突與局部棲息地過載等問題,算得上是保護動物之下的一種“甜蜜”煩惱,但只要給予先行者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加之接力者的努力與誠意,用持久的眼光看待問題,荒野上奏響的生命之歌必定會持久地傳唱下去。
(編輯 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