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2024美國大選為何如此“兇險”？

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巴特勒的8聲槍響，或許將為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吸引更多選票。當地時間7月13日下午，他在20歲槍手克魯克斯的近距離“刺殺”中幸存。兩天后開幕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上，特朗普毫無懸念地成為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的共和黨正式候選人。

大會發言時，所有共和黨政要都贊揚特朗普在右耳受傷后依然帶傷揮拳的“英勇”表現。不少人將特朗普和美國歷史上曾經遭遇暗殺事件但幸存的著名總統羅斯福、里根等對比。高潮出現在7月17日，特朗普的兒子小唐納德在演講前，把麥克風交給了特朗普的孫女凱。年僅17歲的凱說：“很多人讓我爺爺經歷了地獄般的折磨，但他依然堅強。”

與特朗普的高調相比，美國總統拜登的競選團隊，在槍擊發生幾分鐘后就暫停了所有競選廣告投放。副總統哈里斯17日重新開始競選活動，小心翼翼地強調反對暴力：“任何人都不應該因為親人擔任公職而擔心他的安全。”

“特朗普經常講他要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他從槍擊中幸存后，他的團隊及支持者一定會進一步塑造這種形象。”7月14日，香港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學系教授、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李成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李成曾任美國頂級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約翰·桑頓中國中心主任，對美國政治有長期觀察。他指出，特朗普在受傷后流著血舉起拳頭的照片，可能成為美國選舉歷史上最知名的一個瞬間，并可能推動共和黨選民在11月的投票率再創新高。

事件發生后，美國兩黨政客都譴責暴力，呼吁冷靜。親歷現場的共和黨眾議員穆瑟稱“我們必須消除敵意”。但李成指出，美國社會不會因為槍擊事件的發生而團結起來，反而可能變得更加撕裂，政治暴力的風險或進一步加劇。

特朗普不可能“自導自演”

《中國新聞周刊》：從目前的信息，是否可以判斷這是一次突發的槍擊事件，不存在特朗普“自導自演”的可能？

李成：特朗普“自導自演”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首先，特朗普目前處于領先，沒有這個必要。其次，他的右耳在槍擊中受傷，這是很危險的。當然，總會有人質疑這種可能性。對槍手的調查將很快告訴我們答案。

《中國新聞周刊》：槍擊事件會在多大程度上提高特朗普的支持率，比如激發共和黨選民的投票熱情或贏得中間選民的同情票？

李成：首先，毫無疑問的是，槍擊事件將進一步鞏固特朗普在共和黨內的支持率，提升共和黨選民的投票熱情。特朗普在受傷后流著血舉起拳頭的照片，可能成為美國選舉歷史上最知名的一個瞬間，這個場景會非常鼓舞共和黨選民。可以預期，共和黨選民的投票率或將再創新高。

這次選舉中，約48％的美國選民支持民主黨，同樣有約48％的選民支持共和黨。按照以往的選舉策略，重點可能是爭取中間的4％搖擺選民。但是這次兩黨的策略會有所不同，因為這4％的人可能無論如何都不會投票。美國社會在價值觀上的撕裂，已經不是靠“同情票”就能改變的。所以，本次選舉取勝的關鍵在于保住自己的基本盤，調動支持者的投票熱情。這導致候選人們的競選活動逐漸走向極端。

當然，也不是說爭取搖擺選民就完全沒有意義。本次總統選舉的成敗將由少數戰場州決定，其中就包括特朗普遭遇槍擊的賓夕法尼亞州。在兩位候選人的支持率很接近的州，在沒有其他重大變化的情況下，這樣的突發事件，或許就有決定性意義了。

面臨政治暴力加劇的風險

《中國新聞周刊》：目前距離選舉日還有四個月，槍擊事件的影響是否會持續到那時？

李成：這要取決于未來四個月當中是否會有其他什么情況發生。2024年美國選舉是2020年選舉的延續。這兩次選舉中兩黨的對立、社會的撕裂，在美國歷史上是罕見的，是過去一百多年中不曾出現過的，而2024年的情形比2020年更加嚴峻。

以往選舉中的兩黨分歧，一般是政策的不同；但目前的兩黨對立，牽涉到基本價值觀的不同。許多人將這次選舉視為“正義和邪惡”“光明和黑暗”“良知和愚昧”“民主和專制”之間的較量。近期民調顯示，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各有約40％認為，如果對方勝選，就是“美國民主政治的結束”。

《中國新聞周刊》：是否可以這樣說，未來四個月，即使不發生像特朗普遇襲這樣嚴重的事件，政治暴力總體上也可能愈演愈烈？

李成：這正是人們所擔心的。上次選舉后，就有很多共和黨選民認為，是拜登“偷走了選舉勝利”。兩三個月前，一次針對共和黨選民的民調顯示，如果這一次再發生“拜登偷走選舉勝利”的情況，可能有三分之一的共和黨選民要訴諸暴力。

就槍擊事件發生之后的情況來說，特朗普經常講他要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偉大的總統。他從槍擊中幸存后，他的團隊及支持者一定會進一步塑造這種形象，將他塑造成勇敢的、不懼威脅的領導者，強調“越是有人想毀掉他，我們越要支持他”，乃至將特朗普視為“美國英雄”。

而對特朗普的反對者來說，其支持者將他作為英雄來崇拜，是一種更危險的傾向。總之，美國社會不會因為槍擊事件的發生而團結起來，反而可能變得更加撕裂；槍擊事件的后續影響，本身就可能帶來政治暴力加劇的風險。

社會撕裂更趨嚴重

《中國新聞周刊》：槍擊事件發生后，美國總統拜登及民主黨高層第一時間表示譴責，拜登團隊還暫停了競選活動。他們現在是否處于一種相對被動的局面？如果后續民調顯示特朗普的支持率因為這一突發事件而提高，是不是反過來也可能激發民主黨選民的投票熱情？

李成：譴責暴力和暫停競選活動是正確、聰明的舉措，問題在于，這會持續多久？拜登團隊何時會恢復競選廣告投放，值得觀察。而且，美國社會的撕裂，不是哪位候選人講幾句譴責暴力的話就能夠解決的。對于特朗普的襲擊，本身就反映了美國社會撕裂、政治暴力加劇的嚴峻程度。

對拜登來說，現階段他面臨的主要問題是，民主黨內對于他是否是適合的總統候選人，存在爭議。更換總統候選人并不那么簡單，哈里斯、紐森等潛在替代人選事實上也很難擊敗特朗普。但是，距離民主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召開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拜登還是不斷講錯話，或者發生了其他疾病，民主黨高層的利益考量也可能發生變化。目前這些情況還不是很明朗。

《中國新聞周刊》：總的來說，相較于之前的歷次美國總統選舉，今年的這次是否更具有不確定性？

李成：目前美國政治確實有一定的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并不是說目前誰領先、誰落后是不確定的。目前特朗普肯定處于領先的狀態。真正的不確定性是指，目前美國社會的撕裂比此前任何一個選舉周期都更嚴重。如果2024年選舉的結果非常接近，我們很難預料會有怎樣戲劇性的事件發生，很難預料兩種價值觀的強烈沖突會讓美國社會走向怎樣的危機。